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二
我具體地記錄了那半年的一切。因為後來的日子不過是這半年的重複。沒有什麽新的變化,我喜歡這樣平和而安靜的日子。
朱英來得少了,來了也不似以前那樣粘人,安靜得有時象個大姑娘。聽紅姨說,高中朱英會去上海外婆那兒念。以前一直不肯,那年春節回上海答應了。
三子早出師了。她家還沒有給她買縫紉機。我給的工錢,三奶奶一份貼補家用,一部分存着說是給三子,出嫁時陪一臺縫紉機。那時村裏姑娘出嫁,娘家只陪一些被子、盆之類的,縫紉機算是高檔嫁妝。有人上三子家說媒了,她小哥也處了對象。三子說要等她小哥成家才能考慮這事。小姑娘孝順呢,想為家中多做幾年貢獻,嫁人了便不好往娘家貼錢。
鎮上來了一外地人開辦了一個服裝廠。三子沒去,還在我家做,她現在掙的錢比我多。服裝廠不接私人零活,三子每天要做的活很多。她現在不懼我了,常和我談一些小心思,我們像朋友更多些。
感謝上蒼,媽的病一次沒返過。但藥還常年吃,醫生給減了一些份量。因記得媽走前雙手差不多都廢了,我每天有空都坐在身旁給她按摩。
芷晴媽有時周末去C城,芷晴便在我家留宿,但也只是留宿。除了情話更肉麻,小動作多些。沒有什麽香豔刺激的事發生。
只是臨近高考時,我們争了幾次。她試圖勸我和她一起上大學,我沒答應。雖然她流淚了,雖然讓我親愛的小妖受傷了。但我不得不如此,這不是重生。我雖有後世從網上看了太多les情侶,怎麽一步步安排未來的戰略計劃。但我不能去執行。她是我不能留下來的人,強留也不過是讓一切歸為虛無。我已再次得到她的垂青,還有什麽好求的。說“不”的時候,我和她有着一樣的傷心、難過。
高考已結束。估分結果,芷晴大概能上個一般重點。跟城裏的教學質量相比,農村畢竟差了很多。我當然考得不理想,這是計劃之內的。
填志願時我認真選了很久,前三個志願全是D市的大學。因為,當年芷晴便在D市念的普通大學。實習時認識了她後來的丈夫,一個高富不帥的官二代,但并不纨绔。一眼看去就忠厚老實,待她很好的樣子,絕對的妻管嚴。
我在她實習期間去過一次D市。那一日渾渾噩噩的,只是确定了一個事實。芷晴,從今以後,已與我毫無關系。那些流淌着蜜一樣、香甜的日子,永遠地劃上句號,成為歷史。她什麽也沒有解釋,我什麽也沒問。但我們都知道我們之間一切都結束了。從那一日割裂得幹幹淨淨,沒有藕斷絲連,沒有任何音訊。
我是當天傍晚坐火車離開的。在候車室等待的時間裏,我聽見陳升一遍遍地唱:“把我的悲傷留給自己,你的美麗都讓你帶走。從此以後我再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我沒有流淚,整個人空蕩蕩的,好像要死了。
媽後來安慰我,夫妻還離婚呢。老家的某某某,結婚都十幾年了,兩個兒子,說離就離。兩年後,紅姨跟我說,芷晴結婚了,添了一胖小子。那時我才明白,媽什麽都知道。但看我快樂,什麽也沒說。
“我看看,怎麽都是D市。你這麽喜歡那兒。”芷晴趴在我肩上問:“左,你能不能考上?”“我想我不能。你代我去那兒。”我看着她,溫和地笑,“我以後去那兒看你,你給我當導游。”
“好啊”芷晴答得很幹脆,将我的志願照着抄了一遍。但我知道,如果不出意外,她會如當年一樣去了D市,而我名落孫山。我們的關系開始進入倒計時。
高中的最後一個暑假,我們差不多每天膩在一起。不再看課本,看一些雜書。練字、彈吉他,聊天南地北,聊風花雪月。她學會了做飯,我們做給彼此吃,做給媽媽吃。她也常常給媽洗頭發、按摩手。我們帶媽媽去看長江,看過往船只,給大哥燒點紙錢。每天輪流着讀書給媽聽,我堅持洗媽的衣服,她堅持洗我的衣服。
有回我去她家,她媽媽說:“小六子,跟你媽媽講,把我家小幺戶口遷到你家去,你家米肯定不夠吃的。”那時商品糧戶口吃供應糧,小孩28斤,成人32斤,我跟媽也吃不了那麽多。我聽了只是笑。
當時,在她是不懂計劃未來,在我是不敢。女孩子在一起玩得再好,沒人說什麽。相反,和男孩子走得太近容易遭人非議。
分別的日子,一天天的臨近。她常在無人的時候,一次次地流淚。我只是無奈抱着她,叫她晴、親愛的、心肝、寶貝,一直叫到她笑。“要每天都想我”她軟語祈求着。“嗯”
“每個星期都要有信,至少寫滿三張紙。”“嗯”
“不準嗯,說句好聽的。”她不依。全聽你的還不行,我笑:“明天聽你媽的,去派出所遷戶口,把你遷過來。跟戶主的關系,填妻子。好不好?”肉麻的話多得是。怕你聽了腿軟站不住,怕把你麻翻了。
芷晴走時,我沒送她。我怕看見我時,她又哭。她沒有反對。
國慶時,我去鎮上的服裝廠,競聘服裝設計師這一職位。再過幾年,私人裁縫會日漸沒落,且做單件活費時、累人。以後,服裝設計将會成為我主攻的方向。應聘的人不多,競争也不激烈。我順利上崗。我要求不到廠,但保證會按時将圖交上。鑒于我家特殊情況,同時也沒有更好的人選。在我的堅持下,一切得以順利通過。
我也試着教三子設計新款,但三子沒有一點這方面的細胞。想想她從沒出過這個小鎮,連電視都看得不多。不像我在後世看過太多時裝,又在T城呆了幾年,算是見過世面的。教了幾回不通也就放棄了。交給廠裏的圖紙不能給她看,但世面上有新款上市,我可以馬上和她一起将裁剪圖畫下來。
三子做工很細致,接的活也多,現在差不多都是她做。我也有了在當時已不算低的收入,能給的錢都給了她。我想她不吵着讓家裏買機子,多半是這些年和我相處慣了,我又不苛刻她。我說将機子送給她、借給她,都不答應。擺師傅架子也不靈了,就随她意思。
我和芷晴的交流。如她所言,每天都想着,一周一封信。怕她想家,我計算着日子,大概每次信件能在周末時收到。不到長假,平時是回不來的。交通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路上耗時太長。那時學生老實,不敢動不動逃課。在感情的表達上也是低調、含蓄的。我總不能讓芷晴回來,只能待上幾個小時,地點都是我家。故她偶有想回家的小苗頭,我便勸她要等待,立馬撲熄。
元旦時,我們給彼此寄出了一張明信片。我寫的是“長久的等待算得了什麽呢?”她寫的是“君住長江頭”字面上看起來都很平常。但我們都能讀懂彼此的情意綿綿。我選的是席慕容的一首詩“長久的等待算得了什麽呢?假如千帆過盡之後,你終于出現……”她選的是李子儀的一首詩“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