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喬茵茵擔任翻譯以來,所遇到的都是四平八穩的事。無論接待國外來訪還是發布會,手上不是有講稿就是有底稿,加上她準備充分。雖然陸秘書一再說,工作上的事不會總這麽順,可喬茵茵就是順順當當。以致突然發生志願者中毒事件時,她半天進入了不了角色。等跟着郝市長踏入醫院大門,見到随處躺倒的學生,忙碌穿梭的醫生護士。她登時激靈靈打個冷顫,恍然穿行于戰地後方,一下子令她有了緊張感。
中毒志願者是開幕式中擔任組字的大學生,部分人食用了中午發放的盒飯後,嘔吐不止。有幾個還發生了脫水昏厥現象。燕都市幾家醫院都收治了中毒者,郝市長來的這個醫院是接收學生最多的一家。
慰問過患病學生,立時有記者圍上來,攝像、拍照,閃光燈不斷。陸秘書經驗老道,擡手攔住他們,“二十分鐘後在醫院會議室召開記者招待會。請大家去那裏等待。”
郝市長一行先到了小會議室,進行現場會議。參加者有裴銘毓、院方負責人以及開幕式現場導演,還有幾個喬茵茵不認識的。裴銘毓首先發言,介紹目前共有八十七人接受治療,其中特別嚴重者四人。初步估計是食物中毒。公安機關已經控制了快餐公司相關負責人。衛生防疫部門也展開了調查。
小會議室裏聚集的人太多,空氣憋悶,又有此起彼伏的電話打進來彙報最新進展,裴銘毓不得不加高聲音。喬茵茵飛快地做記錄,以防外國媒體記者過來,需要她給予翻譯。一邊記她一邊想,能在短時間內掌握這麽多信息真不容易,看得出事件雖是突發的,可應對措施很及時。喬茵茵真不願等會兒記者問起情況,發言人這邊說出‘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的話來。
聽了一輪彙報,郝市長說話了,“當務之急是搶救中毒學生,要不惜一切代價。公安部門盡快展開調查。剩下的學生安撫工作要馬上展開。我們現在面對的就是一場戰争,不能動搖軍心,時刻保持昂揚的鬥志。距大運會開幕還有不足三十天,要杜絕此類事件的再發生。”
接下來的新聞發布會上,那些記者們連珠炮一樣提問,郝市長與裴銘毓輪番解答。他們講話風格不同,郝市長回答問題幹脆痛快,有軍人的雷厲風行。跟他比起來,裴銘毓則是用詞謹慎,拿捏不準的絕不輕易答複。
他的保守讓記者們誤以為他有所保留,各式尖銳問題一股腦湧向了他。其中一個女記者更是直接,“裴副市長,學生們被有毒盒飯毒倒,是有人故意投毒嗎?作為主管領導,您怎麽看待此事?”
喬茵茵轉頭看裴銘毓,為他捏了一把汗。
裴銘毓很是平靜,“首先我要指出,有毒盒飯這個詞不準确。據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是天氣炎熱導致食物發生問題。衛生防疫部門已經封存了現場,正在查清原因。在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任何猜測都是不理智的。”
又有人問:“裴副市長,患病學生的人數是否屬實?有沒有發生瞞報漏報?”
“沒有。每一個學生的情況都經過了核實。醫院是開放的環境,我們接受新聞媒體監督。”
“裴副市長……”
饒是喬茵茵自诩見識過大場面,此刻的小腿也止不住打顫。她覺得那些記者問出的話象一枚枚利箭,要把裴銘毓射成篩子。終于捱到結束,郝市長與裴銘毓又并肩往小會議室而去,好象還有事情接着商讨。陸秘書盡職地守住小會議室門口,防備記者或是其他人進去打擾。喬茵茵也自覺地跟他一起站崗。七八分鐘後,郝市長步下生風地出來,“回去。”
喬茵茵立即借着要阖緊的門縫往裏面看。裴銘毓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握拳置于桌邊,半垂了臉,仿佛在祈禱上蒼保佑。不用說,喬茵茵也能猜出他得承受多大壓力。趁着房門即将掩緊的一剎那,她當機立斷抓住門把手,走了進去。
在溫教授的輔導室,一襲清涼的竹簾遮擋了外面炎炎烈日。裴銘毓與溫教授各自端着一杯清茶,空調輕微的噪音從頭頂傳來,他們俱是神色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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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教授問:“中毒事件就這麽解決了?”
裴銘毓點頭,“對。無一人傷亡。最後一次開幕式彩排也完成了。”
無論多麽驚心動魄的過程,用事後的語氣去描述,聽來就是一件事而已。裴銘毓的講述不繪聲繪色,也沒有過多渲染,局外人更難想象當時的緊張程度。
裴銘毓喝了一口茶,語氣始終淡淡的,聽不出高低起伏,“燕都夏天高溫,每年都要發生幾起食堂內團體性中毒事件。我跟我的團隊演練過應急方案,這一次有驚無險。”
“你的未雨綢缪發揮作用了。”溫教授說。
“對,我喜歡走在事情前面,不至于被它牽着鼻子走。”
這一點完全符合溫教授對他的評估,掌控欲強。
“還有一點值得高興,”裴銘毓沉靜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喜悅,“我前妻那裏似乎有轉機了。”
溫教授等他繼續說下去。之前,裴銘毓拒絕做婚姻輔導,但從那次機場偶遇後,他一直與溫教授分析簡陽,不知不覺把婚姻中的很多情況都帶了出來。現在,他們能很自然地談起喬茵茵以及那半年的婚姻生活。
“我沒有想到,她走到我跟前,對我說,裴銘毓,你要堅持住,別忘了你的夢想。”沉靜中的裴銘毓欣然挑起眉梢,仿佛那句話不是安慰,是了不得的褒獎。
“她主動與你說話?”
裴銘毓點頭,語氣中添了隐隐的興奮,“我預感茵茵與簡陽的問題爆發了。溫教授,我說過,任何一個有血性的男人都無法容忍自己愛人住到別人家裏,即使他忍受也是暫時的。間隙一旦埋下,它會慢慢滋長。而茵茵那個人,她願意低頭時可以很低,但她也有小脾氣,容忍幾次後她會反抗。”裴銘毓忽然地笑了,有種摩拳擦掌的得意,“我預計再有一個月,至多一個月。”
溫教授問:“如果你的預計不準确呢?”
“不可能。”
裴銘毓維持着他的高度自信,可惜沒持續幾天即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徹底澆滅了。燕都的夏天多有雷陣雨。明明十分鐘前還是好好的,突然就能烏雲翻滾,大雨如潑灑一樣狂瀉。下不了多長時間又雨過天晴,碧空如洗,好象老天爺專要為地面上留一個爛攤子。
籌備組在城西,地勢上來說處于窪地。這一回的雨又急又大,原本排水通暢的中式庭院一下子淹了半截。所有人躲在辦公室裏不能動,看着保安們挽起褲腳通下水道,好不狼狽。
秘書小周趕着彙報一個好消息。這個好是針對裴銘毓說的,有個英雄救美的大好機會在眼前。喬茵茵來籌備組取東西,結果被堵在了隔着兩個路口的橋下。據說現在車子泡了水動彈不得。
裴銘毓聽了立即抓起車鑰匙,踩着保安們墊起的磚頭,飛一般出了門。可惜,他晚了一步。趕到小周說的立交橋時,恰好見簡陽背着喬茵茵涉水出來,他挽着褲腳的二十四孝好男人模樣,快要把裴銘毓嘔出血來。這回的溫馨動人比嬉笑打鬧升了一級。
郁悶得裴銘毓立即去溫教授的輔導室大倒苦水。
溫教授沏了一杯茶給他,“裴銘毓,到現在你還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嗎?”
裴銘毓一怔,“你的意思是我已經徹底輸了?”
溫教授反問:“你前妻對你意味着什麽?”
好象難以啓齒一般,裴銘毓注視面前的水杯蹙緊眉心,很久很久之後才答:“欲望。”
溫教授露出鼓勵的微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裴銘毓點燃一根煙,吸了多一半後撚滅,他迎上溫教授的目光,說:“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她高考後的謝師宴上。當然,她不知道。”
裴銘毓描述起那次見面。當時,他在北京工作,趕上父親生日,姐姐裴莉讓他回來全家一起吃個飯,省得父親抱怨沒人關注他。吃飯結束,他和姐姐全家以及父親穿過酒店走廊去搭電梯。路過宴會廳時,姐姐忽然說這裏面同事侄女擺謝師宴呢,據說是文科狀元。她應該打個電話道賀。衆人誰都沒當回事,裴莉這人喜歡張羅事,跟她有沒有關系的都愛摻和。裴銘毓與家裏人接着往前走,到電梯間旁等候。
沒一會,裴銘毓看到有個女人領了一個女孩出來跟姐姐寒暄。他夾着煙的手一下定格了。那女孩穿了一條寶石藍色的裙子,腰那裏掐得細細的,裙擺似散非散,下面露出白皙精巧的小腿。最令裴銘毓感覺大膽的是她腳上的鞋,竟是鮮豔飽滿的紅色,極其妖嬈。他從未見過有人敢嘗試這麽撞色的搭配,襯着她那張清純明媚的臉,象是把女人女孩這兩個泾渭分明的個體揉到了一起。
裴銘毓借着磕煙灰的機會往姐姐她們這裏移動了幾步,好更清晰地看到她。女孩歪着頭巧笑嫣然地跟裴莉說話,而一雙手不安分地藏在後腰上擰麻花。裴銘毓看着她纖纖十指,以及小巧渾圓的胸脯,倏地,有一簇小火苗燃到他喉嚨間。他想起不久前看過的一幅畫:婷婷少女坐到高高欄杆上,蕩着修長的兩腿,好象百無聊賴,又好象等着心上人出現。
姓喬,喬茵茵,綠草茵茵。裴莉如是說。彼時的裴銘毓已是成年男人,對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心生情動,他視為正常不過的事。
“你知道,男人總會有幾個性幻想對象。”裴銘毓自嘲地笑。
溫教授一下把前因後果串聯起來了,“所以,當你發現她有困難求到你頭上時,你要求她嫁給你?”
講完最難啓齒那段,裴銘毓的話流暢多了,“我想這是老天安排的,他看到我心裏最隐秘的欲望。我想得到她,想把她變成我的,就這麽簡單。”
“你逼着她在你面前換衣服也是欲望的一部分嗎?”
裴銘毓有點錯愕,繼而想起自己在小隔間的确逼她做過,他沒有否認,“我很想她,非常想。看到她,我的欲望就會冒頭。”
溫教授不會指責或是直接批評,她總是用啓發的手段促使對方思考。她說:“人都會有欲望。但欲望也有邊界,一旦越過安全線,它會演變成傷害。”
“所以茵茵怕我?”
作者有話要說:補充說明文章中時間:裴第一次遇到喬茵茵時,他在奧委會,尚未赴英國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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