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楚映枝再醒來時,已經是幾個時辰後了。
不必去看那前方的銅鏡,她都知道自己臉色當是蒼白的緊,渾身的模樣也定是好不到哪去。故而睜開眼撞進一雙溫潤的眸時,她第一反應便是躲進被子。
她今日細細裝扮才出了宮,如何還是教小公子瞧見了這副模樣!
這般想着,這被子今天必要蓋住她的臉!
十分必要!
見她動作,謝肆初眸色一深,不顧禮,上前便是按住了她亂動被子的手。
楚映枝被這突如其來的接近怔住,這時才恍惚想起,她是中了箭之後暈過去的,此時肩胛處當時被細致處理了,但是疼痛也随着她的意識在複蘇。
她耐不住疼,面色已經不受控制地開始變化。但是疼痛仿佛只是身體的,她的心是歡喜的。
“謝大人。”她輕笑着開口,蒼白的臉上帶了些笑意,偶爾因為疼痛帶出些脆弱,軟軟的語調讓人聽了便是想護住。
被他握住的皓腕軟若無骨,在燭光的映照下那一抹柔白恍若玉色。水潤的雙眼含笑且乖巧,彎彎的月亮露出了自己柔柔的角。
這一刻,謝肆初恍若知道了,小公主為何在那位面前如此受寵。
“公主,有傷,別動。”他輕柔松開手,眼中溫柔像是散落的星河,語氣中夾雜着些許無奈。
那雙手乖乖地停了下來。
楚映枝順着窗望向外面,猜測了下天色:“謝大人,清穗在何處,先是喚她進來。”在謝肆初推門而出那一刻,她像是猶豫了許久低聲補充道:“謝,謝大人也一同進來。”
“臣領旨。”
“砰。”
楚映枝輕松一口氣,試着動了一下受傷的手,瞬間傳來一陣鑽心的撕裂疼痛。她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有些嚴重,太容易露餡了。若是教父皇和安公公瞧見,小公子定是免不得一頓責罰...
她這些天如何都不能去殿前了。
“砰。”
門開了,首先見到的是清穗一雙紅腫的眼,她好笑又心疼地緊。
“清穗,你家主子還沒...!”
“公主!不許胡說!”
“那別哭了,快是想一下對策。若是教宮中人知曉了,那幾位的滔天怒火...你家公主我這次鐵定要被關禁閉。”
“公主被禁閉了也好!”清穗嘴上這麽說,心中也在飛快的想着。
她自然知道公主不是怕被關禁閉,而是...她偷偷瞧了眼一旁的公子。
雖是是好看地緊...但是公主如何需做到此般!
不顧生命危險擋了箭就算了,居然還在擔心因為她擋箭,這人受到責難!
“好清穗,快是幫我想想,如何這幾天逃過去!及笄禮快到了,父皇要是氣了,答應給的東西不給了怎麽辦!”
至始至終,“特意”被吩咐喚進來的謝肆初就是從容站在一旁。聽着她和她的好清穗商量着“對策”。
他沒聽那對策,走出去那一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她怎麽對誰都撒嬌?
幸而傷說輕不輕,說重也不重,楚映枝随着宮中的人回去時,沒被人看出異常。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一路的膽戰心驚才終于是停了下來。
夜色緩緩入窗,她看着流淌的月光,實在是睡不着。
那小公子貫會入她的夢,故而她前世恨不得大半日都賴在床上。可如今她能夠見到小公子了,活生生的,熱乎乎的,她雖還是稀罕那些夢,卻不大願意再去夢中相見了。
這一晚,她睡得很晚。
隔日。
“小公主,如何幾日都不去殿中了,皇上那邊可是想念地緊,莫不是小公主這些天尋了新的樂趣,便是連皇上都忘了?”
“安公公!”
楚映枝呆愣着看着進來的安山,有些小心翼翼地向着他背後望上一眼。
“小公主,這是看何呢!皇上這些天忙于政事,派老奴來看看小公主...”突然,安山臉上突變,上前一步關心道:“小公主這是哪處傷了?這兒怎的這麽濃的藥味,還有絲絲...血味。”
“沒!安公公,沒!”
“就是前些天禦花園救了只受傷的兔子,那兔子長的可...”
她在安山越發凝重的神色中停下了對兔子的“造謠”,委委屈屈将那日的事情挑揀了說:“只是肩膀稍稍,稍稍傷了些,安公公你可千萬不要告訴父皇,我求了好久才求來的那些東西...若是,若是沒了...”
“那小公主再求些日子也是有的。”
“安公公,枝枝錯了,別告訴父皇...”
安山:“...”
終于,他被一聲聲硬喚得心軟了,更何況小公主乳名都是出來了...
“下不為例。便是下次要出宮,侍衛得帶着。”
“那,父皇那邊...”小公主眨着眼,眸中便是寫着四個大字-得寸進尺!
“老奴只當這趟沒來,其他的,小公主便是要自己做了。”
“枝枝明白的!”
“下不為例。”安山說罷欲出門,看見清穗趕上來塞荷包,也是不推辭。小公主這不知哪裏學的做派,若不是怕傷了小公主的心,他怎會收。
出門時,他轉身看見小公主正同清穗玩笑着,看見他轉身時還甜甜一笑。
又是清晨,困倦襲來,楚映枝便是歡歡喜喜睡了個回籠覺。
夢中她掰着手指數着日子,她已經整整兩天沒有見過小公子了!
兩整天!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兩整天,便是六秋。
六年!
她被這個夢吓醒,正巧見着清穗福身行禮。
“公主,謝大人來宮中了。”
“!”
“他在何處?快是服侍我起來,如何在這個時候來了,身上,臉上,清穗,是不是來不及了,怎麽辦!”
“來...的确來不及,謝大人此時正在殿中。”
“哪個殿中?”楚映枝有些僵硬地下床,眸中的希望随着清穗的開口徹底碎裂。
“公主殿...”
“我剛剛只是被夢驚吓到了,誇張了些,清,清穗,梳妝,簡單些便好。”
清穗欲言又止,最終輕嘆一聲,上前服侍。
說是簡單,也用了半個時辰。
還隔着珠簾,楚映枝便是看見了那道溫潤的身影。
她臉上便是漾開了笑,輕笑着上前。
擡眼望去,小公子今日裝扮讓她熟悉的緊。一身雲白色長袍配着腰間的玉穗,頭頂的白玉冠毫無雜質,長身玉立,溫溫潤潤站在那。恍若空中日夜流轉的雲,輕柔地在這眷顧了片刻。
“拜見公主。不知公主可有好些?”謝嗣初輕微低下頭,做足了一個臣子的恭敬。
聽在楚映枝耳中,便成了:“小公子問她可有好些....”
小公子這是在關心她!
這個想法恰好冒出,令她忽的紅了臉龐。糯白的臉上染了些紅,便是連窗邊吹來的風都熱了些許。
謝嗣初擡頭,恰好望見這一幕。少女向來瓷白的臉染上些紅,稍稍鼓起的臉和歡喜的眼神。他寬大雲白袍下的手輕微動了動,心中生出微微笑意,繼續說道:“臣此番前來,是前些天抓獲的賊人吐露了實情,證詞和搜查出來的證據皆指向宮中的一位貴人。臣不敢貿然定罪,故而此番來報給公主。”
眼見着那鼓鼓的臉龐倏地變化,謝嗣初不由地心中輕搖頭。吃人的深宮,怎的養出了這樣一位公主?
楚映枝雖猜到了小公子來定是為這事,但是真聽見了,伴随着一陣微微的失望,更多的卻是骨子裏生起的膽寒。
哪怕重生一世,哪怕她現在已經會凫水,但她永遠不會忘記被推入水中時,渾身湧起的充斥着絕望與死亡的窒息...
她是害怕的。
垂下的眸,只能看見微微顫動的睫,她感受着自己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握緊。忽的,她擡眼望向了前方的人,那人直直地站在那,溫柔又耐心地等着她發話。
她突然,就沒那麽害怕了。
她忽的想起上一世那場滔天大火。那時她正值生辰,為了彌補及笄之時的遺憾,父皇為她辦了一場宮宴。那日宮中熱鬧極了,她也穿上了那身自落水之後再未穿過的正紅色宮袍,在高座之上搜尋那抹溫潤的身影。
還未等她搜尋到,突然,手中的杯盞落地而碎。擡眼,她望見了宮外被火光映紅的天。濃密的黑煙叫嚣着,四處蔓延,扭曲着身子通向天邊。烈烈火光映亮了半邊天,渲染成通紅的夜色。碎掉的杯盞沾着些許酒液,一瞬間她無由來地淚流滿面。
她不顧宮侍阻攔,拿着父皇的令牌急奔出宮。整整破開了十二道宮門,來到那通紅夜色之處。禦賜的承恩候牌匾轟然落地,耳邊萦繞着數不清的哭喊和喪音,她看見讓她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斷壁殘垣。
天子腳下,依舊有賊人猖狂至此。
可笑京城最為繁華之處,人聲鼎沸,卻賊人肆意。除去赴宴的承恩公夫婦,承恩府數百人,連帶着抱恙未去赴宴的世子謝嗣初,在一夕之間,全數覆滅。
那吞噬一切的火光亮了整整三日,生生在她心中活了一輩子。
上一世閉眼時,她心中訴說着了無遺憾。
卻原來,只是和遺憾有關的人,一早便是成為了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
謝大人日常:
1.她怎麽不喚我謝肆初了?
2.她怎麽對誰都撒嬌?
3.她怎麽這麽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