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徐才兩口子一走,戲散了一半,劉翠花罵了一會也沒了勁頭,拉着徐淵的小手回到牛車上。

“大郎,你願意跟嬸子走不?”

徐淵愣了一下,猛地跪下磕頭:“我願意的!只要嬸子給我一口飯吃,讓我幹什麽都行!”

劉翠花急忙把人拉起來,摸摸他幹巴巴的小臉:“乖娃,等過了明日我便去找裏正,讓你爹出個文書,咱們好歹名正言順的離開。”

旁邊的劉靈芝有些奇怪,他娘怎麽突然想起要收留個小娃子?

其實這件事劉翠花和劉老漢琢磨很久了,眼看着兒子越來越大,雖然是當成女兒養,總不能真當女兒嫁出去啊。

一直不嫁又怕被人說閑話,最好的辦法就是替他招個上門女婿,兩人假裝過日子,等過幾年再過繼個孩子,也算是給老劉家留個後。

可這上門女婿不好招,招來又怕對方知道劉靈芝身份後報官,這可愁壞了兩個老人。

如今突然遇上徐家大郎,劉翠花就想起了這個念頭。趁着這孩子年紀小,好好待他,等他長大了念着舊情,好歹也能把幺兒當成親兄弟對待。

牛車一路趕到村西頭,在劉老漢的哥哥家門口停下。

屋裏聽見牛車聲早早就迎出來了,大伯劉樹春的媳婦楊氏一把拉住劉翠花的手:“妹子可算把你盼來了,幺兒回來了嗎?”

“來了來了,幺兒快出來喊大伯母和大嫂”

劉靈芝下了牛車,啞着嗓子喊了聲伯母、大嫂。

楊氏旁邊站着的是自己的兒媳婦小劉氏,整個劉家屯十戶有八九戶都姓劉,明天就是她的兒子成親。

小劉氏是個爽辣的人,拉着劉靈芝的手感嘆:“哎喲,咱們幺兒都長這麽壯……大了,像二伯,外面冷快進屋,這一路凍壞了了吧。”

劉樹春家的房子是前幾年新蓋的,前後加偏房一共七間,三代人住在一起也不擁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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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生着地龍,熱氣騰騰的,劉翠花摘了圍巾說:“不冷,牛車裝了棚子,四周都糊了草紙,擋風的緊。”

“幺兒快上炕暖和暖和,诶?這個是誰家孩子,怎麽也跟進來了?”

徐淵畏手畏腳的站在劉靈芝身邊不敢吱聲,屋裏太暖和了,熱的他有些頭暈。

提起這個劉翠花氣就不打一處來,把早晨的事添油加醋跟大嫂說了一遍。

“就沒見過這麽當爹的,真就狠的下心去。”

楊氏也是個軟心腸,聽得眼淚直往下掉:“這孩子以後怎麽辦?要是送回家多半是活不過這個冬天。”

劉翠花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我想着把他從徐家要出來,花兩個錢也行,帶回鎮上好歹給口飯吃也餓不死。”

劉家屯的裏正是楊氏的親外甥,這事正好她能幫上忙。“那過了明日我去幫你說說。”

楊氏讓兒媳婦去找自己孫子小時候的衣服給徐淵換上,擦洗了一下好歹有了模樣。

小孩們在西屋玩,大人們在東屋唠嗑,妯娌倆三四年沒見面,拉着手有說不完的話。

“翠花,幺兒這麽大了,親事定了嗎?”

提起這事劉翠花就頭疼,又不能明着跟大嫂說幺兒的性別,只能含糊的說:“還小呢……想再留兩年。”

楊氏嘆了口氣:“知道你舍不得她,要不是大郎二郎三郎都沒了,你現在也是當奶奶的人了,如今差出去一輩人。”

劉翠花別過頭抹了把眼淚:“誰說不是呢。”

“總算是熬出頭了,以後都是好日子。”楊氏也沒了兩個兒子,幸好大兒子腳有點跛,征兵的時候被涮下來了,好歹是給家裏留了後,如今大孫子都十七了,明天就娶親了。

“要不然給幺兒招個女婿怎麽樣?不然你們老兩口以後誰照顧?”

“我跟他爹也是這麽想的,可惜一直沒有合适的。”徐家大郎這事還沒準,劉翠花不想提。

“也是,現在男丁稀少,像她這麽大的,家家都是一兩根獨苗,哪有舍得把兒子送出去的。”

兩人聊着又聊到自家男人身上,劉翠花罵劉老漢貪酒,喝多了第二天起不來炕渾身疼。

楊氏罵劉樹春太老實木讷,秋收時把牛借出去累的老牛回來就病了,喂了好長時間細糠才将将養回來。

罵完兩個老太太忍不住相視一笑,一轉眼都老喽。

屋外劉老漢給哥哥拿了一扇豬肉,臨近年底豬肉也跟着漲價,平日裏十五文一斤,如今漲到了二十文,這一扇肉就要幾百文。

劉樹春跟弟弟把豬肉搬進沒人住的偏房:“拿這麽多肉幹嘛,咱們村裏也有殺豬的,明日酒席我都訂好了。”

“留着過年吃,天冷也放不壞。”

“這次回來多住幾日,過了年再回去。”

劉老漢呲牙一笑:“這你得問翠花,我說的不做數。”

劉大哥突然壓低聲音問:“你家幺兒這事怎麽辦?”

他是除了劉靈芝父母外,唯一一個知道他真實性別的人,這些年從沒跟別人說過,連自己媳婦都沒說。

劉老漢面色發苦道:“還是那樣呗,你瞅瞅他越長越高,眼看着都快超過我去了,就怕哪天被人看出來。”

倆老頭蹲在偏房門口嘆氣,二弟家就這個一個獨苗苗,還當成女娃養了。要不是當年打仗打怕了,哪會遇上這種事。

“翠花想着招個上門女婿……可這人也不好選。”

劉樹春知道他的顧慮,畢竟這可是殺頭的大罪,誰也不敢含糊。可眼看着二弟兩口子都五十歲了,黃土埋了半截脖子的人,将來他們沒了幺兒怎麽辦?

劉老漢吧嗒吧嗒抽着煙袋:“實在不行就當女娃養一輩子,總能保條命不是。”

好死不如賴活着,好死不如賴活着啊。

西屋裏一共四個孩子,最大的是楊氏的二孫女,比劉靈芝大一歲,已經訂了人家明年開春就準備出嫁了。旁邊坐着的男孩是楊氏的小孫子,比劉靈芝小一歲,今年也有十三。農家孩子都早熟,十三歲相當半個大人,地裏的活計都要學起來了。

劉靈芝別看年紀不大,輩分卻比他們大了一截,兩人都得叫她小姑。

“幺兒,還認得我不,我是二丫,小時候我們還一起玩過呢。”劉二丫拉着劉靈芝上炕耍。

劉靈芝臉一紅縮回手,本來就到了青春期,對男女之別特別敏感。

劉靈芝粗聲粗氣的叫了一聲:“二丫。”

“呃……你嗓子怎麽了?”

劉靈芝不自然的拽了拽脖子上的兔毛圍脖:“許是吃鹹了。”其實正趕上變聲期,這會還不明顯,等再過一段時間變了男聲,恐怕就要裝啞巴了。

劉二丫沒在意,看向他身邊的徐淵:“這孩子看着怪眼熟的,是咱們村的吧?”

弟弟劉二明點頭:“徐大郎,以前在村裏見過。”

徐淵怯生生的看着這姐弟兩人,不安的拉着劉靈芝的衣擺。

小劉氏端着糖塊花生給孩子吃,囑咐幾個孩子好好玩,別欺負徐大郎。

臨近晌午又來了幾個鄰村的親戚,明天就是正日子,都是今天提前來幫忙的,劉家大院裏一下子熱鬧起來。

白天大人們忙,孩子們就聚在一起玩,大的帶小的,哭鬧也沒人管,到了晚上睡覺時,男女分開睡,女孩們睡一屋,男孩睡一屋。

一到這時候劉靈芝就難受起來,他本是個男兒,偏偏要以女裝打扮不說,還要跟女娃子們睡在一屋,渾身別扭的不行。夜裏等人睡着了,就一個人悄悄的下了炕,披上衣服去外間呆着。

外間生了火也不冷,摸着黑往外走,沒注意門口有個人,差點把他絆倒。

“哎喲。”徐淵被他踢了一腳。

“誰?怎麽不睡覺?”

“姐姐?是我…徐大郎。”

劉靈芝低頭借着月光看清地上坐着的人,伸手把他拉起來:“這麽晚了不睡覺,在這坐着幹嘛?”

“睡不着。”徐淵悶悶的說。

“想家了?”

徐淵急忙否認:“沒有。”大概是以前睡覺的地方太凄苦,冷不丁換了個地方還有些不适應。被子太厚實,炕太暖,暖的他像做夢似的,總怕夢醒了自己又回到那個四處漏風的小房子裏。

劉靈芝知道他有心事,遇上那樣的爹娘,想來過去的日子不好過,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別害怕,我娘說要帶你走肯定會帶你走的,以後去了我家保管你吃的好穿的暖。”

“謝謝姐姐。”

劉靈芝聽這個姐姐忒別扭,見四下無人悄悄靠近徐淵說:“其實……我也是男孩,私下裏你可以叫我哥哥。”

這個秘密在他心裏藏了快十年,今天第一次說出口,激動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徐淵愣了一下,小聲的說了句:“謝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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