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從劉家屯到鎮上一共五十多裏,都是山路,趕着牛車到了中午才到鎮上。

徐淵小時候跟着父親來過一次,不過那會年紀小,早就記不清了,只知道鎮上賣什麽的都有,特別熱鬧。

回到自己的地盤劉靈芝明顯話更多了,掀開簾子給徐淵指認路兩旁的鋪子:“那家是賣面的,他家陽春面兩文錢一碗,好吃的緊!旁邊那家是賣蒸糕的,一文錢一塊,好吃的緊!前面那家是炊餅鋪子,一文錢兩個,好吃的緊……”

徐淵別的沒記住,光記住好吃的緊了。

劉翠花在旁邊聽得直發笑,笑完又愁的嘆氣,自家這個小祖宗還是孩子心性,等過幾年年紀大了,還不知道是什麽光景呢。

路上遇上幾個熟人,離老遠就打招呼:“劉大哥回來了?”

劉老漢笑着應和:“回來了。”

“就等你開張了,孩子饞你家肉都饞哭了。”

劉老漢哈哈一笑:“明日一早就出攤!”

穿過熱鬧的大街,車子拐進旁邊的胡同裏,往前走了幾百米在一處門前停下。

劉靈芝率先跳下牛車,又拉着徐淵一起下來,指着木頭大門說:“到家了!咱家就住這!”

劉翠花把門鎖打開,推開沉重的木門,一個寬敞的院子映入眼簾。

地面鋪着青磚石板,打掃的幹幹淨淨,窗戶下面擺了兩口大缸,這是冬天用來腌醬菜的。靠牆角種了顆柿子樹,冬天樹葉都掉光了,只剩下樹尖挂着幾個被鳥啄剩一半的柿子。

坐北朝南三間正房,旁邊有兩間偏房,前頭還有兩間倒坐,兩進的院子住三口人,實在寬敞。

別看他家人少,買房子的時候,一般的房子入不了劉翠花的眼。

前半輩子住村裏的時候寬敞慣了,剛搬到鎮上時租了一個兩間的小院子,三口人擠在一個屋裏,給她憋屈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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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買賣做起來了,手裏有了餘錢,馬上就買了新房子。

這間院子原是一個商戶給外室置的宅子,前幾年正頭娘子沒了,外室就被接了回去,院子也就空閑下來,賣給了劉翠花。前前後後一共花了不到五十兩銀子,也算是物美價廉。

“愣着幹嘛呢,快進屋!”劉翠花推着兩個孩子往屋走。

平日一家三口都住在正房,東屋劉翠花老兩口住,劉靈芝自己住在西屋,中間原本是間堂屋,劉翠花嫌不實用,改成了廚房,起了兩口大鍋。

裏屋挂了棉門簾,掀開門簾看見一排老式家具,跟村子裏尋常人家差不多,都是南北大炕,炕上擺着木頭櫃。

劉靈芝一進門就風風火火的跑到自己屋裏,把身上礙事的裙裝換了,穿上一身女式短打,頭發也拆開草草的在頭頂綁了辮子。整個人英氣十足,看起來順眼多了。

這幾日家裏沒人停了火,屋裏涼飕飕的,劉老漢趕緊拎着鐵鍬去隔壁借塊碳種生火。劉翠花則拿着笤帚清理屋子裏的浮土。

徐淵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突然伸手去搶劉翠花手裏的笤帚:“嬸子我來收拾吧。”

“你歇着,跟幺兒一起玩去。”

徐淵站在原地不動:“要不我去劈柴吧。”

“不用,柴都劈好了,足夠過冬用了。”

“那,那我去洗衣服,嬸子你們把髒衣服都脫下來,我拿去洗。”徐淵急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自從娘死後他就沒被人當成孩子對待過,平日裏除了幹活就是幹活,幹的少了沒飯吃。如今到了劉家,他總怕自己沒用,再被送回去。

劉翠花看出這孩子想的什麽,拉着他在炕邊坐下:“大郎啊,你別害怕,嬸子既然把你要出來,自然不會再送你回去。”

“嬸子我能幹……”徐淵低着頭喏喏的說。

劉翠花心疼的摸了摸孩子稀薄的頭發:“嬸子知道咱們大郎是個能幹的好孩子,可也得把身體養好了不是?你現在還小,等你長的跟你叔一般高的時候,家裏的活就都指望你了。”

劉靈芝從自己房裏拿了一堆東西過來,拉着徐淵上炕玩。

“這東西見過嗎?”

巴掌大的木頭塊打磨的圓潤光滑,上面刻着紅色和黑色的字,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

劉靈芝抖開一張羊皮畫的棋盤說:“這叫象棋,是一個秀才公在我爹鋪子裏賒肉抵賬的,他說若是學會了這個棋,可以行軍布陣。”可惜劉靈芝連上面的字都認不全。

顯擺完象棋又偷偷拿出兩把綁着皮套的小匕首:“這是我攢私房錢買的,別告訴我娘。”

匕首還沒開刃,都是生鐵打的不值錢的小東西,大概男孩天生就喜歡舞刀弄棒,即便穿了十多年的裙子,也沒能磨滅劉靈芝的男兒性子。

“還有這些東西,你想玩什麽都可以。”木頭盒子裏倒出一堆小玩具,木頭雕的小人,竹篾編的蛐蛐,布縫的小馬……看的徐淵眼花缭亂。

劉老漢把火升着,屋子裏漸漸暖和起來,劉翠花做好飯,從偏房的舊箱籠裏找了幾件兒子小時候的衣服拿過來給徐淵穿。

“快把你那堆雞零狗碎收起來,待會吃完飯再玩!大郎,過來試試衣服,看看合不合身。”

這些衣服都是劉家大郎二郎三郎小時候的,雖然年頭不少了,但都洗得幹幹淨淨,樣子也不過時。

以前這些衣服劉翠花是萬萬不敢拿出來,怕看見觸景生情心裏難受。如今幺兒大了,她也想開了,人活這一輩子左右不過幾十年,悲也一天,喜也一天,況且還有那麽多不如自己的。

“這件穿着有點大,一會我給你改改,把袖子折進去,明年個子高了還能穿。”

徐淵好些年沒穿過齊整的衣服了,油青色的小棉襖穿在身上,暖烘烘的,襯得小臉都紅潤了許多。

想起娘親活着的時候也這麽比劃着給他做衣服,頓時熱淚盈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感謝,跪地梆梆的磕頭。

“快起來,好端端的怎麽又磕上頭了。”

“嬸…嬸子,謝謝,謝謝你們!”若是不是遇上他們一家人,自己沒準早就凍死在路邊,成了孤魂野鬼,哪裏還能穿上這麽好的衣服。

劉翠花嘆口氣:“大郎,實不相瞞,其實嬸子也有事要求你。”

“嬸子有什麽事盡管說,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會搖頭!”小小的孩子說着大人話,聽得劉翠花苦笑出來。

“我要你命幹嘛,嬸子既然把你接回家就準備把你當成兒子疼的,這事你且聽聽,若是覺得為難你便搖頭,嬸子一樣疼你。”

“不為難,不為難!”徐淵連忙擺手,什麽事會比死還為難啊?

“幺兒,你也過來。”

劉靈芝難得見他娘這麽嚴肅,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湊了過來。

劉翠花拉着兩個孩子的手說:“大郎,我想把你招進我們家,給你靈芝姐當夫婿,你願不願意?”

“啊?!”兩個孩子同時瞪大眼睛。

“娘,你說啥呢?”劉靈芝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娘,心想自己啥身份娘心裏應該有數啊,怎麽還亂點鴛鴦譜呢?

徐淵也一臉不解的看着兩人,不是說靈芝姐是男孩嗎?

“你們先聽我把話說完。靈芝他本是個男兒身,卻因為當年的陰差陽錯,如今只能用女子的身份生活,這原本是我和他爹的錯,卻不想耽誤了孩子一輩子。”

“娘……”

劉翠花擦了擦眼淚:“這世間女子本就不易,靈芝雖然是男兒卻頂了個女子的頭銜,凡事都做不得。如今我跟他爹還活着,自然可以照顧他周全,将來我們倆沒了,他既不能像尋常女子那般嫁人,又不能娶妻生子,一個人孤苦伶仃,我倆死都不能安心吶。”

劉靈芝眼睛通紅,心裏酸澀的要命,雖說他還是孩子心性,但也到了懂事的年紀。自己爹娘比尋常人家的爹娘年紀都大,心裏也隐隐有些擔憂,生怕他們突然離開自己。

“嬸子招你做這個女婿,名義上你們是夫妻,其實想讓你們做兄弟,彼此幫扶,等我們百年之後,互相好有個依靠,大郎,你願不願意?”

“嬸子,我願意一輩子不娶妻生子,侍奉在靈芝哥身邊!”徐淵突然跪地鄭重的起誓。

劉翠花忍不住抱住他拍了拍後背:“好孩子,快起來!嬸子沒看錯你!”

旁邊劉靈芝看着比自己矮一頭的男孩,沒想到一眨眼自己居然多了個小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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