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幺兒快拿件衣服來,這孩子要凍死了!”

劉靈芝聞聲趕緊拿出自己的棉披風,跳下牛車,跑過來遞給他娘。

劉翠花把孩子包裹住:“先抱車上吧,這天寒地凍的放在這也不是回事。”劉老漢二話沒說夾起孩子就上了車。

車上徐淵凍的臉色發青,手腳僵硬,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衣,還破破爛爛的,比鎮上要飯的都不如。

劉翠花一邊給孩子搓手腳,一邊嘆氣,都多少年沒見過這麽可憐的孩子了,身上瘦的只剩一把骨頭。

許是人賤命硬,徐淵竟然慢慢緩了過來,凍僵的手腳也漸漸有了血色,迷迷糊糊竟把劉翠花當成了自己的娘親,抱着她一個勁的喊娘。

劉翠花擦了把孩子臉上的眼淚:“可憐的娃,我不是你娘,你家在哪嬸子送你回去。”

徐淵哭着搖頭:“不回家,要跟娘走,娘別扔下我。”

劉翠花沒了三個兒子,聽見這孩子管他叫娘心軟的不行,連忙拍了拍他後背安撫:“不回去不回去。”

牛車進村時天色已經大亮,不少幹活的人都出來了,見到趕着牛車的劉老漢紛紛打招呼。

“劉二哥回來了,嫂子沒一起回來啊?”

劉翠花掀開車門簾子:“回來了,這不是大伯家要辦喜酒嘛,都回來了。”

劉翠花家原本也是劉家屯的,停戰後夫妻二人為了隐瞞小兒子的性別,直接賣了地搬去鎮上開了家肉鋪子。如今有三四年沒回來了,村裏人對這一家都挺好奇的,紛紛停下來跟她搭話。

“二嫂子生意不錯吧?這鎮上的水土養人,看着可比我們年輕不少。”幾個婦女打趣道。

劉翠花笑的滿臉褶子,摸着油光的頭發謙虛:“哪有你們說的那麽好,混口飯罷了。”

這幾年為了休養生息朝廷免了人頭稅,百姓的日子好過了,都舍得花錢買肉吃,他們的生意确實不錯,去年還在鎮上買了一個兩進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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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你命好啊,不像我們老了老了也沒個閑着的時候,看完兒子看孫子,今年孫子成親明年又要看重孫了,哎~”劉鐵柱的媳婦陰陽怪氣的說。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誰不知道劉翠花沒了三個兒子?這話就戳人心窩子了。

劉翠花臉一耷拉,她可不是個好脾氣的,直接扯嗓子就罵:“生一窩能怎麽樣?還不是又瞎又瘸的,估計是祖上幹了缺德冒煙的事,連累了子孫。”

劉鐵柱家剛好也有三個兒子,之所以一個都沒去戰場,是因為三個孩子都有毛病。老大是個瞎子,老二是個瘸子,老三傻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呸!”劉鐵柱的媳婦氣的吐了口唾沫,扭頭就走。

她一走劉翠花瞬間又恢複了笑臉,想起車上撿的孩子連忙說:“老姊妹們,你們幫我看看這是誰家的孩子?我們來時在村口的路上撿到的。”

掀開簾子這群婦女目光先是落在劉靈芝身上,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嗯,是個壯實的,看着好生養。農家人可不講究美醜,能過日子才是好姑娘。接着把目光望向劉靈芝懷裏靠着的孩子身上。

“哎呦,這不是徐家大郎嗎?這是怎麽了?”

“天可憐見的,怎麽瘦成這個模樣了。”幾個婦女見狀長籲短嘆。

徐家大郎?劉翠花倒是有點印象,沒搬去鎮上的時候見過那孩子幾次,聽說會念書,長的白白淨淨的特別招人稀罕。算起來那小子只比他們家幺兒小三歲,如今也有十一了。可車上的人看着最多八、九歲,根本對不上號。

“大妹子你沒弄錯吧?這徐才家遭什麽大難了?怎麽把孩子餓成這樣?大冬天連件棉衣都不給穿?”

張采菊擺擺手:“老嫂子你久不回來不知道,大郎他娘前幾年難産沒了,徐才又娶了一房。”

“他後娘不給孩子飯吃?”

張采菊撇嘴道:“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家,拿前面的孩子不當人,小小年紀幹的都是大人的活,他爹也是個狠心的,任由那婆娘磋磨。”

旁邊人嘆氣:“唉,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這孩子想來是被磋磨狠了。”

話是這個話沒錯,可這幾年不像以前戰亂的時候,人人吃不飽飯,誰也管不了誰。

如今家家戶戶都有餘糧,條件好的都蓋上新房了,逢年過節還有肉吃,怎麽就能刻薄成這樣,連口飯都舍不得給孩子吃?

劉翠花越聽越氣,拉着自家男人說:“走,去徐才家看看,到底是個什麽狠毒的東西,忍心這麽糟踐一個小娃娃!”

劉老漢馬上趕着牛車,帶着妻兒和一衆看熱鬧的鄉親朝徐才家走去。

車上的劉靈芝同情的握住這孩子的手,小手幹巴巴的,上面長滿了老繭,比他爹天天殺豬的手都粗糙,真不知道這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娘……”徐淵半睡半醒間感覺到有人拉着自己的手,那個手掌熱的像個小火爐,讓他想起自己的娘親,小時候娘親的手也是這樣熱熱的。

“我可不是你娘。”劉靈芝小聲的在他耳邊說。

徐淵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陌生的少女抱着自己,吓得連忙爬起來:“你…你是誰?我這是在哪?”

“你別怕,這是我家的牛車,我爹娘正送你回家。”

“回家?”

“你不是徐家大郎嗎?”

徐淵點點頭,馬上又搖頭:“不,我不能回家,爹讓我去山上挖參,挖不到參晚上回家又沒飯吃。”說着就要下車。

劉靈芝一把拉住他,把他按在旁邊軟墊上:“你餓了?”從盒子裏翻出她娘準備送禮的糖面果子遞給他:“吃吧,吃完再回去。”

好幾天沒碰過食物的徐淵看着面果子咽了口口水,幾乎是強忍着眼淚搖頭拒絕了:“我娘說不能随便要別人的東西。”

劉靈芝皺眉,抓起一塊就塞進他嘴裏:“吃。”

“唔!”

好吃!太好吃了!又甜又香,是徐淵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好吃到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你哭什麽?”劉靈芝從袖子裏翻出皺巴巴的手絹,胡亂的幫他擦了擦臉。

“謝謝姐姐,實在是太好吃了!”

劉靈芝抿嘴一笑,又抓了幾塊放在他手裏:“那就多吃點,別噎着。”

“哎!”徐淵一口一口的吃着面果子,心裏五味雜陳,這麽好吃的東西,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吃了。

車子沒一會就停在了徐才家門口,劉桂琴在做月子,徐才也沒出門幹活,早上在院子裏劈了點柴這會正坐在門口編竹筐。

看見門外突然來了不少人,一臉疑惑的站起來。

“是徐才家不?”劉翠花扯着嗓子問。

“你是誰啊?”徐才是外來戶,來了沒幾年劉翠花一家就搬走了,所以對他們并不熟悉。

“你先別管我是誰,我問問你,車上這孩子是你家大郎不是?!”說着掀開車簾子,從裏面拉出來個面黃肌瘦的孩子。

“大郎?”徐才放下手裏的竹筐走出來。

“爹……”徐淵低着頭不敢看他。

“娃,你別怕跟嬸子說,你今天早上出來幹什麽去了?”

“爹…爹說要我去挖山參,給二娘補身體。”

圍觀的人一聽頓時議論紛紛。

“這死冷寒天的讓這麽點個娃娃去挖參?”

“冬天山上的野獸沒了吃食,我們大人都不敢輕易上山,徐才這是要害死大郎啊!”

“啧啧,真沒見過這樣當爹的。”

徐才被說的面紅耳赤,粗着嗓子說:“這是我們家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劉翠花見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虎毒不食子啊,你這麽做對得起大郎他娘嗎?她可是給你生娃才沒的,要是知道你們兩個人這麽磋磨自己的骨肉,就不怕她半夜找你算賬?!”

徐才被她這麽一說,吓得臉色有些難看。

屋裏劉桂琴聞聲走了出來:“相公,這是怎麽了?”

算起來劉桂琴和劉翠花還沾着親戚,要管她叫二舅媽,以前就聽說過她潑辣,怎麽好幾年不見突然回來跑自家門口來罵街了?

“二舅媽你消消氣,有什麽話進屋說。”

“呸!誰要進你那腌臜窩?你也是當娘的?怎麽忍心這麽虐待孩子?”

劉桂琴被她罵的臉通紅,急忙上前去拉徐淵:“大郎,二娘不是給你做了新衣服嗎,怎麽也舍不得穿,穿這舊衣服出去幹嘛?”

徐淵吓得躲在劉桂花身後:“你騙人,你沒給我做過衣服,我身上穿的還是我娘給我做的。”

旁邊人一聽又是心酸,這孩子娘都死了四年了,怪不得衣服小的都不合身了。

徐才氣的伸手就要打他:“胡說八道!分明是你二娘要給你做,你自己不要!”

“聽聽這說的也是人話?還有人給做衣服不要的?”

街坊四鄰聞聲都出來了,人越聚越多,有了解他家的紛紛站出來幫徐大郎說話。

村裏人就是這樣,偏心可以理解,畢竟不是自己生養的,可磋磨人就不行了,那是良心壞了,要被人戳脊梁骨罵的。

劉桂琴見狀不好,連忙裝頭暈,拉着自家相公就往屋裏走。

徐淵呆呆的站在大門口,既不敢進去,也不敢離開,心裏隐隐覺得自己恐怕再也進不了這個家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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