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眼見着七月流火,天氣漸漸涼爽些,不過天依舊是黑的晚,吃過晚飯,李修一拿本書坐在南邊窗下的軟榻上。窗外是一些樹,長得不很高,也不很大,卻顯得很滄桑,也不知道是什麽樹。李修一收回眼光,有一行沒一行的看着,心裏思度着宮裏的事。
自戚謝二人離京,弘黨的幾個官員又上奏立儲之事,結果皇帝周淵在朝堂上大發了一通脾氣,以對皇帝不敬為由懲貶了好幾個小官。怕是近期內都不會有人提立儲之事了。二皇子周謙似有點得意,愈發的司馬昭之心了,最近迎娶沈權亦的表妹蘇筱為皇子妃,雖然三皇子在皇帝面前表明:想和小舅沈權亦一樣,守衛邊疆,戎馬一生。但大家都懷疑他為二皇子黨了。
不過二皇子眼界實在不怎麽樣,以為抑了周弘便是揚了自己,卻沒想立儲的時間拖得愈久,最受益的不是他,而是六皇子周玄。
想到周玄,李修一頗有點奇妙的感覺,這個冷面冷心的人,次次和謝西風聯絡,給自己的信,字裏行間都頗為溫情,雖然不至于陌上花開緩緩歸,但也夠讓識得周玄的人驚詫了。不過李修一很覺得那語氣,就像老子對兒子說話一樣理所當然,每每最後一句話都是:甚念,早歸。搞得李修一很有種自己是個登徒子,嫖了人家黃花大閨女就跑路了的罪惡感。想着想着又欲蓋彌彰的腹诽:理周玄幹嘛,難道他還管得了我不成。
又想到斐晟,這個自來熟竟然真的說到做到,隔三差五都來找李修一,不是找他去逛青樓,就是帶他去戲館,不然就是二人聊天下棋。多次交往下來,發現這人言行倒真挺溫潤儒雅,素養極高。不過這人,遠遠不似他自說的那麽簡單,說話都是标準的官腔,處事也是标準的京城做派,标準到讓李修一覺得自己都不是純正的京城人了,這般盡善盡美,倒讓人覺得有一絲刻意。況且自己消息不算閉塞,卻沒聽過京城有這號豐神俊朗的人物。
說起來,斐晟這個名字,到讓人想起一個姓……
突然敲門聲響起,雲泥過去開了門,外面果然又是斐晟,着一身牙白長袍,用玉簪将頭發挽起,眉目清明,手上執一把水墨山水畫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在手裏輕拍,在門口一站,便給人風清月朗之感,潛意識裏便生出歡喜親近來。
李修一頭也不回,收回神思,倒挺認真的看起書來了。斐晟當然不奢望這個一點自覺也沒有的主人會站起身迎接,自己熟門熟路的進門坐在椅子上,翻過桌上一個白瓷杯子,自己倒了一杯茶,淺淺啜着。擡眼,便看見主人精致的側顏,鼻子不很高,卻筆直小巧。嘴唇不很薄,看起來極粉嫩柔軟。特別是一雙眼,總給人悠遠之意,仿佛那有形的眼角眉梢,都是無形的情緒堆積起來,只要一望,便足以讓人沉溺其中,偏偏主人卻又不知那雙眼睛的吸引力,眸子溢滿了幹淨透徹,像濺落清水裏的兩顆黑珠子,轉盼流光。此時那眼眸,随着一列字,像下轉動,睫毛也随之向下阖去,就像美人沐浴時拉上的幕簾,遮掩了一汪柔情春意。
實在不能忽略進來人那恍若有形的打量目光,李修一不耐煩的哼哼說道:“我還以為你從此不敢來了呢。”
二人常在一起下棋。李修一走的是出其不意,帶些精致的狡猾。斐晟則是穩紮穩打的風格,全局盡在掌握。不過二人還算旗鼓相當,常常不過一子半子的輸贏,但昨日李修一卻把斐晟殺了個落花流水——在悔了兩步棋的前提下。
很明顯李修一選擇性遺忘了自己悔棋的事,只記得自己贏了的事。不過斐晟也不與他争辯,溫和笑道:“卻不知李兄的棋是誰教的,倒是特別的很。”
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燈,斐晟确定李修一是京都人,甚至懷疑他是那紫禁城中的人,腦海裏想着,周淵的畫像自己是看過的,然而眼前這人的五官,卻又實在無一絲周家人的淩厲決絕。又在腦海中過濾一遍京城的绮襦纨绔,想是自己資料收集還不到位。
對于不了解而又想了解的人,言語試探自然是少不了的。雖然交好眼前這地位不低的京都人,無論如何都對自己目的有利,可畢竟手中更多的資料,才能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命運永遠眷顧有準備的人。
不過這種試探對他的對手而言,自然不算什麽,因為李某人有很厚很厚的臉皮。
厚到可以抵擋一切物理攻擊和化學攻擊:“切,我天生聰明,自學成才,要誰教啊。”
說起來,斐晟是李修一遇到的第二個會容忍他悔棋的人,第一個是周玄,不過近來那小破孩氣場越來越強大,李修一和他下棋的時候都不敢悔了。幸好現在有一個在自己悔棋時只搖頭笑笑的斐晟了——不好意思什麽的從來不在李修一的人生字典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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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晟已經習慣那人的自戀了。笑笑說:“前幾日收到一個小玩意兒,我想着這東西精致,我特地帶來給李兄看看,若看得上,便也算我這做朋友的一點心意了。”說着掏出一個香色暗紋錦囊,從裏面輕輕托出一個牙白色球狀物。李修一仔細一望,光澤柔潤,雕工精致,是個象牙料的鬼工球,粗粗一打量,大約不少于七八層——賺了!
作為一個以白水真人為偶像以孔方兄為理想的人,李修一果斷覺得這個鬼工球所代表的的寓意多麽美好——時來運轉,肯定是要時來運轉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麽貴重的東西,果然不是所謂做小生意的人,而他現在拿出來,不過為了試探罷了。
試探就試探,難不成還能抓了我去?到手的財不要,不是自己的作風。
斐晟确實是想試探,也集中了注意力生怕漏掉眼前人的僞裝變化。可惜他眼前這守財奴根本沒想僞裝。本就是個肉食者,合着手念阿彌陀佛,這不是催着到手的鴨子快飛麽!李修一可沒這赤條條來去無牽挂的覺悟。不僅現在沒有,再修煉個幾十年也不會有。
李守財奴“騰”的便從榻上躍下來,湊上前,忽閃着一對大眼睛,接過鬼工球細細的看了,眼角眉梢都是今兒個真高興啊,嘴裏深情道:“既是你好意,我卻之不恭哈哈。”又遞給雲泥“吶,收起來。”
一系列動作自然又順暢,搞得斐晟簡直有點愣了。一直是知道這人不按常理出牌,卻也沒想這麽誇張。就像兩軍旗鼓相當,對壘僵持,斐晟以為對方會派奸細使詭計,心裏山路十八彎的做好了層層防禦,卻沒想對方一路喊着揮着菜刀就沖到陣前。而自己還處于一種“天吶怎麽會這樣”的震撼中不能自已。
愣了一會才讷讷道:“你……李兄喜歡就好。”
不過斐晟畢竟是斐晟,回過神便有沒話找話套近乎:“你喜歡沉香?”
李修一确實喜歡沉香,身邊人都知道。他的承恩閣日日都熏着沉香,衣物被褥也是用上好的沉香熏過。
斐晟看向靠牆香幾上放着的白瓷香爐,熏香之人的手法極好,這房間裏的沉香香味既均勻又濃淡适宜,卻又無一絲煙氣。他又起身靠近那香爐,立在那裏閉眼細細嗅這香味,過了一會道:“若我沒有猜錯,這該是棋楠吧。”
棋楠是最頂級的沉香。
一句話說出,二人心思均是百轉千回。卻又不道破。
斐晟回到座位,李修一難得動手倒杯茶給他,二人皆默認把這事抹過。
斐晟又說:“李兄如此愛香,該知道,這世上最迷人的香吧?”
“你說夏國的‘橫陳’?,曾也用過,确實不錯,卻也不及傳說那般銷魂蝕骨。”
斐晟儒雅一笑:“只怕李兄用過的并不是純正的‘橫陳’。”
李修一條件反射就想問難道你用過。頓了頓卻沒問出口,否則這對話真不知該如何進行下去。
純正的“橫陳”只有夏國皇宮最頂端的幾人能用上,偶爾也進獻于華國,卻是極少量。
挑挑眉不接話,斐晟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音一轉道:“世人只知‘橫陳’迷人,卻不,只要再加一味香料,就能讓它奪人性命于無聲處。”
“哪一味?”
“白棋楠。”
作者有話要說:
那什麽,沉實易和,盈斤無傷,嗯所以上面是我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