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睜開眼,面前是盛怒的父皇,此時散發着面對群臣才會有的威壓,不言語間蔓延到了整個禦書房中。

楚映枝想要行禮的身子在皇帝的示意下,被安公公穩穩扶住。

剛剛淚滴劃過傷處,又是暈開了那凝固的紅,面上本就沒有處理,此時顯得更是猙獰。

若是旁人帶着這樣一副面容面聖,還未發一言,定是要以“驚擾”之罪被拿下,但偏偏,這半臉血污,濕漉着眼委屈訴說的人,是皇上最為疼愛的小公主。

楚映枝被安公公安置到一旁的木椅上,看着父皇盛怒的容顏,心中稍稍顫動,她對着父皇眨眨眼睛,輕聲安慰道:“父皇,不疼的。”

皇帝被她這舉動弄得冷笑一聲,眼中的心疼便是連自己都不自知,怒聲呵斥道:“安山,還等着做什麽呢,去喚太醫,都給我喚來。”

安山麻溜點頭,對着小太監一個眼神,那小太監便從宮殿後暗自出去。

楚映枝将長公主府中的事情挑揀了說,最後看着父皇深深的眼眸,她袖中的手猛地握緊,嘴上卻還是刻意保持了冷靜。

皇帝的臉色随着她一句一句變得越發差勁,盛怒之下直接拂袖甩出了硯臺和茶盞,砰地一聲落在地上,全都碎成了幾瓣。

她從木椅上起身,不顧父皇難看的臉色,不合禮儀地抱住了面前這個在別人面前威嚴至極的男人。

對于別人來說,這是九五之尊,這是天下的帝王,可對于她來說,這只是她的爹爹。

她輕聲:“女兒沒事的。”

她聽見父皇很久之後嘆息了一聲,伸手撫摸她的頭,那聲音蒼老了些許:“映枝,你長大了。”

她不懂這句話是何意思,以為是被發現了什麽,心中猛地一跳,便聽見父皇接而說道:“這件事情,交給父皇處理,父皇定是會給映枝一個交代。這些年,是父皇不對,委屈映枝了。及笄禮沒有幾天了,映枝這些天該好好準備了。”

随即便被安山送上了步辇,那些太醫也在後面随着。

她拿起小鏡,整個人心思卻不在那張傷了的臉上。她在想父皇那一句“長大了”是何意思?是被發現了什麽破綻麽,可是父皇從始至終都沒有詢問過細節。

“映枝這些天該好好準備了...”

她輕輕皺眉,她知道父皇這話的意思是讓她這些天乖乖呆着宮中養傷,但是聯想到長公主那一句“準備準備”,她心中總是有怪異之感。

還正在思索時,身旁傳來安公公的聲音,她才恍惚間發現,原來安公公竟然一直跟從在步辇半步之後。

“公主,皇上有些話沒有說,老奴卻覺得公主該明白了。”他蒼老的聲音中帶着些嘶啞,這個外人面前權勢滔天的宦官此刻眼中卻滿是真誠與擔憂。

那種擔憂被他藏得太深,卻還是忍不住在關心中漏下些蛛絲馬跡。

“公主,你是這楚國最為受寵的公主。區區一個安柔郡主,不需要公主做到如此地步。”

她心中一驚,卻發現周圍的人都緊緊低着頭,宛若未聞。

她顫動的心微微定住,輕聲道:“安公公,映枝只是...”

“公主放心。老奴定不會在皇上面前閑言碎語。只是有些事情,老奴能夠想到,皇上又哪裏會想不到。公主,及笄之後,便是該長大了。”安山聲音緩慢,撫平了她心中的不安。

她這次認真看着鏡子,感覺從那道血痕之中,蔓延出來層層霧,将她整個人萦繞其中。

頭頂不停地出來聲音。

“枝枝,是該長大了。”

“準備好了嗎?”

“映枝,準備...”

最後那道溫潤的聲音襲入耳中,她一瞬間握緊了鏡子。

不!

為什麽?

随着安山從暗中遞上來的那一方錦囊,她被圍住的思維才掙脫了出來。她暗自收下,迷惑地望着這個向來對她很好的人。

卻見安山只是搖了搖頭,沉默地跟在步辇半步之後。

她握緊那方暗紅色的錦囊,明明前方全是光明之景,她卻只感覺叢叢迷霧。

她匆匆行走在其間,尋覓着那一場埋葬一切的大火。按說火光沖天,應是極為容易。但是這霧愈發濃厚,她甚至看不清小鏡中的臉。

好像從某一刻,從那一聲“準備”開始,一切都變化了。

三日之後,一道聖旨頒布,引起全朝嘩然。

原先“閑職在身”的謝肆初,因為上次追查落水事件的傑出表現,惹得龍顏大悅,在朝中獲得了“不大不小”的官職。

出乎所有人意料,這個清風明月的世子在六部之中,沒有選擇适合自身的禮部,沒有選擇油水較多的戶部和吏部,反而選擇了大多數世家子弟都避之不及的刑部。

那刑部尚書汪霖厲是科舉制度來的寒門子弟,平日最看不慣朱門酒肉臭的世家子弟。

就算不提這長官,刑部那是什麽地方?好好一個人進去,出來就剩一副骨頭的地方。謝肆初在流言蜚語之中,依舊是那副溫潤模樣笑着。

衆人也不敢多議。這謝世子官職雖暫時不高,但是他的父親,承恩王可是實實在在掌管着兵權。

雖是異性王,但那可是金戈鐵馬累累戰功出來的人。如今在朝堂勢力上占據一方,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誰敢嘲諷這位溫潤世子?

謝肆初從來不管那些考量的目光,只是細細聽着安公公宣讀的聖旨。

“安陽王之女安柔郡主,恃寵而驕,頑劣善妒,多次身涉命案,現剝奪郡主封號,貶為庶民。”

群臣嘩然,這些天他們都是接到了些風聲,自然知道事情不全如聖旨所言。

想到那小公主,大臣心中都是多了一番忌憚。下朝便去告誡家中小輩...

安陽王鐵青着臉色,卻怒不敢言。他想起安柔昨日又吓又哭,最後還剩蒼白的半口氣,懇求他這個無用的父王。

他深深吸一口氣,跪下行禮:“臣弟遵旨。”

從争奪皇位之際,他便明白,這世間皇兄要做到何事,任何人都不容辯駁。

謝肆初在角落,輕聲一呵,望向皇座之上的君王。

眸中映出那個幾日未見的身影,嬌嬌弱弱的一張臉,皓白的腕,皎白的臉。

那天,卻是蒙着面紗,透着血。

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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