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裴銘毓坐在溫教授的輔導室。他剛剛講完簡陽的事。曾經是話題中心的一個人,此時已天人永隔。裴銘毓也是難過的,與喬茵茵不同,他這難過裏摻雜了絕望。

溫教授亦是不勝唏噓,“好年輕,太可惜了。”

半天後,裴銘毓才說:“這不是我要的結果,真的。我不怕他跟我争,可他沒了。活人是沒法跟死人競争的。雖然他死了,可他永遠存在,永遠是鮮活的。茵茵心裏會永遠想着他,無時不刻的。”

輔導室裏出現令人窒息的寂靜。

“我是不是應該放手了?”裴銘毓的話象自言自語,又象問溫教授。

“你問問自己,放手可以嗎?”

裴銘毓茫然,“問我自己?”他象是冥思苦想,指頭壓緊眉心,“如果她從來不屬于我,如果我對她永遠是幻想中,如果沒有後來的婚姻生活……”末了,他頹然搖頭,“我不知道,我回答不了。”

溫教授說:“好好思考一下。等你得出答案,你就知道該怎麽做了。你前妻現在一定很傷心,如果她需要幫助。你試着平等、不摻雜任何目的的給予她支持,她會很感謝。”

裴銘毓點頭,“我當然不能讓她獨自應對這些。她媽徹底崩潰了,失去唯一的兒子,可以想象對她是多大的打擊。茵茵的情況也不好,非常憔悴。”

裴銘毓恨恨地捶了一把椅子扶手,似乎有滿腔怒火不知該對誰發洩。

一周後,簡陽的葬禮在燕都市殡儀館舉行。身着黑裙的喬茵茵攙着石菁華,出現在衆人面前。短短幾天,她急劇消瘦,素白小臉象雨水敲打後脆弱的花瓣。葬禮由裴銘毓牽頭,形式很隆重,參加者逾百人。悼文是喬茵茵親自寫的,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個忽閃着長睫毛的漂亮男孩開始,到最後他伸到半空猝然無力的手。那個才華橫溢的攝影師,那個孝順懂禮的兒子……悼文字字含情,令全場人低泣不止。

喬茵茵沒有哭,她攙扶哭得幾近昏厥的石菁華,目光一直投注在簡陽身上。簡陽的遺體躺在白色百合花叢中,安詳寧靜,仿佛墜入香甜的酣睡中。進行到最後道別階段,喬茵茵把那張十三歲時兩人的合影放到他衣兜裏,輕聲說:“讓它陪着你吧。”

葬禮結束,在大廳門口,喬茵茵與大家握手道別,讓她沒想到的是安可竟然也來了。安可帶來一本攝影冊,她說:“這裏面三分之二都是簡陽的作品,我想給你留個紀念。”

“謝謝。”喬茵茵哽噎地接過來抱在懷裏。

“還有一句話,”安可稍微躊躇幾秒,說道:“我想他一定沒跟你說過。我送他從穆家寨回燕都時,他給我講了你們的事。他說,令我傷心難過的不是茵茵嫁人,而是她困難絕望時我什麽也幫不了她。”

喬茵茵別過臉,深深吸了一口氣,即使克制再克制,仍有兩顆滾圓的淚珠迸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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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走後,裴銘毓走到她面前,“墓地已經選好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喬茵茵凝視他暗青的下眼睑,誠懇地說:“謝謝,謝謝你。”她知道裴銘毓很忙,大運會尚未結束,他時間非常寶貴。可這個葬禮從頭到尾都是由他操辦的。這個人或許記恨簡陽、讨厭簡陽,但也是他給了簡陽一個完美的句號,讓所有人與她一起懷念簡陽年輕的生命。

裴銘毓聽着她喉嚨沙啞,關切地問:“怎麽嗓子還啞,不是給你拿藥了嗎?你沒吃?”

喬茵茵沒有應答,她四下找石菁華,“墓地讓我媽定吧。”

“好,我去找她。”裴銘毓走出幾步,又不放心地回來,他掃了掃鼻子,艱難地說:“你……節哀。有什麽事我來辦,你只管開口就行。”

她點頭。

裴銘毓離開,去找石菁華看墓地。其實,墓地就在葬禮大廳後面,走路過去幾分鐘。喬茵茵也是想看一下的,但現在她有更緊要的事做。低頭整了整胸前的小白花,她向顧湘走去。剛才的葬禮中,顧湘哭得最是傷心欲絕。喬茵茵不懂,她害死簡陽今天怎麽還有臉來見他?是她跟那個馬躍有糾葛,引得馬躍象追殺獵物一樣攆着他們的摩托車。明明兩個路口之外就是體育場,她卻在第一個路口轉彎,她要做什麽?飙車嗎?喬茵茵想,依簡陽的脾氣一定規勸過她不要意氣用事,她若是聽了還有後面的慘劇嗎?又是她在雙化路口突然轉向,生把後座上的簡陽甩脫出去,被馬躍的車頭撞上。

“顧湘,我送你回去。”喬茵茵走到她跟前說。

顧湘蒼白的臉上騰起羞愧,“茵茵姐,對不起。”

喬茵茵挽起她手臂,幹脆地說:“走。我的車在門口。”

顧湘感覺喬茵茵這一挽,半拉半拖的強迫力道好象怕自己溜之大吉。顧湘再野再橫也不敢對喬茵茵使,況且她知道自己闖出的禍有多大,她語無倫次地說:“茵茵姐,我知道錯了,我贖罪,我給簡陽贖罪。”

喬茵茵抿緊了嘴角,一言不發。到了車邊,她拉開門,“進去。”

顧湘帶了哭腔,“茵茵姐,你聽我說,我真的錯了。我不求你原諒,我知道……”

喬茵茵拼命一推,将她摔到副駕駛位上,然後甩上車門。她繞過車頭,自己坐到位子上,‘咔噠’落了中控鎖。緩了一口氣,喬茵茵側過臉來,“顧湘,有錯的不是你,是我。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同意你來簡陽這兒。我不該貪圖你的物業,讓簡陽跟你糾纏不清。”

顧湘預感喬茵茵接下來要有某種行動,“茵茵姐,你要殺我嗎?殺了我給簡陽報仇嗎?”

“不。”喬茵茵坦然搖頭,“我不會為你賠上一條命,我還有家人等我照顧。”

陡然間,喬茵茵抄起汽車操控臺上的香水座,揮手向顧湘臉上砸去。顧湘沒有防備,一下被擊中面部,鮮血四濺,她慘叫一聲捂住臉。

喬茵茵掄了香水座,又開始第二下、第三下。這是她想了幾夜才有的決定。她要讓顧湘流血,把簡陽流的血一滴不少地補給他。

顧湘疼得懵了,嚎啕大哭,“我也想簡陽活着,我替他死啊!我不想簡陽死啊!”顧湘也是滿懷恨意,可這恨無處傾訴。她根本沒招惹馬躍,聽簡陽的話沒搭理過他。那天在路上撞見,她也是左躲右躲,不然不至于拐到雙化路口去。但慘禍就這麽發生了,誰聽她辯解?又一記重擊打到顧湘額頭,觸到舊傷口,疼得她眼冒金星。本來顧湘想任着喬茵茵打的,打死最好,反正自己這條命也沒人在乎。除了簡陽誰都不是真的關心她。可喬茵茵這打法死不了人,只有疼。她推開喬茵茵,不知從哪掏出一柄小刀來,“不用你打,我自己死。我死了給簡陽贖罪。”

到這一刻,喬茵茵真是見識了顧湘的瘋狂。但她不能眼睜睜由着顧湘瘋,她上去奪顧湘的刀,兩人扭到一起。從體型上說,她們不是一個級別的,顧湘結實有力,加之決心一死。擡手就把喬茵茵推開了。但這推開的角度着實不巧,喬茵茵的後腦一下磕到方向盤上,人登時沒了聲息。

顧湘絲毫未猶豫,對準自己手腕割了下去。

裴銘毓陪着石菁華去後面半山坡上看了墓地。石菁華恍恍惚惚,與人溝通說話這事變得很吃力,腦筋似乎不甚清醒。裴銘毓也沒有過多停留,下來後找到喬茵茵姑姑,将石菁華托付給她。轉頭再找喬茵茵卻沒影了。莫名其妙的,裴銘毓一陣心慌,他總怕喬茵茵想不開或是鑽牛角尖做什麽傻事。這時,有人說看到她往門口去了,裴銘毓快步找到大門口,前後看了一大圈也沒見她。他又去停車場,往喬茵茵車裏張望一下。這一看不要緊,裴銘毓吓出滿頭冷汗。

喬茵茵歪頭昏在駕駛座上,而副駕駛座上的顧湘目光呆滞,俨然成了‘血人’。裴銘毓拉車門,可裏面鎖上了,他呼來保安,用滅火器砸碎風擋玻璃,将兩人拉出來。

“茵茵?”裴銘毓托着她頭,急切地叫她。感覺手底不對勁,他亮開自己手掌,滿滿一汪血積在他掌中。裴銘毓一下驚到極點,抱起她就跑。

秘書小周得到指令,拿一套幹淨衣褲到醫院來。找到裴銘毓,一見他周身上下都染了血,狼藉不堪。小周吓得夠嗆,心裏說不是開追悼會去了,怎麽跟殺了人似的?

“裴副,衣服拿來了。”

“你在這兒盯着,茵茵出來馬上叫我。”

裴銘毓找個地方,換掉衣服,又草草洗了血污。然後回到手術室門口,喬茵茵和顧湘還沒出來。

小周想問問詳情,但是裴銘毓板着臉一副閑人勿近的嚴肅勁兒,小周把話又咽回肚子裏。

裴銘毓告訴小周顧湘父親的名字,“你馬上聯系這個人,告訴他,他女兒割腕自殺現在醫院搶救呢。讓他過來。”

那名字如雷貫耳,無需小周費力打聽,他趕緊辦去了。

顧湘父親那兒反饋得很快,律師眨眼間來到醫院。裴銘毓跟他交涉,讓他等會兒把顧湘轉到另外一家醫院去。講老實話,裴銘毓非常不喜歡這個顧湘,從見她第一眼印象就不好。那女孩尖銳桀骜,仿佛骨子裏潛伏着不安定因素。她與喬茵茵同時受傷的事引起了警方關注,此刻手術室門外就有警察在等,要調查車內發生的狀況。

裴銘毓未雨綢缪,既不能讓喬茵茵卷入任何麻煩中,還得隔開她和顧湘,免得再出事。

那律師也是個精明人,替顧湘處理麻煩不是一件兩件了,聽了情況馬上表示知道該怎麽辦。

喬茵茵手術時間比較長。顧湘出了手術室,已經辦轉院手續走了,她才出來。等麻藥勁兒過去已經是傍晚前那陣兒了。

石菁華被接二連三的事刺激,開口講話也變得磕磕絆絆,她最先看到喬茵茵睜眼,“茵茵,發生啥、啥事了?”

裴銘毓也立刻從旁邊湊過來,小心地俯下頭問:“茵茵,難受嗎?”

喬茵茵沒有應聲,徑自眨了兩下眼睛,嘶啞着嗓子說:“停電了嗎?”

裴銘毓與石菁華面面相觑。現在是黃昏六點多鐘,夏日裏太陽落山晚,外面還是亮堂堂的,屋裏也沒到開燈的地步。

裴銘毓立刻把手伸到她眼前揮揮,喬茵茵那雙大眼睛毫無反應地睜着。

石菁華再懵懂也看懂哪出問題了,她倒吸一口冷氣。

喬茵茵也感覺到了什麽,她舉起手往自己眼前動動,難以置信地問:“為什麽我看不見?”

剛剛離開的醫生護士馬上被找回病床前,他們推上喬茵茵又開始各項檢查,好弄清失明原因。縱使裴銘毓臨危不亂,也被眼下的狀況搞得有些無所适從。可揪心的事一樁接着一樁,接走顧湘的律師打來電話,說顧湘自殺身亡。在喬茵茵車裏,她用随身的刀子割開動脈,搶救及時沒有死成。蘇醒後,她趁人不備直接從十層窗口跳了下去。這次她成功了。她留下寥寥數字:我去跟簡陽說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大家的留言我都沒有回複,實在是不知該怎麽回複各位。抱歉。

下一更,周六,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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