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您還會嫁人嗎 我信這世上有好的姻緣,……
“主子, 隔壁便是大理寺少卿齊大人的家裏。”單喜機靈,見蘭因一直盯着隔壁的門匾便壓着嗓音給她解惑。
“這麽巧?”
時雨有些驚訝。
蘭因也有些怔忡,她也沒想到會這麽巧。
“昨兒小的被那姓阮的房牙子帶過來的時候也着實吓了一跳,不過這間宅子的确不錯, 小的跟着那房牙子跑了幾處地方, 這間宅子最符合您的要求。”單喜說着頓了頓, “您要是不喜歡, 小的就讓人再去物色下別的宅子?”
“不用。”
蘭因搖了搖頭,“先進去看看, 若不合适再說。”她說着收回目光。
她雖驚訝,卻也權當這是一樁緣分,并未多想。
單喜哎一聲後在前帶路, 蘭因和時雨跟在後頭,房牙子阮冬也在,看到他們主仆一行進去忙向她拱手問好,倒也懂規矩,一直垂着眼睛不曾擡頭,只一邊領着蘭因一行,一邊向蘭因介紹着這座宅子的情況。
兩進的宅子, 不算大,但對于如今的蘭因而言卻是足夠了。
“咱們這宅子不僅五髒俱全,裝飾也新, 上一戶主人家中有錢, 特地着城中最好的匠人翻新過, 您看看這雕梁這紅柱,那可都是上好的成料。還有這院中的布置,這垂花門和抄手游廊, 雖說是兩進,但這布局便是算作小三進也綽綽有餘。”
“小的看夫人也是體面人,想來身邊也不缺奴仆伺候。”阮冬笑着指引着,“等日後搬進來,前頭的倒座房就給家裏的小厮、侍從住,還有這幾間廂房,平日家中來客人的時候招待一番也不嫌擁擠,過了這穿堂就是正房,您瞧,這可是連帶着小花園的正房,您每日在這小花園中看看書養養花,那可當真是神仙都羨慕的日子,這兒還有一塊空地,可通活水,您日後想在這鑿個池子養幾尾鯉魚再種些蓮花也是可以的。”
“卻不知這宅子的主人為何賣它?”蘭因問他。
阮冬答,“您可放心,這宅子幹淨着呢,這宅子的主人原本也舍不得,可他家生意做到四川那邊去了,正好女兒也嫁到了那邊,老兩口舍不得女兒怕她一個人在那被欺負便索性舉家搬到了那,臨走前還特地囑咐小的說一定要給這座宅子尋個好主人。”
“原來如此。”
蘭因點點頭,面上倒也無甚感慨,只同阮冬說了聲“稍等”便走到一旁喊來單喜,與他交代,“宅子不錯,回頭去打聽下這座宅子的情況是不是與他說的一樣,若無問題,你便做主定了。”
單喜一聽這話,便知主子這是要把這差事全權交給他了,如今主子身邊正缺能幹的人,他若把這差事辦全,還怕主子不重用他?他臉頰上的酒窩更深,嘴裏跟着說道:“主子放心,小的一定好好辦。”
蘭因便不再說,打算先離開了。
單喜要送她出去,蘭因卻沒讓,只讓他繼續與人交涉便跟時雨往外走去,時雨先前憋了一路,這會總算能開口了,她知主子喜歡這宅子,自己也跟着眉開眼笑,“這宅子瞧着真不錯,奴婢最喜歡的還是正房門前的那個小花園,您素來喜歡花,回頭奴婢喊人進來好好收拾下,再給您架一架秋千,您平素便能在那蕩蕩秋千看看書,就跟以前在金陵時一樣。”
蘭因好笑,“我都多大了。”
時雨一聽這話便有些不高興地嘟起嘴,“您也就二十,正好的年紀呢,您怎麽說得自己像是七老八十似的。”
“好好好,”蘭因語氣無奈,眉眼卻笑得柔和,“回頭咱們搬進來就架。”
“哎!”
時雨又笑了,她一路走一路看,嘴裏也不吝誇道:“單喜這小子這次倒是辦了件好差事。”
“就是……”她看了一眼隔壁,想着這便是那位齊大人的府邸,不由咕哝一句,“這也太巧了。”前日才在家中躲過雨的人,如今居然又要成了鄰居。
蘭因也覺得巧。
但這世上原本就有許多湊巧的事,就像當初誰能想到救蕭業的人會是她五歲那年被人販子抱走的妹妹呢?
蘭因也未做他想,只看了眼隔壁那白面圍牆延伸出來的一枝桃花,怔了會神後便收回目光與時雨交代着,“回頭路過幾個鋪子,你讓他們把這個月的賬本拿過來,我趁着這幾日看看。”
時雨應聲。
走到外頭,松岳上前詢問,“主子,回去嗎?”
“嗯,往東大街走,路過幾間鋪子停下。”蘭因說着便擡手搭在時雨的胳膊上,正要上馬車,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陣車轱辘聲。
甜水巷的街道不算闊。
蘭因怕擋着來人的路,便收回要去踩馬凳的腳,與松岳說,“讓他們先走。”
松岳應聲,牽着馬辔讓到旁邊一些,打算等後頭的馬車走後再離開,未想到那後頭的馬車竟直接停在他們身旁,時雨擋在蘭因面前,松岳卻往旁邊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卻愣住了。
“天青兄?”他喊人。
天青正從馬車跳下,聽到這個聲音也回過頭,瞧見松岳,倒是比他還驚訝,“松岳兄?”驚訝過後,他笑着和松岳拱手,“松岳兄怎麽在這?”
說着,他又朝他身後看了一眼。
昨日送茶的丫鬟擋在一個女子面前,那女子低着頭,只露出一片橙裙的衣料還有鬓邊一支白玉簪,他并未多看,只回身和馬車裏的人說了一句,片刻後,他向蘭因的方向鄭重行了一禮,卻無旁話。
時雨把這事同身後的蘭因說了。
蘭因點點頭,心裏明白這是齊豫白不想壞她的名聲。
其實不必。
時下對女子并無那麽嚴苛。
當今天子雖禦體孱弱,但開互市,廣納賢才,比起先帝年間,如今的大周經濟繁茂百花盛放,連帶着對女子也未像從前那般苛刻了,蘭因不知其他地方是哪般境況,但在這汴京城,有女學,有女商人,便是和離再嫁也不是多稀罕的事,不過想到齊豫白那端肅道古的脾性,蘭因也未說什麽,只是心中卻不禁生出一抹奇怪。
齊豫白這樣端肅道古的人前世怎麽會在那樣的情況救她?難道他不知道那會給他帶來什麽禍患嗎?即便他為官為民,但對一個陌生的女人,也實在不必。
蘭因覺得自己若與他身份互換,絕對做不到這樣的地步,她頂多會派自己的身邊人去幫襯一把。
這事蘭因從前從未細想過,如今心裏卻存了疑,可她也只是按于心底并未顯于表面。
“昨日便瞧見房牙子在隔壁走動,我還以為是誰要買宅子,原來是松岳兄的主家。”天青笑道,“勞松岳兄和主家說一句,回頭若有什麽需要盡管派人來差遣吩咐。”
“這……”
松岳還有些猶豫。
蘭因卻朝人說道:“多謝。”卻也只當是一句客氣的話,并沒有放在心上。
“夫人客氣。”天青忙回道。
他們說話間,那輛青緞綴頂的馬車裏自始至終也未傳出一句話,安靜得就仿佛裏面并無人存在一般。
“天色将晚,夫人且先行,這路看着小,其實很闊,并肩同行也是可以的。”
那邊傳來天青的話,蘭因便也未久留,只朝那寂靜無聲的馬車微微颌首便由時雨扶着坐上馬車。
松岳和天青拱手一禮,也躍上馬車,很快,馬車便調頭前行,而天青看着已經離開的馬車,朝身後的馬車說道:“主子,顧小姐已經走了。”
“嗯。”
裏面傳來齊豫白的聲音。
車簾掀起,齊豫白踩着馬凳走下馬車,他伫立在馬車旁看着遠去的馬車身影,眼見落日餘晖,馬車漸遠,而他依舊望着遠處,指腹無意識的撫着佛珠光滑的表面。
單喜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情形。
不算寬闊的巷子裏,一個穿着緋色官袍頭戴烏紗的年輕男子背身而立,他身姿挺拔恍如松芝一般,即使背着身也不難瞧出他不凡的氣度,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單喜忍不住往前看,卻瞧見自家馬車……
嗯?
自家馬車?
所以這位齊大人是在看他們的馬車?
單喜有些怔神。
“主子。”
耳邊傳來天青壓低的聲音,齊豫白回眸,朝身後看去。
他目光漆黑冷淡,四目相對,單喜只覺得自己的小心髒都停止了跳動,好在,很快那穿着緋衣官服的男子就在阮冬恭敬的問好聲中被人簇擁着邁入隔壁的院子了。
“吓死我了。”
看着男人離開,直到瞧不見他的蹤影了,單喜這才長吐了一口氣,餘光一瞥身邊阮冬竟跟個沒事人一樣,他又是驚訝又是覺得自己沒用,忍不住犯起嘀咕,“你不怕這位大人嗎?”
阮冬一愣,倒是反應過來自己的表現了。
他倒是也不急,只扮作先前那副時常游走九流的老道模樣,笑道:“我們這樣的人和大人們打交道慣了,而且這位齊大人也不似傳說中那般可怕,你其實也不必怕他,他不會待你如何的。”
最後一句話他意有所指。
可單喜卻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他只是撫着自己的小心髒說,“但願吧。”要不然這以後住到隔壁,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他可不想每天被吓死。
……
蘭因回到山莊已經很晚了。
晚膳早已經準備好了,一直在廚房熱着,停雲等了她們一天都有些坐立不安了,此時聽說她們回來,立刻迎了出去,遠遠瞧見蘭因回來,她忙讓人去傳膳,又問蘭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走到裏面,她親自絞了一塊幹淨的熱帕子給蘭因擦手。
“來的路上去幾家鋪子看了下。”蘭因笑道。
停雲點點頭,又問,“宅子如何?”
“可太好了!”
答話的是時雨。
她說起那座宅子就高興,眼睛彎成月牙形狀,和停雲說着那宅子的情況,“雖說是兩進,但看着快有小三進大,房間也多,我今日把每個房間都逛了一遍,等去了那,我和你就住在東邊那間後罩房,離主子的房間近。我知你喜歡陽光,靠窗的那張床便給你。”
“我們呢我們呢!”
紅杏和綠拂也跟着問。
時雨笑道:“少不了你們,我早給你們相看好了,你們就住在我們隔壁。”
幾個丫鬟笑作一團,圍着時雨打聽宅子的情況。蘭因任她們鬧着,自己走到一旁拿起從鋪子裏帶來的賬本看着情況,直到聽到一句——
“咦?停雲怎麽走了?”
蘭因翻賬本的動作一頓,她擡頭,看着停雲離開的落寞身影輕輕嘆了口氣,她豈會不知停雲舍不得離開她?前世她也是哄了好久,她才肯離開她。
可前世對停雲而言,她是世子妃,身份尊貴,底下有的是人伺候,縱使她舍不得但也不至于不放心,可如今她離開伯府,以後是個什麽情況,她自己都說不清,停雲又豈會放心?如果宋岩只是個普通書生,她把人接到身邊花錢養着也行,無論日後他是考功名還是想做別的,她都能幫襯一把,可宋岩是蔡州胥吏,官職雖然不高,但也是吃公家飯的。
蘭因自問自己還沒這個臉面能幫人在汴京謀求一官半職。
也因此。
她從來不和停雲說讓她留下來的話,她只能盡可能讓她放寬心。
“我看這幾日停雲姐姐臉色都不大好看,今日午間我見她對着桌子,手裏還握着筆像是要寫信的樣子。”
聽着紅杏這一句,蘭因蹙起眉,她捏着手指沉吟着,等夜裏吃完飯,蘭因讓時雨等人下去,只留了停雲說話,她讓人坐在自己身邊,跟小時候一樣,握着她的手問,“剛才怎麽了?”
“……奴婢沒事。”停雲低着頭,聲音很輕。
“想繼續留在我身邊?”話音剛落,蘭因便見身邊原本低着頭頹靡不振的人立刻擡了頭,語氣激動地問她,“主子肯留下奴婢了嗎?”
“我自然肯。”蘭因笑道,“可宋岩怎麽辦?”
“他……”
停雲面上的喜意一僵,她咬緊紅唇,眼睫也垂了下去。
“從前宋岩給你來信,你是最高興的,他等了你這麽多年,好不容易要等到開花結果了,你真能舍得放棄他放棄這段感情?”看着她面上的猶豫掙紮,蘭因笑笑,仍握着她的手輕輕拍着,“能找個自己喜歡的也喜歡自己的人不容易,你別為了我壞了自己的好姻緣。”
“日後你若是想再遇到宋岩這樣的可就不容易了。”
“那奴婢就不嫁了!”停雲咬着紅唇說。
蘭因難得見她這般小孩子模樣,不由笑道:“這卻是傻話了,好端端的,又沒事,做什麽不嫁人?”
停雲沒說話,只咬着唇低着頭,一雙手絞得手指都發白了。
蘭因知道她心中的糾葛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把她的手從她手中解救出來,而後撫着她的手背柔聲道:“今晚不用你守夜,回去好好歇息,明日給宋岩去封信同他說你等着他。”
這一回,停雲沒再說話,蘭因便知她想清楚了,正想讓人先去歇息,卻聽她問,“那主子呢?主子以後還會嫁人嗎?”
暖橘色的燭火下。
蘭因看着身邊停雲執拗的目光,略一怔愣後,低頭笑了笑,“……大約是不會了。”她的聲音很輕也很淡,如窗外那虛無飄渺的風一般。
她已經經歷過這樣失敗的一次婚姻,怎麽可能還有勇氣再去經歷一次?她相信這世上有好的姻緣,如停雲宋岩,如思妤以辭,如外祖母外祖父……
可她不相信她會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