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喬茵茵失明了。醫生用深入淺出的語言解釋了這種現象——腦部有個極微小的血塊壓住了視神經。解決方法也很簡單:取出來。但這聽上去容易的手術卻有極高風險。血塊存在的位置比較危險,搭上了一部分語言神經。取血塊的過程中稍有不慎,喬茵茵視力恢複了,卻有可能喪失語言能力,而那種喪失是無可逆轉的。
喬茵茵問:“不能小心一點,盡量不碰到嗎?”
醫生說:“這種手術不能保證百分百成功。即使有百分之一的失敗率,落到病人身上是抱憾終生的痛苦,那也是百分百的失敗。”
知道這個結果後,喬茵茵突然地沉默了。從那天開始,她坐在病床上,一坐就是一天,半個字也不說。實際上,身邊也沒有需要她說話的人。石菁華被這雪上加霜的消息刺激得一病不起。喬茵茵的姑姑做主,送她去了療養院。每天陪伴喬茵茵的只有護工。
裴銘毓又在忙另一項重頭戲,閉幕式。他只能利用晚上那會兒功夫過來看一眼。喬茵茵也不交談,裴銘毓願意說,她就聽着。不說她也不問。等他走時,她向着他說再見的方向擺擺手。
因為操持簡陽的葬禮和閉幕式,裴銘毓連着兩周沒來溫教授這裏。再出現時,溫教授察覺裴銘毓的情緒不對頭。他一直在屋裏徘徊,無法讓自己安靜地坐到椅子上。溫教授等了一陣兒,說:“如果你覺得有壓抑或是憤怒無法排解,試着做幾聲叫喊。”
裴銘毓卻是失望地搖頭,“喊不出來。”
“發生了什麽事?”
“是茵茵,她說……她對護工說,她要練習着讓自己習慣不能說話的日子。”
這就是喬茵茵,總是能在最快時間內接受現實的女人。讓他那些安慰的話派不上用場。每次從病房離開,裴銘毓不是馬上走,他透過門上玻璃窗觀察她。看她一個人坐着,那種寂靜、那種無聲,令裴銘毓心酸且又心慌。心酸在于沒人替她分擔這一切,簡陽去世、逢此突變,她的親人已先于她躺倒。心慌在于,他也咨詢了專家,這樣一場手術無異于押賭,可惜贏的概率非常低。而喬茵茵,似乎已經承認落敗。
“她決定接受手術了嗎?” 對喬茵茵的遭遇,溫教授也是萬分同情。
“她姑姑明天帶她去省城,再聽那裏專家的意見。”
溫教授有些好奇,“裴銘毓,這一次你沒有要掌控事件的發展。”看他面露疑色,溫教授解釋道:“我想,以你的态度,你一定有想法要實施。”
說來也怪,講完前面那些話,裴銘毓可以坐到椅子上了,“你上次讓我平等、不摻雜任何目的的幫助她。我按你說的做了,她對我和氣很多,還跟我說謝謝。如果我不鞏固住,恐怕她又要躲避我。所以,我什麽都不敢說。”
“很痛苦?”
“痛苦。”
Advertisement
“你要學着接受這種改變。原來的婚姻中,你總是用自己的角度看待問題。這一回你試着體會她的心情。”
裴銘毓重重嘆一口氣,“我希望她開口講話。只要她講了,我都可以為她辦到。”
溫教授搖頭,“健康的婚姻關系是互相依賴、互相支持,而不是單方面付出。況且,你不可能事事都辦到。”
“我懂了。”
難得裴銘毓有這等虛心态度。其實,也不能說他虛心,而是經過事情他學聰明了。前期那些強迫或是低聲下氣的招式不但沒有挽回喬茵茵,反而逼得她越來越遠。現實告訴他:必須要變一變了。
從省城看病回來,喬茵茵繼續她的緘默狀态。裴銘毓不跟她正面交鋒,偷偷找她姑姑打聽內情。得知省城大夫給出了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
“所以,茵茵休養一□體,準備月底手術。她很急,”姑姑說:“她媽一病不起,也沒人敢跟她爸說這些事,都瞞着他。茵茵想盡快好,她說她急死了。”
聽完,裴銘毓也要急死了。“這麽低的成功率還接受手術,她怎麽想的?”
姑姑苦笑,“手術這事都憑醫院說,你割個闌尾他們能給你擺出十幾條并發症。吓得人不知道治病去了還是送命去了。我看也不能太把醫生的話當真。”
“不能這麽說,有些結果是咱們承受不了的。你能想象茵茵以後不能說話,一輩子都要跟人比劃着交談嗎?”
“銘毓,那你說,這人是瞎了好還是當啞巴好?”
“這不是二選一的事。”
姑姑無可奈何的,“我願意我侄女變成殘疾人嗎?她爸要是回家來看到女兒這樣,他半條命都要丢了。我現在只能禱告老天,不要再給我們家添磨難了。”
不用說,姑姑也是傾向于做這手術的。裴銘毓悄悄估算了一番形勢。攔,他是攔不了,只能用迂回的方法達到目的。接下來,裴銘毓提出由他聯系上海、北京的專家。現代資訊手段發達,遠程會診不是難事。多聽取一些專家意見再定手術。
姑姑看出裴銘毓是真心實意,雖說兩人離婚了,但他這份情義無論如何不能回絕。姑姑點頭同意。她去勸說喬茵茵不要急,等專家會診了再說。喬茵茵姑姑與裴莉一樣,在婦聯做調解工作,勸起人來頗有一套。幾個回合下來,喬茵茵同意先回家休養,順帶等專家會診。
喬茵茵出院那天,恰逢大運會工作人員表彰會,裴銘毓無法前來。喬茵茵的姑姑姑父一齊來接她。他們一人拿了東西,一人攙了喬茵茵搭電梯。進裏面剛剛站定,忽然有個聲音問:“這不是小喬嗎?”
喬茵茵往說話的方向轉臉,“你是?”
“我是曲恒呀。”曲恒大惑不解,這美人不是得了失憶症吧?
旁邊的姑姑趕緊出面解釋,“茵茵的眼睛受傷了。”
曲恒一怔,他早覺得哪塊兒有點別扭。炎炎夏天,她帶了軟檐小帽,仿佛喬裝打扮的明星。若不是曲恒對美女有一雙天然的雷達眼,險些錯過。再仔細看她黝黑的眸子好端端的,不知道怎麽個受傷法。端詳得久了,曲恒發現喬茵茵眼裏沒有焦距,目光渙散。他震驚,“怎麽搞的呀?”
姑姑嘆氣,“意外。”
曲恒大為惋惜,這就象上好的絲綢染上一滴墨汁。美還是美的,卻有瑕疵。這一回不用顧忌着禮貌,再肆無忌憚地端詳也是出于對病人的關注,曲恒快要收不回眼來。喬茵茵失明後有個本能的反應,即是聽人說話時不由自主地歪頭,把耳朵往前送一送。這是所有盲人的習慣反應。而看在曲恒眼裏,恰是完美呈現出喬茵茵的側臉,以及最讓他着迷的——她臉上那些細小絨毛,象豆蔻年華的少女一樣。
這時,電梯停靠,有護工推了擔架車進來。裏面的衆人紛紛向兩側避讓。姑姑也拉着侄女往後躲一下,可喬茵茵動作遲緩,不小心被擔架車撞了腿,她輕聲‘哎喲’一下。
曲恒頓時沖那護工斥責,“不小心點兒?撞到病人要你好看。”
他有大老板富貴逼人的跋扈,唬得那護工趕緊道歉。
“沒事沒事。”姑姑替喬茵茵揉一下腿。
曲恒殷勤地問:“你們這是回家?正好,我車停在門口。我送你們回去。”
喬茵茵對這曲恒天然反感,拒絕說:“不麻煩你了,有人接。”
曲恒也沒啰嗦,主動幫着姑父提了一袋東西送到出口。見他們是要坐排隊候客的出租車,曲恒說話了,“小喬,我又得說你。怎麽老這麽客氣呢?還是嫌我的車損你面子?”
姑姑說:“哪好意思麻煩你?我們坐出租車一樣的。”
“我要是沒看到,随便你們怎麽走。讓我碰上了,必須得送。”
曲恒也不管喬茵茵推辭,馬上叫司機過來,不由分說推着他們坐上去。
姑姑姑父并不知道裏面有何隐情,一路上,曲恒噓寒問暖,他們也有來有往地客套幾句。聊到眼睛受傷的事,姑姑說得多了些,喬茵茵幾次拉她的手都沒能制止住她。姑姑是埋怨喬茵茵沖動,無端給自己招惹麻煩。國有國法,她顧湘再有錯,有法律管着,豈能憑一時之氣動手呢?說得喬茵茵蔫蔫的不吱聲了。
曲恒看出尴尬,轉了話題問:“眼睛就這麽着了嗎?不治了?”
姑姑說:“要治,很快就做手術。現在等專家呢。”
曲恒很熱心,“我有朋友,找專家的事交給我。”
姑姑道謝,“麻煩你了。”
喬茵茵說:“不用了。銘毓說他來找。”
曲恒和裴銘毓擺在一起,喬茵茵寧肯信裴銘毓。即使她眼睛看不到東西,也能感覺到曲恒的刻意親近。這種熱情讓她極其的不舒服。
曲恒讪讪的,“裴副出面呀?那是不用我說話了。”
車子開到了姑姑家樓下。曲恒派司機幫忙提東西送上去。他自己坐在車裏暗暗琢磨,喬茵茵雖是瞎了,可迷人的味道不減。原來還帶了點兒棘手的刺,仿佛只能遠觀不能近身。現在瞧她坐在位子上,歪過頭靜靜不動時,那份渾然無知的柔弱,勾得人心生蕩漾,繼而有胡作非為的沖動。
曲恒撫着下巴,浮想聯翩。
作者有話要說:喬茵茵手術這個情節是我參考了美劇《實習醫生格蕾》。格蕾的妹妹在手術中發現病人腦部另有個小腫瘤,她處理完應做的手術後,又利索地把這個小腫瘤取了。結果犯了嚴重失誤,那顆腫瘤壓住了視神經和語言神經,不能取。那場戲的結束是定格在病人複明,欣喜之餘,試圖張嘴說話,卻困惑而惶然的發現自己出不了聲音。
北風不懂醫學,純粹是YY。可能描述方面有bug,不過後面章節的發展都圍繞手術展開,這是之前就安排好的。有指正的話,我再修改。但故事走向不變了。
PS:這章是加更。明天的照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