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

第十一章(4)

從南山下來後,許時光由丁一牽着走到商場的鑽戒專櫃前。

“有沒有喜歡的?”丁一問。

“這是幹什麽?”許時光明知故問。

“套牢你用的。”丁一攬住她的腰,柔聲問:“你喜歡哪一款?”

“最貴最大的,最好像我媽最*的麻将牌那麽大。”

“沒事,只要你戴着不嫌重。”

許時光噗嗤一聲笑出來。

最後是選了一個小巧精致的,配着她細長的手指正适合。

“現在購0買還可以免費刻字的。”專櫃小姐熱情介紹:“從此就是專屬于兩位的戒指。”

許時光要求他們刻上自己與丁一的名字,約定明天上午來取。

“拿了我的戒指,從此可就是我的人了。”丁一湊近她耳邊道,那氣息熱融融的,刺0激得許時光半邊臉頰都飛了紅霞。

“明天都要去拿證了今天才求婚外加買戒指?你反應也太慢了吧。”許時光想起這茬還是有些不滿。

“以後孩子問起來,我就可以說,你爸爸頭天求婚買戒指,你0媽媽隔天就拉着我去扯證了。”丁一笑得志得意滿。

“明明是你暗戀我好多年的!”許時光眼睛都瞪圓了。

丁一摸着她的腦袋,輕聲道:“放心,不會有人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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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時光瞬間有種上了賊船而且還一輩子都下不來的感覺。

晚上回家後,許時光洗完澡便來到客卧休息。睹此情狀,丁一的臉拉得比長白山還長。

許時光趕緊解釋:“明天要扯證,今天還是要禁欲下比較好吧。”

“禁欲?”丁一一步步走近她,手一伸,許時光頓時就光溜溜了:“那個詞語不會出現在我丁一的字典裏。”

一番折磨後,許時光累得夠嗆,枕着丁一的手臂睡去。

她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陷入泥潭裏,周圍全是毒蟲蚊蟻,臭氣熏天。她努力地想要爬出泥潭,卻次次都跌回。最後丁一出現,将她扶起,為她洗淨身子,撫去她的狼狽。煥然一新的許時光想要牽着丁一的手繼續前進,然後丁一卻站在原地,靜而哀地看着她:“時光,我只能陪你走到這裏了。”

她不信,還是伸手去拉,可是丁一卻在不斷往後退,他的身後忽地出現懸崖,他竟跌落下去!

許時光從噩夢中驚醒,一雙大手立即撫上她的額頭,為她拭去滿額汗珠。

“怎麽了?”丁一關懷的聲音在夜裏格外暖人。

許時光緊縮在丁一懷中,半晌才道:“我夢見你不要我了。”

“夢是反的,一向只有你不要我的份。”丁一笑。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許時光将臉頰貼在丁一胸膛上。

她*死了他的胸大肌。

“難道是婚前恐懼症?”丁一皺眉:“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我不要你走。”許時光死死抓0住他,不知怎的,身子都抖了起來。

丁一只得輕聲哄她拍撫她:“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許時光點點頭,當做應允。

“從前有個小男孩,他從小住在爺爺家,家裏有好幾個表姐表妹,都是嬌滴滴的小淑女,所以在他印象裏所有的女孩子都應該是這個樣。上小學時,父母把他接回身邊,就在當天他遇見了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子。她敢捉毛毛蟲,敢爬樹,甚至敢扒下男生的褲子。小男孩就開始注意她了,其實最開始就跟看大熊貓似地,結果後來不知怎麽的,王0八看綠豆,看對眼了,就喜歡上了。這一喜歡吧,就喜歡了好多年。但青春期時,這個女孩喜歡上了另一個人。男孩很難過,可是他卻沒有勇氣向她表白,他只敢在觀音廟裏許願,告訴滿天神佛,如果這個女孩能*上他,他願意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換。”

故事講到這,丁一停下了。

許時光當然知道故事主角就是他們倆,見丁一許久都沒有繼續,便催促道:“還有呢?”

“中間又發生了好多事,女孩終于*上了那個男孩,在結婚的頭一晚,男孩卻睡不着,一直看着女孩,總擔心這是一場夢。可是看着看着,他忽然覺得無比滿足,他許下的願都已經實現了,還要多求什麽呢?”

就算是沒有擡頭,許時光也感受得到丁一那比月光更柔軟的目光:“時光,到今天,我已經很滿足了。”

直到今天的滿足嗎?半夢半醒的許時光遲緩地想,可是她是很貪心的啊,要的不僅是今天,更要永遠。

在雜亂思緒裏,許時光的眼睛逐漸閉上,臨睡前唯一的記憶便是丁一在她額頭上的那個吻。

隔天便是二十號,是去民政局辦結婚證的日子。但一早起來丁一便接到單位通知說他負責的一處橋梁施工現場出現臨時狀況,需要他前往勘查,估計要耽誤一上午,兩人便決定将拿證時間安排在下午。

上午十一點左右,許時光來到商場,取回戒指。

戒指內側刻着“DY&XSG”,她用食指撫摸着,嘴角不自覺綻開笑容。

正拿着端詳,忽然一個人快步走過将她一碰,撞擊之下鑽戒脫了手,在陽光下劃出刺目的光圈,掉落在商場階梯之下。

許時光趕緊跑去撿,可下樓梯時太着急,右腳一扭,熱麻的疼鑽心似襲來。

手機在這時響起,像是催命般。

許時光沒空去理會,只能忍住劇痛,一瘸一拐地走下階梯,像抓0住救命稻草般抓0住了鑽戒。

手機仍舊在響着,那聲音從未如此刺耳。

許時光顧不得理會,拿起鑽戒,細細擦拭着上面的塵土,不知怎的,心慌得很。

戒指并沒有分毫損傷,她卻像是丢了什麽,心裏空蕩蕩一大塊。

手機已經響了幾分鐘,那聲音煩躁得讓她生厭,許時光拿出一看,是個陌生號碼,便沒好氣地接起:“喂。”

那邊說了幾句話,就那麽幾句,便将許時光釘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這天,商場前人流如織,都奇怪地看着一個女人抱着頭,哭得肩膀顫抖。

當許時光趕到醫院時,丁一已經做完了手術,在重症監護室中仍舊沒有醒來。

工程負責人在不斷地安慰着丁媽——

“當時真的沒有料到,是前幾天下了雨,那處建築忽然就這麽垮下來,小丁躲閃不及,就出了事……這是安全事故,是我們的責任,一定不會推卸……小丁同志的全部醫療費用都由我們承擔……我們完全理解你們家屬的心情,你們的要求我們會盡量滿足……”

主治醫生眉宇緊皺,對丁爸闡述着丁一的病情——

“我們已經盡了全力,但是病人因為頭部受傷嚴重,導致顱內大量出0血,已确認為腦死亡,現在只能依靠呼吸機維持生命。”

許時光坐在走廊上,手裏死死握着那枚鑽戒,堅硬的鑽石将她手心劃出0血痕。

尖銳的疼從掌心中傳來。

她不懂,為什麽噩夢裏居然會有這麽真實的疼?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真的?

不可能,丁一從不會騙她。

他說下午就要和她去民政局拿證,要她等着自己的電話。

可為什麽他現在還躺在重症監護室裏,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為什麽他面色蒼白,雙目緊閉,仿佛永遠也不會醒來。

怎麽可能呢?他不是昨晚還擁抱着自己?他不是早上臨走前還親吻了她?幾個小時前還那麽鮮活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

許時光對自己說,病床上的那個人應該不是丁一。

丁一蓄着短短的利落的平頭,而病床上那個人頭發卻剃光了,

還包紮着繃帶。

丁一的眸子幽黑,總是溫柔地看着她,而病床上那個人卻始終緊閉雙目。

丁一的大手總是格外有力,而病床上那個人卻連擡起手指都做不到。

他不是丁一,許時光想,這不過是一場誤會,真正的丁一還在民政局前等待着她。

她深吸口氣,想要走出醫院去民政局,可是剛站起來,扭傷的腳傳來刺骨的疼,令她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發了高熱,昏迷了兩天,就像是身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機能,讓她逃避這段比滾油煎熬更難受的日子。

昏迷時,過去的片段零零碎碎在腦海中回放——

她在家從來是不顧及形象,兩人交往後更是變本加厲。整天在家穿着吊帶短褲頭發胡亂紮着,躺沙發上啃薯片。某天丁一回家,看她半晌,忽然說他覺得自己應該去配副眼鏡。許時光好奇問你視力不是杠杠的嘛?丁一道,主要是眼神不好,要不怎麽就看上你這樣的還念念不忘了呢?

還有一次兩人去山上玩,要坐纜車,她興奮得緊,不停回身左右觀望。他一把将她摟住,威脅道要是再這麽動就把她給丢下去。許時光輕哼一聲說你才舍不得。他繃着的臉忍不住綻開,說許時光,你就傲吧,哪天我真離開你了,我看不哭死你。

想到這句話,許時光心裏就像有尖利指甲在掐抓似地,疼得要出0血,霎時從病中驚醒。

睜眼就看見了一夕之間便蒼老許多的許爸許媽。

許時光張口第一句話是:“媽,戶口本在我包裏,快給我,等丁一醒了我們就要去扯證的。”

聞言,許媽0的眼睛立馬紅得跟兔子似的:“時光,你這孩子一向心大,不管什麽事都得熬過去。”

許時光不理解到底能出什麽事?

丁一不就是被她給纏累了,纏乏了,所以想躺着歇歇,隔兩天就醒了嗎?為什麽他們都是一副凄喪摸樣?

許時光每天都去重症監護室裏跟丁一說話。

“知道嗎?你剃光頭一點都不好看,頭上還縫了針,以後就不帥了,不過我真不嫌棄你,你看我這樣好的媳婦哪裏找呢?”

“今天我讓你爸媽把戶口本給我,你0媽媽就抱着我哭,一直說好孩子你別這樣。我猜肯定是都覺得我嫁給你不值得,可我不管他們,就是要嫁給你。”

“游彥臣今天給我打電話了,說有什麽他能幫忙的盡管說。你看他還在想着我呢,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跟他走了,我可真走了。”

她說得口幹舌燥,丁一卻沒有絲毫反應。

50結局

許時光每天睡覺前都想,明天丁一就會醒來。

然而次次都是失望。

王示安慰她,說醫學上腦死亡也曾有過奇跡,患者在幾天後便蘇醒了。他向她灌輸着希望,和她一同等待奇跡的發生,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眼睛卻逐漸黯淡下去。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到底過了多久,直到某天王示紅着眼睛說:“時光,你別這樣了,我們看着都難受。丁一已經那樣了,你不能再搭進去。”

許時光覺得他不懂:“其實他就是在生我氣呢,怪我任性,所以吓吓我。他氣消了,也就醒了。”

王示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他已經不行了,現在剩下的就只有一具身子,醫生都說沒有希望了,你就醒醒吧!”

許時光醒不了,她想,王示是故意這麽說的,他和丁一是一夥的,就想看她着急。

她的精神狀态很不好,別人跟她說話,有時能聽見,有時聽不見。所以丁爸丁媽叫了她許久她才回過神來。他們說,醫生已經放棄丁一了,這樣下去丁一也很痛苦,所以他們決定移除呼吸機,讓他安靜地走。

走去哪?回家嗎?許時光問。

丁媽又摟着她哭了出來,說時光你還年輕,是丁一沒福氣,忘了他好好過日子吧。我們已經是這樣了,可你爸媽不能再失去你。

許時光渾渾噩噩的,最後終于明白,他們不管丁一了。

所有人都不管他,不等他了。

那天之後,許時光就守在重症監護室門口,不準任何人去動那臺呼吸機。

別人不懂,可她懂。

丁一說了這輩子她逃不開他也避不掉他,可這輩子還這麽長,他怎麽可能就這麽走了?

他還會回來的。

丁一父母和醫生暫時不敢亂動,就怕刺0激了她。

許時光每天都将與丁一的點點滴滴在心頭回放一遍。

他們小時候的第一次打架。

他跳入河水中救她。

他們逐漸變成好友。

他故意在她給游彥臣的便當裏下0藥。

他惱她。

他替她擋刀。

他為她要簽名。

他給她煙花告白。

他等她多年。

他的錢包裏一直放着她的照片。

他愛她。

她不斷地回憶着,總是害怕遺漏了些什麽。

時間對于她已經失去了作用,某天許爸給她套上毛衣時,她才恍悟已經入了秋,當下只覺得奇怪——夏天居然就這麽一眨眼過去了。

許時光仍舊在等待着丁一的蘇醒,阻止任何人去動呼吸機。直到某天許媽過來,扇了她一巴掌。

其實那巴掌不疼,但許媽卻哭了出來:“我知道你心裏頭苦,可是丁一爸媽也苦,你這樣讓他不死不活地拖着,不是拿刀剜他們二老的心?許時光,你可不能這麽沒良心!”

要到這時,許時光才發現丁爸丁媽一夜之間已經頭發半白。

可她不是有意想讓他們傷心,她只是害怕——如果再等等丁一就醒了呢?要是拿了呼吸機他就醒不過來了。

“這事我做主了,就讓丁一好好走,許時光你要怪就怪我,要怨也怨我。”許媽眼角通紅。

連她的臉上也憑空多了許多皺紋。

人人都是受着煎熬的。

這天晚上,許時光守在丁一病房裏,看着他瘦削的臉頰,想念着那雙黑色的眸子,眼前逐漸升起白芒。太疲倦了,她挨着床沉沉睡去,半夢半醒間竟忽覺有人撫摸着她的臉頰。

掙紮着睜開眼,發現丁一居然站在她身邊。

他還是出事之前的模樣,帶着英氣的俊朗,一雙眸子如墨玉深邃,看着她如看着自己畢生的珍寶。

“你終于醒了?”許時光淚盈于睫:“不要再吓我,丁一,我以後都乖乖聽你話,請你不要再離開我。”

丁一的眸子裏第一次出現濃得化不開的悲哀:“對不起,時光,我只能陪你到這裏了。”

“可你說了會陪我一輩子的。”許時光伸手,卻怎麽也抓不住他,只能大哭:“你說了是一輩子的!”

“可是時光,”丁一無奈地苦笑:“這就是我的一輩子了。”

許時光說不出話,只覺喉嚨脹痛得似乎要裂開。

“我也沒料到過能陪你的只有這麽一小段時間。”丁一的臉從未如此溫柔:“時光,我欣慰的是在這段時間裏,能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你。”

他的臉上毫無遺憾:“時光,我走了。”

她心急如焚,趕緊着想要伸手去抓,觸手卻是冰涼與虛無。

猛地睜眼,卻發現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個夢。

丁一仍舊躺在病床上,寂靜無言。

許時光恍惚之間已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正自怔忪,有人拍了她的肩。擡頭,許時光看見了一臉疲色與擔憂的王示。

“時光,沒事吧?”他問。

“沒事。”許時光喃喃道:“只是做了一場夢。”

可惜,只是一場夢。

王示将手中的幾張明信片遞給她:“昨天去丁一家整理東西時發現的,已經放了好久。”

那是他們在鳳凰古鎮的“遲到的好時光”店裏買來的明信片,寄來的日期正是丁一出事那天。

或許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經注定了。

她首先打開的是寫給自己的明信片,上面寫着——“這一刻,我很快樂。”

那個時候,因為有他,她的快樂滿溢。

第二張是寫給丁一的,許時光拿到丁一面前,輕輕地念着——“丁一,感謝你,許我一段好時光。”

她想,丁一是能聽見的,他一定在笑她又裝文藝女青年。

第三張是丁一寫給她的,許時光想肯定沒什麽好話,果然上面寫着——“許時光,你要是再喝酒我就滅了你。”

許時光想,她再不喝了,只要他不喜歡的,她就不做。

第四張是丁一寫給自己的,許時光猶豫了會,還是拆開了。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讀着,像是要将那些字刻進心頭。

上面寫着一句話——“我會永遠愛許時光,直到生命終結。”

那瞬間,她看見冬日暖陽裏,他站在明信片店內,一字一句地寫上了這句話,嘴角蘊着最柔的笑。

要到這時,許時光才真真切切明白,那個鮮活的用全部生命愛着自己的丁一已經回不來了。

病房0中,她捂住眼睛,嘶聲大哭。

拔除呼吸機的日子選在周日——因為周六是QQ的婚期,許時光想,至少這一天,丁一應該與他們共同度過。

她不顧王示的勸阻,陪他一同去參加了QQ的婚禮。這是她幾個月來首次出醫院,感覺恍如隔世。婚宴現場一派喜慶,全是大紅的顏色,暖意融融。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她和丁一的婚禮也應該在這個時候舉行。

世界上最凄涼的詞語,就是“如果”。

新郎新娘在門口迎接賓客,新郎身材微胖,額上浸出汗珠,嘴角露出好脾氣的笑容。

那是個好男人,QQ今後定會幸福。

許時光将紅包遞上,微笑着對QQ道:“按你說的,大紅包奉上。”

QQ低頭看着,眼睛卻染上了與那紅紙一般的顏色:“時光……”

一向伶牙俐齒的QQ竟不知該說什麽。

她一直以為許時光和丁一是會幸福到底的,而自己的人生總歸是帶點遺憾的悲劇色彩。可到了最後,真正幸福的竟只有她。她感覺自己像是偷了他們的幸福。

“大喜的日子,不作興哭的。”許時光還是保持着那般微笑,有着塵埃落定的平靜與認命。

婚宴結束後,王示開車送許時光回醫院,他從後視鏡裏端詳着許時光的表情,擔憂道:“時光,要是傷心就哭出來。”

任誰都會原諒她的觸景傷情。

“為什麽要傷心?”許時光轉頭望向窗外,輕聲道:“至少我們之中有人是幸福的。”

車行至中途,許時光忽然改變主意,想去一趟觀音廟。

觀音廟仍舊是那副亘古不變的模樣,只是老舊了。上次來時他們四人都是齊全的,而這次卻只有她與王示。

“還記得那個瘋和尚給我們斷的命嗎?現在想來竟都是真的。”王示回憶:“原來求而不得的是我。”

而就像信上寫的,向真不會再歸來這個地方,所以埋骨異鄉的是她。

廟宇裏的銀杏樹沙沙搖晃着,許時光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他們都年少,那時他們的情感都純淨而執着。

那時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長大後會遇到這麽多的無可奈何。

忽然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你們回來了。”

許時光回頭,看見了當年那個老瘦和尚。年華似水,可他竟與記憶中的無甚分別。

王示心驚:“你記得我們?”

和尚一笑,露出一口爛牙:“世人世事皆是相同的,何必記得?”

許時光像是要抓0住最後一線生機般,急聲詢問:“大師,能幫我再算一次命嗎?”

和尚搖頭:“你已經得到許多,勿再強求。執着為苦,棄為菩提……一切皆是命。”

說完,他緩緩走向偏殿,再不見蹤跡。

許時光無法,只能和王示來到正殿。殿裏的觀音像還是如記憶中那般慈悲莊嚴,悲憫着世人,給他們無限希望。她焚香禱告,乞求一個連自己也無法相信的願望能夠實現。

插香之際,她忽然憶起了當年的願望。

她對觀音說,如果游彥臣能轉性喜歡她,那她寧願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換。

而丁一對觀音說,如果她能愛上他,他願意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換。

許時光的手開始顫抖。

游彥臣最後愛上她了,是她用丁一去換的。

而她最後愛上了丁一,是丁一用生命去換的。

果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何也掙脫不開。

就如同那個和尚給他們斷的命,他得而驟失,她郁郁終生。

她得到太多,月滿則虧,最終只能失去。

在山下發動0車時,王示忽然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四個還在茶餐廳裏許了願。”

她說,祝我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王示說,祝大家明年都財運滾滾,美人在懷。

丁一說,祝明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向真說,祝花好月圓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竟一個都沒實現。

許時光太累了,系好安全帶便閉上眼,金色陽光透過縫隙進入她的眼眸。恍惚之中,竟看見那千級階梯上,年少的他們正在急步上行——向真由王示拉扯着,而她則不管不顧一個勁向前奔,瞬間跑上最高層,眼看就要跌落,丁一卻一直在她身後,将她穩穩護住。

他這一生,都在身後穩穩護着她。

許時光在心底靜靜地對他道:“丁一,感謝你,許了我一段最好的時光。

向真番外——懲罰

走出機場大門,一股熟悉而陌生的空氣迎面而來,撲在向真面頰上,引發陣陣記憶的漣漪,身體上的每根汗毛都瞬間豎立起來。

五年之後,她終于重回了這個國家,重返了這座城市。

這裏有她最美好的回憶以及最不堪的過往,種種混雜,令她已分不清對這個城市的感情。

而于此刻,湧上心頭最清晰的情感竟是恐懼。

那些刺目的鮮血,那些刺耳的叫罵,那些刺骨的抓扯。

歷歷在目。

一瞬間,她腳底竟生出了逃離的念想。

幸而一雙大手撫上她的肩膀,及時給與她對抗的力量:“走吧。”

向真轉頭,看着身側那英俊男人和他懷中可愛的女兒,深吸口氣,微笑:“好。”

這天恰是清明節,每當這個時節,楓山上的公墓群總是有種凄哀的熱鬧——無數生者前往祭奠親友,臉上皆是沉默與哀痛。

向真帶着付凱與女兒向俗幾番尋找,終于來到了那座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個年輕男子,眉宇英挺,特別是一雙黑眸,如墨黑玉石,潤澤人心。

墓前已有一對早到的男女在祭奠,向真細細看去,五年之後的他們已經與當年大不相同。

那個喜歡插科打诨的玩笑少年眉眼間覆蓋滿了成熟。

那個沒心沒肺的大咧咧少女雙眸裏盡是感情的塵埃。

當年的小團體再次彙集,卻已是物是人非。

“這是我丈夫付凱,女兒向俗。”向真對王示與許時光介紹道:“俗人的俗。”

許時光颌首,她是記得的。

向真從前便希望這個孩子長大後能是個俗人,過俗人的生活。

因為但凡不同,只會辛苦。

當王示聽見“丈夫”這個詞時,眼中最後的一絲希望終于熄滅。

他等了一個又一個的五年,卻連她的一絲氣息也抓不住。

只是今時的他再不會像以往那般沖動地抓0住她質問,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苦笑罷了。

這番□如何也釋然不了,終究是遺憾。

暗暗嘆口氣,王示與衆人禮貌性地道別,只留下一個寂寞的背影。

向真将女兒抱到墓前,指着墓碑上的照片道:“這是丁一叔叔。”

向俗将買來的花放在墓碑前,眨動着晶亮大眼,用稚氣的童音道:“丁叔叔,我來看你了,聽媽媽說小俗出生前你一直都在照顧我們,謝謝你。”

她的五官輪廓,與林沛然很是相似。

許時光看在眼裏,卻什麽也沒說,待付凱走遠後,才問道:“他對你好嗎?”

“我現在的生活很安穩平和。”向真用這句話放寬了許時光的心。

“那就好。”許時光呼出口氣:“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擔心,害怕你獨自在外,孤單無依。”

向真眼裏浮出歉意:“時光,當年我獨自到加拿大産子創業,一直忙碌着直到今年才安定下來,鼓起勇氣和你們聯系,卻怎麽也想不到……”

她怎麽也想不到,丁一竟去了。

“都過去了。”許時光淡淡道。

“聽說,這五年來你拒絕了好幾個追求者。”向真嘆口氣:“時光,你真打算一直守下去?”

“經歷過了大海,眼裏就再沒有小河。”許時光垂首注視着頸上由銀鏈連起來的戒指,內側的“DY&XSG”經過千萬次的觸摸邊緣已有些模糊。但那串字母已镌刻于她掌紋裏,纏入她的生命。

再沒有哪個男人能像丁一般給予她那段最美時光。

“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許時光揮去眼內寂寞的殘餘,岔開話題。

“這次回來主要是拜祭丁一,順便處理一些雜事,之後便準備在那定居了,再之後……”向真慘淡一笑:“便是埋骨異鄉。”

許時光看着丁一的照片,眼中不自覺漂起一層柔意:“向真,忘掉過去,好好生活。”

清明時節雨紛紛,向真擡頭,面頰上撲上了層細碎的雨絲。

忘掉過去,好好生活。這麽簡單的八個字,可是誰也無法輕易做到。

不論是她,還是許時光。

回飯店後,付凱幫着向真将向俗安頓上床,待其熟睡後,起身道:“那我先回隔壁房間了,有事叫我。”

向真撫摸着女兒熟睡的面孔,低聲道:“付凱,這次多謝你幫我演這出戲。”

原來付凱并非是她丈夫,向真此舉不過是為了徹底讓王示死心,從此放棄對她的念想,安心生活。

“在加拿大時多虧你幫忙,不然我喜歡男人的事早就曝光了,我家老頭子肯定一分錢也不留給我,所以這次你也別客氣。”付凱捋着下巴上的小0胡渣,問出了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向真,你條件也不差,這麽多年了,為什麽不另外找個男人?”

向真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笑了。

付凱見她沒有作答的意思,明白作為朋友,自己已然越矩,趕緊道個歉,回到自己房間。

向真在女兒身邊睡下,看着她那張蘋果般飽滿的面頰,想起那張相似的面容,心裏湧上絲絲酸澀。

為什麽不另外找個人?

并非是不願找,而是其他人都不是那個他。

雖然已經遠離此地五年,可偶爾還是能從曾經的同事口中得知林沛然的一些消息——他的妻子再度懷0孕,誕下了一個女兒,感情越發變好,讓人豔羨。

她聽了,心裏竟是一片空蕩,半分情緒波動也無。

也許自己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首插曲,過了,也就忘了。

而她,卻永遠忘不了他,忘不了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

他站了将近整夜,而她也一直站在窗簾後偷望着。每顆砸在他傘上的雨滴就這麽直直地砸在她心頭,一顆心就這麽被砸出了個人形大洞,整個人都是空的,只有他才能填滿。

她下了樓,與他擁抱親吻。

後來的日子,便都是偷來的,那些快樂,都帶着罪孽的烙印。

錯了一天,這一生便跟着錯了下去。

握着女兒的手,向真逐漸睡去。

明天,她便要再次踏上飛機,永不再返來。

永遠愛着他,永遠也不再見他,這就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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