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治愈二
牛頭馬面領着許耀揚走到一處清泉前，指着那一彎水讓他洗洗。
許耀揚俯身朝水面看去，水質澄清無染，光潔如鏡，印照出了他來到這鬼地方之後的臉——
面容依舊是那熟悉的面容，只是不知何時沾了不少白霜，染白了他的發鬓，猶如挂了滿臉的滄桑。
許耀揚一怔，半晌沒能回過神來。
馬面在一邊看他愣神了，還在疑惑呢，一轉眼瞥見水面上那張臉，便立刻恍然大悟了：“你走過的陰陽道，雖說凄冷但也不至于如此，八成是你在裏頭迷失太久，繞了太多路，這才沾了太多寒霜。”
“對頭對頭，這水叫鑒心泉，你快洗洗，洗出自己本來的魂魄容貌，便可上那奈何橋讨一碗孟婆湯喝了暖暖身，好去投胎轉世尋個歸宿了。”牛頭立刻接了話尾勸道，他們可不想這地府再多一個和素歡顏一樣怨氣橫生的魂魄了。
原本的魂魄容貌？
許耀揚被這話喚回了理智，再盯着自己那面孔時，竟是慢慢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難得的笑容。
他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潑到自己臉上。
原本的……容貌……
會是怎樣呢？
洗去了長久以來挂上的寒霜。
結果最後還是沒變化。
牛頭馬面這下是真吃驚了，很少有人魂魄和生前會是一個樣。
就算有，也是千百年難得遇一個。
而他們當差這麽些年來，就遇上了三個。
榮幸啊榮幸啊。
牛頭馬面戰戰兢兢地把人送到奈何橋邊，一溜煙跑了。
許耀揚默默地看着不算太寬的奈何橋，三三兩兩鬼影，簇擁在一個紅衣女子面前靜靜地等待着什麽。
也許在說什麽，但是他聽不到。
總喜歡穿着一身紅霞帔的孟婆忙活着給新鬼倒湯，一碗又一碗，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動作，然後她終于怒了。
“我說，你來幫個手會死嗎？”
這話是沖着她身邊一個臉上挂着面具的鬼說的，那鬼坐在橋欄上，一身黑衣長袍，前前後後不知纏了多少圈的複雜服飾讓人一看就發暈。
“我本來就死了。”面具鬼的聲音也似那服飾般，不知疊加了多少次回轉才發出，詭異得讓孟婆聽一次就抖一次，“又何必搶你的活兒幹。”
“嗟！你這小兒，如果不是姑娘大方給你一碗湯喝，你哪能在這兒混日子過！”孟婆恨得牙咬咬。
“少來，明明是我鬧了一番閻王殿才換來的機會，別給自己頭上添金。”面具鬼懶懶地敲着橋欄，一邊示意孟婆別忘了工作，“孟婆婆，幹活了。”
“滾開！”
孟婆被氣得臉上飛霞，她才不到二十歲呢就叫她婆婆，這鬼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啊才叫得出口！
……雖然她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算起來的确是該叫婆婆，叫祖宗都算是便宜了。
于是只好滿腹悲憤繼續工作。
勺湯，遞碗，收手，繼續重複以上動作。
直到一個新鬼飄到她面前，遞碗的動作才驟然停住。
其實她是被拽住了手，差點一碗湯都潑出去了。
孟婆擡頭剛要張口罵，卻發現一向冷靜的面具鬼這會兒拽她胳膊上的手抖得跟抖篩子似的，一句高分貝的聲音就這麽硬生生給吞回去了。
“是他！是他！”面具鬼高聲喊了起來，聲音也在抖，“是他、是他……”
孟婆見這邊情緒快崩潰了，只好轉頭打量那個據說“是他”的新鬼。
乍一看之下，她便差點丢了矜持。
尖削的臉，過分蒼白的膚卻更加襯出了那桃花眼中漆黑瞳孔有多珍貴，未語眼先笑，落落風情猶自帶三分媚意。
如此好看的魂魄，縱使是她也極少見到。
“請給我一碗湯。”
見面前的孟婆老半天都沒動作，許耀揚只好親自開口。
他打聽過了，地府間除了得到赦免的，便是鬼差才能與魂魄交流，而這孟婆，也正是在地府不知工作了多少年的老鬼差。
“哦？哦好好，婆婆這就拿。”孟婆喜滋滋得連自稱都亂套了。
“不許給！”面具鬼怒吼，又是一把拽住了孟婆勺湯的手。
孟婆愣了一下，随即發飙：“你做什麽？別以為閻王讓你在這兒等就可以為所欲為！松手！遲了別折騰得他趕不上輪回！”
許耀揚聽不到面具鬼的聲音，卻聽得到孟婆說話。他略一猶豫，便自己上去拿起湯勺盛了一碗湯，準備來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誰知，下一刻面具鬼竟然也一把拽住他的手。
許耀揚下意識想掙紮，卻發現對方的手很是溫暖，暖和得幾乎讓他要沉淪下去。
他冷得太久太久了，已經忘了什麽是溫暖的感覺。忽然間得到了，便不舍得放手了。
“你做什麽！”孟婆皺着眉頭，看了許耀揚一眼，暗地裏施展了個禁音的法術，“莫非，他就是你等的那人？”
面具鬼的聲音終于變得正常了，卻滿滿的都是苦澀：“……是他。”
于是孟婆心下了然。
眼前這鬼，為了等一個人的魂魄，不惜耗盡心力大鬧閻王殿，為的就是在奈何橋上蹲守一個位置。
因為他害怕那人不願意去輪回殿，害怕自己在輪回殿會等不到人。
“可你必須讓他喝湯。這幅模樣，八成是在陰陽道徘徊迷失太久了，記憶都碎成了片斑駁不清，拖久了，只怕會耗盡他的命魂。”
“但我不希望他抱着遺憾和誤會……”面具鬼頹喪地低下頭，“就這麽走了……”
孟婆啞然半晌，不忍心卻還是搖了搖頭，沒松口：“你讓他喝，要是執念深，這碗湯下去興許還能記起你。要是不夠深……我看你也別等了。”
執念深嗎？
面具鬼一時間茫然了。
執念深嗎？
再沒有那件事發生前，他百分百确定對方是不會忘記他的。
但是……
那人卻是很狠心地斷絕了他們的一切關系，連挽回的機會都不留給他。
執念深嗎？
他不知道。
可是看着許耀揚那愈發青灰色的臉，面具鬼知道，這是一場不得不去拼的豪賭。
賭贏了，他還有被赦免的機會。
若是輸了，那他将永生永世……不得安寧。
作者有話要說：
孟婆婆也是一個萌妹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