第29章
其實參加學習班是件很輕松的事。上午聽講座,到了下午,負責傳達精神的老師把資料一發,大家分組讨論。來自各個單位的人坐到一起正好閑聊。聊到三點鐘,衆人收拾起茶杯,準備接孩子買菜。若是趕上家裏有事的話更自由,吃過午飯直接走了,連招呼都不用打。
喬茵茵就享受了一回這種自由。中午小周打來電話問她現下有空嗎,等會可以過來家裏取東西。
傷愈後,她給裴銘毓打過兩三次電話,跟他約時間取回自己的東西,可他總說出差。天氣開始變熱,她換季的衣服都在衣帽間,她沒有家中鑰匙,再着急也進不了門。
到家時,小周也是剛到不久的樣子,他笑笑,不知道怎麽開口第一聲稱呼。
雖然現在這已經變成裴銘毓的家,喬茵茵好歹也算曾經的主人。她請小周落座,準備為客人倒杯水,卻發現飲水機早關了。她去廚房拿了罐飲料出來,“不好意思,沒有熱茶。”
小周謙和的道謝,“別客氣,我不渴。”
放飲料的功夫,喬茵茵尴尬死了。茶幾上積了厚厚一層灰,顯然是多日未打掃了。她趕忙洗了抹布,快快地擦一遍。擦完了再環顧屋子,她洩氣了,到處是灰,似乎動作幅度大一點都能帶起股塵煙。
她埋怨道:“裴銘毓怎麽搞的?我有雇好的小時工也不讓人來打掃。”
小周搓着兩手,小聲嘀咕,“裴副連着出了兩次差,很忙。”
“那也不能……”喬茵茵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權利數落這些。他的家會有另外的女主人操心,哪輪得上她說話呢?她讪讪的,“小周你坐,我去拿東西。”
她進到卧室,先取了證件和車鑰匙,用袋子一樣樣的裝。小周枯坐無聊,過來幫她往門口提,統統放好了,再一起搬下樓。
收拾完這些,是衣帽間裏那些堪稱龐大工程的衣服和鞋子。這裏面同樣有灰,裝了十多件之後,喬茵茵耐受不住咳嗽起來。小周也鼻子發癢,要打噴嚏。
喬茵茵忍無可忍,她在家時到處一塵不染,休想看到半絲灰塵。再看現在的家——豪華的大理石地面落滿塵土,踩上去直打滑。餐桌上的花籃早枯了,鮮花變幹花,鮮亮的顏色被晦澀的暗舊取代。還有那些她精心挑選的裝飾品,不複往日锃亮。
喬茵茵怒而咬牙,“裴銘毓住這豬窩裏還挺美吧?”
小周忙辯解,“裴副真的很忙。他出院之後趕着去北京出了兩次差。現在又督促開幕式彩排的事,快忙斷氣了。”說完,小周立即揮手,“呸呸,是忙壞了。”
喬茵茵兀然覺醒,自己這是什麽态度?妻子抱怨丈夫的口吻?家早不是她的家,再亂再髒與她何幹?她沮喪的去存放藥品的地方找了兩個口罩,總算添了一層防護措施。衣帽間裏的衣服太多,随便收拾一會兒就到了下午兩點。小周偷偷看表,被喬茵茵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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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下午還要上班?”
小周點頭。
“我收拾完了把門撞上行嗎?”
小周面露難色。
喬茵茵很識趣,“今天就拿這麽多吧。改天我再來。”
小周和她各提着幾包衣服搭電梯下樓。寂靜的環境中,她沒話找話,“裴銘毓的病好了?”
“好了。”小周一副下屬談及領導的恭謹,“發現得早,打了幾天抗生素就沒事了。裴副身體底子好,擱在別人身上怎麽也得休息七八天,他出了院就直接上班了。”
喬茵茵想說,叫他不要這麽拼命,得注意身體。可又想,他身邊就守着俞敏呢,何勞自己費心,索性閉緊了嘴沒說。
“一會兒你回哪?”小周客氣一句。
“回家。”喬茵茵自嘲的笑一下,“我現在很自由。”
小周沒理解,眨眨眼似乎再等她說明一下。
可喬茵茵別過臉,沒了下文。
在停車場,他們道別。小周還等着喬茵茵說點什麽,自己好回去代為轉達。可她開門上車,任何話也沒有,小周暗暗慨嘆多好的夫妻走到離婚那步也形同陌路啊。
他焉能知道喬茵茵心裏的難受。告別一段生活很容易,但其中千絲萬縷的不舍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懂。縱然新婚伊始,她心懷各種複雜心情,可那個家是她小燕築巢一樣布置起來的。裴銘毓不操心這些事,房子買時是做過精裝修的,他把門鑰匙和一張銀行卡交到她手裏,說都聽你的,老婆。
光是窗簾,喬茵茵就按照不同季節配了三套。加上椅墊、靠墊,對應得完美無缺。現在,那些積滿灰塵的窗簾哪還有曾經的精致?宛如她這段不成功的婚姻——灰撲撲、亂糟糟。
拐過路口,她停下車,趴在方向盤上許久未動。
小周回到辦公室,跟裴銘毓彙報這次任務。簡短說完整個過程,他瞟一眼桌前的裴銘毓——他半低着頭,看不清臉上表情。
“沒了?”裴銘毓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小周熟悉裴銘毓的談話風格,他這麽問是嫌自己的講述裏還有沒表達清楚的地方。小周拼命回想,哪塊沒說清?他咽了下口水,試探的答:“她抱怨屋裏很多灰。”
裴銘毓手底一滞,本能的問:“很多灰?”他有點不信,門窗都是緊閉的,哪來的灰?轉而明白過來,“她有潔癖,要求比一般人高。”
“也不是,的确有點髒。”小周答。
“那你先到了不會打掃一下?”
小周卡殼了,心裏說我哪知道你怎麽想的?中午給鑰匙時,你可是多一個字也吝啬講。
“拿了多少衣服?”他又問。
小周暗自算了算,“大概三個大旅行袋,鞋子兩摞,有十五六雙吧。剩下的是化妝品、證件之類的。”
“你給她送到車上的?”
小周奇怪了,問這麽細枝末節你幹嘛不自己回去?非得把這趟差派給我?小周尋思着是裴銘毓不想再看到前妻,看來自己估計錯誤。小周眼中的裴銘毓是個做事有目标,講話有重點的人,鮮少兜來繞去。知道是他捅出離婚這事,裴銘毓直接送他四個字:多管閑事。
明擺着今天這事裴銘毓有點口不對心。既然這樣,小周也得順應領導意思來。小周開始詳細描述:“我送了兩趟,第三次是我們倆一塊搬的。喬小姐還想多收拾一會,我趕着回來上班就沒答應。另外,她好象不怎麽忙,挺悠閑的。”
裴銘毓終于肯把視線揚高了。他瘦了很多,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仔細聽他的嗓音也帶了點暗啞,似乎被煙熏狠了。
看到轉變,小周知道得繼續說下去,“喬小姐開出小區,把車停在路邊。我經過她身邊時,她趴在方向盤上,我也沒看清她在幹嘛。”
裴銘毓的眼神立刻不對勁了,“你怎麽不停下看看?”
“我着急回來。”
裴銘毓氣結,“我催你了?”
小周心裏說,沒催,可你也沒說随便幾點回來啊。這些日子,裴銘毓變得有點古怪,總是一味的催進度、催進度。弄得大家私下裏都納悶,是不是八月底的大運會改到六月底了?
小周也是擔心他同樣催自己。
裴銘毓又低了頭,接着看他手中的文件。他不說走,小周也不能自作主張。幹等了一會還沒有交代,小周看不見裴銘毓何種表情,只能自己找臺階撤退了。他說:“對了,喬小姐還說一句話。”
“什麽?”裴銘毓接得倒快。
“她說,裴銘毓在這豬窩裏住得還挺美。”
噎得裴銘毓馬上揮手,“忙你的去吧。”
喬茵茵把衣服拉回家,恰好趕上簡陽在,他立刻着手把需要重新清洗的挑揀出來。原來罩好包裝的一一拆掉,放入衣櫥裏。挺繁瑣的事,有簡陽在變得簡單許多。喬茵茵坐在旁邊動動嘴就妥了。
幾大包衣服處理完,她去洗澡,出來時見簡陽開始整理鞋子。他非常細心,每雙鞋都用寶麗來拍一張照片,然後貼到鞋盒外面。一目了然,方便喬茵茵挑選。
“你不是還有外拍?該走了吧?”她問。
“改時間了。”
喬茵茵坐到梳妝臺前。簡陽把袋子裏的化妝品都拿了出來,上面落的灰也擦了。各種瓶瓶罐罐,新的舊的摻和到一起,又是另一種雜亂無章。叫她想起剛離開的屋子,還有眼下的境況。她半垂着頭,有點落落寡歡。
簡陽猜着她在裴銘毓那遇上不愉快的事了。她煩的時候就喜歡這樣,一言不發地垂頭呆那麽一會兒。然後很快恢複她脆生生的脾氣。這半年多不見,簡陽感覺喬茵茵身上添了很多他陌生的東西。當然,她怎麽變簡陽都接受。唯獨有一點他不喜歡,現在的喬茵茵總有種委曲求全的隐忍。
簡陽還是喜歡原來那個神采飛揚,勇敢幹脆的喬茵茵,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仿佛她說出的每個字都帶着豪氣。
他過去,笑呵呵安慰她,“妞妞,不要生氣。剩下的衣服不要也就不要了,回頭你再去買新的。”
喬茵茵扭過身,腳尖勾過一雙夏天的涼鞋,踩上去左看右看了,問:“好看嗎?”
“後面帶子有點多餘,顯得腳踝發腫。”
“對。買的時候我就覺得哪不對。”
“脫了,我拿到擦鞋屋改一下。”
“那雙我也試一下。”喬茵茵指着另一雙。
簡陽拿過來,也不勞她彎腰,直接替她脫了,套上新的。
“這雙呢?”
“這雙顏色很好。配個……雪紡,或是薄質地的裙子。暖色系底子的。”
他總是能給出各種建議,既貼合時尚又符合喬茵茵的風格。
“簡陽,有個事。”喬茵茵仿佛心不在焉,一劃一劃轉着腳尖,慢騰騰開口,“我準備辭職。”
“行啊。”他也不問緣由,“我現在掙得也不少,你不用擔心經濟上。”
簡陽的答複是意料之中的,在他那,喬茵茵若是說……反正提什麽要求他均是兩個字:行啊。
“我還沒想好以後做什麽,但我知道得給自己一點時間安靜安靜。”
剛剛在那個家中走過一圈,仿佛被某種情緒催動,喬茵茵心底積存的怨氣和委屈象火山岩漿汩汩湧動,堵得心口直發悶。駕車回來的路上,她與一輛車子發生剮蹭。遇上對方口出不遜,喬茵茵與他發生激烈争吵。她簡直不願回想當時的自己,太可怕了,與錢筝撒潑時的嘴臉毫無二致。根本尋不到那個講話有理有據,溫婉和氣的喬茵茵。她感覺自己體內蟄伏着一只怪獸,稍有看管不嚴,稍有外界刺激立刻瘋狂咆哮。再這麽下去,喬茵茵擔心某天要控制不住自己,把火氣撒到家人身上。
她歪過頭,額角淺淺地磨簡陽肩頭,仿佛蹭癢癢一樣,“你就當我偷懶,想歇幾天。”
“歇呗。”簡陽不以為然的。
喬茵茵覺得這談話一點挑戰都沒有,“不跟你說了,我吹頭發去了。”
簡陽忽然想起有事要問,“妞妞,顧湘說想接着在我兒這當助手。你看行嗎?”
“不行。”她清脆地扔下兩字。
作者有話要說:北風回來了。跟大家講一聲,不用擔心這文會坑,因為每個人的結局已經落定。我糾結的只是怎麽更好地呈現中間這個過程。
進度上要放緩一點,隔日更。時間仍舊固定在上午9:30.
謝謝大家的鼓勵和等待,你們的留言是我堅持寫完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