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是在什麽時候被迫長大的呢?應該是在真正無所依靠的時候。
大伯死的那天, 汪孝麗說季憐星是災星,說她老公明明可以多活幾天的,結果說她一到家, 人就沒了。
村裏的人說,大伯這是在吊着一口氣等季憐星回來, 說明他最疼的人是季憐星。
好的壞的,季憐星聽了,竟然沒什麽感覺。
她忙着處理後事, 關于埋葬還是火化, 大家各有各有的看法。
“火化嗎?真的要火化嗎?我們這裏不興火化的。”
“小季, 你這做得就不厚道了。”
“人家不火化你給人家湊錢?你看他那兒子有用嗎?”
“火化不火化那不是一樣的嗎?輪得到你們來發言?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東家一句,西家一句,不管他們說什麽, 季憐星都不在意,她拿着大伯卡裏的三萬塊錢, 自主妥善後事。
按照鄉村風俗,死掉的人是要停7天的, 最短也要4天, 季憐星選擇了4天。
前來吊唁的人很多,大部分的人都送禮,一百兩百,小小一個村,竟然也湊到将近一萬多塊。
在部分人的反對下, 季憐星還是選擇了火化,按照大伯的遺願, 季憐星把一半骨灰灑在津鵝江, 一半埋在了墳墓裏。
墓地是村裏的風水先生幫忙看的, 他什麽費用都沒收,最終季憐星只交了兩萬塊的土地費。
剩下的,零零散散的其它,幾萬塊錢剛好花得幹幹淨淨。
汪孝麗剛開始傷心,在第三天好像不那麽傷心了,因為她在靈堂上竟然吆喝着別人打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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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受人诟病的是季斯宇,他好像死在了外面,好像不是大伯的兒子。
從大伯去世到埋葬的那幾天開始,季斯宇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在打了将近一百個電話之後,季憐星放棄了。
五天過後,季憐星帶着糖果盒,坐上了回A市的高鐵。
她很難感知到自己的心情,可能是有情緒的,但卻沒有足夠的精力再去關注自己了,因為連續守夜幾天,她已經疲憊至極。
高鐵緩緩加速,季憐星額頭靠在玻璃窗上,看窗外虛浮的風景,她的視線沒有固定的焦點。
那些快速倒退的、無法擁有的、随風而逝的溫情,全都被秋天帶走了,只剩下漫天而落的樹葉,高鐵快速前進,滿地的落葉被沖散了,全都被抛棄在了小縣城裏。
小城風景漸漸消失在視線中,最終變成高樓大廈,她又回到了A市。
這幾天,江曙都有持續和她通話,季憐星有很多話可以說,但她的表達欲很低,幾乎都是江曙在問,她在答。
下高鐵過後,季憐星打車到宋家三院子,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睡覺,她只有一個願望,丢掉腦袋裏的所有東西,睡一個好覺。
江曙已經将近一周沒有見到季憐星了,她能理解,季憐星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現在就是很想她。
想安慰她,想抱着她,想看她吃飯,或者說,只是見一面也好,至少能緩解一點思念情緒。
江曙是下午三點發消息給季憐星的,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對方依舊沒有回複。
于是心情不免有些焦躁,季憐星好像說了今天會回來的,所以不接電話不回消息是什麽意思呢?
下班過後,江曙直接開車回家,她是抱有希望的,希望回家是可以看到季憐星,她給過她鑰匙,結果回家迎接她的依舊是空空蕩蕩的客廳。
小刺猬沒回來,所以小刺猬去哪裏了呢?
江曙放下包,躺在沙發上,拿出手機查閱和季憐星的聊天記錄。
寥寥幾條問候加上幾條不超過兩分鐘的語音通話,這幾天幾乎都是她打電話給季憐星,電話裏季憐星說的也很少,她好像變得沉默寡言,沒之前那麽活躍了。
活躍,好像也算不上活躍。
江曙回憶起第一次見季憐星時,季憐星好像就不是活躍的那一款,一身狂野的裝扮,目光裏帶着刺,渾身自帶的疏離感,刻意配合卻失敗的表情,這些都說明了她并不是一個熱情活躍的人。
但後來有那麽幾個瞬間她是活躍的,有時她會笑,是那種腼腆的笑容,配上那雙明亮的眼,讓江曙想起了冬天落下的第一片雪花,冰冷卻純澈,即便落在掌心遇熱即化,也依舊令人印象深刻。
她的确是想季憐星了,這種思念随着時間的增長變得更加強烈,以至于現在躺在沙發上,只要閉上眼睛,腦海裏就能浮現出季憐星的樣子。
打個電話給她嗎?江曙翻開季憐星的電話號碼,幾番猶豫還是沒有撥出去。
她點開和季憐星的短信記錄,短信還是第一次酒店見面時的內容。
江曙開始思考,如果她和季憐星不是這樣的關系,那這個女孩兒到底是什麽樣的?
她很少思考這樣的問題,由于生性孤傲,習慣以自我為中心,江曙大部分時間都在思考自己,而不是別人。
于是開始琢磨季憐星時,江曙竟然毫無頭緒,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開始。
視線又回到手機屏幕上,踟蹰再三,江曙最終還是撥通了季憐星的電話,第一個電話嘟了好幾聲都沒接,于是江曙撥了第二個,第三個......
好像對方不接她不會罷休似的,江曙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更不喜歡不接電話的季憐星,直到第八個,那邊終于接通了電話:
“江總......”隔着電話都能感受到濃濃的倦意,小刺猬應該是很累了。
“你回A市了嗎?”
“回了,抱歉,我從上午到家之後就一直在睡覺。”
“沒事。”這邊江曙輕描淡寫,沒顯露情緒,“那你接着睡吧。”
“嗯。”季憐星還是很困,“我能不能明天再去你那裏?”
“可以的,你再多睡會兒吧。”
這邊和江曙挂了電話,季憐星也沒多想,放下手機繼續補覺,眯了一會兒,覺得不對,又睜開眼睛,一看時間,已經八點半了。
這純粹是睡懵了,原來已經睡了将近十個小時。
她昏頭昏腦起床,到冰箱裏找吃的,結果打開之後什麽吃的都沒了。
成年人的崩潰就在一瞬間,季憐星以前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大伯下葬那天她沒哭,季斯宇在江曙面前要她必須給25萬的時候她沒哭,但現在肚子餓了想吃東西,打開冰箱裏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她的淚腺開關被打開,蹲在地上哇哇直哭。
狹小的出租屋裏,季憐星蹲在一角,瘦弱的身影和黑夜融為一體,好像随便用點力就捏碎她整個人。
太安靜了,季憐星倒是希望現在能吵些。她聽着自己的哭聲,感覺很陌生。
冰箱在嗡嗡嗡的響,就算裏面什麽都沒裝。
季憐星拔掉插頭,蹲在地上,抱緊膝蓋,嘗了一口眼淚,是苦味的。
咚咚咚——
有人在敲門,只敲了三聲。
季憐星以為是室友,但很快回過神來,室友一個搬出去了,另一個上夜班,今天不回家。
咚咚咚——
又敲了三聲,是有節奏有禮貌的敲門。
季憐星拖着疲倦的身子去開門,臨開門前問了句是誰。
“是我。”
江曙的聲音。
季憐星擦幹眼淚打開門,江曙就站在門口。
高挑又颀長的身影,熟悉的那張臉,看着她的眼睛就像掉進了海裏。
幾天沒見,季憐星才意識到她是想江曙的,她有非常強烈的想要擁抱江曙的沖動。
“怎麽哭了?”
“我餓了。”
江曙擡起手,拎着兩份吃的,“你小區門口一家炒河粉,我買了兩份。”
看到那兩份炒河粉,季憐星又繃不住了,嘴巴緊緊抿在一起,嘴角下撇,馬上就要哭出來,眼睛裏已經噙了淚光,但她在忍。
“來,小刺猬,讓我抱抱你。”
江曙擡起空的那只手,示意季憐星到她懷裏去。
這次季憐星沒猶豫,撲進了江曙懷裏,她雙手勾着江曙的脖子,鼻尖貼在她側臉,深深地吸了一口。
江曙的香味,好像是遙遠雪域裏藏着的某種植物,吸一口,沁進喉嚨裏冰冰涼涼,卻能燃燒整顆心髒。
季憐星勾着江曙的脖子,這個動作讓江曙有些慌張,在季憐星鼻尖貼在她側臉時,江曙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陌生的悸動感,如同一只螞蟻爬上她的心頭,在心尖上撓癢癢。
“小刺猬,你想我嗎?”江曙聲音低沉迷人。
“不知道,也許吧。”
“我很想你,這幾天我總是失眠。”
江曙的臉在季憐星的臉上貼了幾下,肌膚相觸,傳遞熱度,心裏的空缺被填得滿滿當當。
她算是見識到這只金絲雀的魅力了,有瘾,淡淡的瘾。
一天不見沒什麽,兩天也沒什麽,一個星期不見就抓心撓肺。
她覺得季憐星是一朵純潔的小茉莉,花蕊散發着迷人的香,花粉灑在空氣中,激蕩起迷人的芬香。
如果伸手去觸碰那片花瓣,會發現純白之下是危險又迷人的薔薇。
江曙突然很想嘗一口,想知道她是否是薔薇味的小茉莉。
“江總……”
“別動。”
江曙低頭,緩緩靠近,唇貼在季憐星的唇上。輕輕含着季憐星的唇,唇軟齒香,是甜的,還帶着一點點淚鹹味。
季憐星的頭發掃着江曙的臉,江曙替她別在耳後,再靠近些,舌尖探入季憐星的唇齒之間,加深了這個吻。
江曙覺得什麽東西正在撞擊她的心髒,或許是一種屬于季憐星的東西,正在悄悄鑽進她的心裏。
那種東西到底是什麽,她不明白,她只覺得自己心跳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