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西風這兒倒來了個意外之客。沈權亦的堂弟,沈秋心。

說起沈秋心也是個奇葩,沈家一個女兒貴為妃子,一個兒子貴為鎮西大将軍,而這個沈秋心,文不成武不就,偏偏跑去經商。還絲毫不以為恥偏以為榮。這可讓沈老爺子操碎了心。可偏偏這個家裏最有權威的沈權亦又對這個堂弟不置可否。倒讓沈秋心得寸進尺,成了熱鍋上的黃豆,天天蹦的歡。

後來還被沈老爺拿着拐杖追着打,鬧得雞飛狗跳人盡皆知,跑到最繁華的的聿河做起了生意不敢回家。

李修一也聽說過這麽一號人物。卻沒想這“二皇子黨”竟自己找上門來。李修一聽見通報,腦海裏冒上浮現個滿腦肥腸,滿身銅臭的蠢貨形象——當初沈秋心非要當商人的奇怪選擇實在是太深入人心了。

卻沒想進來的卻是個年輕的大笑臉——極友善,極真誠的大笑臉,仿佛眼角眉梢都是陽光燦爛,第一眼看過去簡直要被晃瞎眼。

走得近了,才見這人有些娃娃臉,眉眼彎彎,不喜自笑,着一襲水色暗紋長衫,極其低調親和。

李修一突然明白這人為什麽要去做商人了,這樣的臉這樣的笑,擺明了就是坑人利器。

這沈秋心一進來就先給謝西風見禮,謝西風料想李修一不想暴露身份也不點破。正想介紹他,開了口才發現雖則沈秋心不認識李修一,卻是認識他謝家大小,也是熟悉京城人口的,倒頓了頓不知該怎麽介紹,沒想李修一在旁邊沒皮沒臉的接嘴到:我是他契弟,李玄。

縱使沉穩如謝西風,眉毛也抽了抽。沈秋心更是愣了愣,估計沒見過這麽不講究的兔兒爺,穿一身冰藍色的敞領廣袖绉衫,松松垮垮的居家樣式,一應飾物都無。此時正大馬金刀的坐在書桌邊的梨木圈椅上,還把腳高高跷起搭在桌沿邊。一副我是大爺的表情。不過又見這人身姿單薄,容貌出衆,更有雙瞳翦水,婉轉靈動,便也沒多做懷疑。依舊眉歡眼笑。

李修一忍不住道:你怎麽叫沈秋心,應該叫沈開心才是。

沈秋心不以為意,嘿嘿笑道:“我當初也這樣問我老爺子來着。”尋了個椅子坐下“差點沒被他把腿打斷。”

謝西風見這兩人頗有臭味相投的傾向,遂對李修一道:“還不去倒茶!。”李修一翻翻白眼,想你丫還真把我當男寵使。也不惱,起身去倒茶。謝西風暗笑你自己挖坑跳下去就怪不得我埋幾鏟土了。又故意肅顏責道“越發沒眼色。”

沈秋心估摸着這“契弟”怕是極得寵,更不想做這壞人,又不好插手人家“家務事”,嘿嘿笑兩聲轉移話題:“謝大人,沈某此番唐突拜訪,實是家兄之意。”

不光謝西風,李修一都來了興趣,這沈權亦一邊把表妹嫁給二皇子,一邊又叫堂弟來拜訪謝西風這明擺的“弘黨”人。莫不是要把堂弟嫁給大皇子麽。果然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诶?李修一深深發現,自從和夢裏閑鬼混在一起,自己的想象力愈發奇怪了。

沈秋心見謝西風注意力被吸引,繼續道:“家兄雖身在西北,然從不曾忘記臣子本分,時時欲為今上分憂。此次治水,正好沈某在聿河,這幾年又小有積蓄,家兄便叫我來看看,能有什麽幫得上忙的?”

李修一撇撇嘴,現在西北無大戰事,沈權亦怕是閑得慌了。能坐上大将軍這個位置,就絕無可能是個粗莽魯夫,至少可比那鋒芒畢露的戚封聰明多了。怎麽可能巴巴就投了二皇子黨,自己外甥周靖又不是翹了辮子。這沈家野心不小,手伸的也長。眼看這次治水大皇子二皇子都占了,三皇子一派現在參進來,是分一杯羹還是趁亂下手還不一定。何況這沈開心一來不去拜訪總辦戚奉中,卻先來拜訪謝西風這個監工,這倒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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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西風倒不在乎多來個人。這次怕不是分羹大會而是宰羊大會。多一個人來攪渾水倒更方便自己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何況這沈秋心經商技能可是滿點,又頂着沈家名號。短短幾年賺的可不少。送上門的肥羊不宰,難道去和李修一那守財奴大眼對小眼麽。

“沈将軍一片忠心,今上一定會明白。接下來赈災正是需要沈公子這般有心又有力的人,我先替山南的災民對沈公子說聲謝了。”

“謝大人千萬別見外就好,沈某一定竭盡所能。”

遺傳真是個不可捉摸的玩意兒,沈家人個個老謀深算,成熟穩重,怎的就種出沈開心這樣的來?簡直就像兩只鳳凰嘿咻嘿咻啪啪啪,然後吧唧生了個雞蛋下來。豈不怪哉。

沈府

李修一倚在鋪着翡色織錦軟墊的美人榻上,手邊一個黑漆嵌螺钿小幾,上面擺着一套青白玉的爐瓶三事,但見他一手拿着灰押仔細壓出香灰的紋路,一手扶着香爐緩緩轉動,那骨節分明,細膩白皙的手指,配着青白玉的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沈秋心看着這人逆光的身影,默默感嘆不愧是謝大人寵愛的人。雖則言行極其随意,有時甚至稍嫌粗魯,但細看他一舉一動,卻又處處透着一股優雅出塵之意。這人熏香之時,難得不言不語,這種意味倒愈發濃厚明顯,仿佛襯的身邊什物都俗了起來。

令人迷惑的氣息以李修一為中心散了開來,綿綿如臯端之息,藹藹如山穴之雲,直到他阖上爐蓋,他說:“你家老爺子抽起你來跟不要命似的,你該不會是沈家撿來的吧。”

一股沉香的溫氣流溢卷舒而出,但剛剛的出塵之意蕩然無存。

這突然的轉換令沈秋心頓了頓,他擺擺頭道:“嘿,你別說,我小的時候,趁我爹午休,拿針去紮他的指尖,想着取一滴血來滴血認親,看我是不是我爹親生的。”

“然後呢?果然不相溶?”

“然後,我爹就醒了,把我打了一頓,罰我跪了三天祠堂。”

謝西風很是慧眼如炬,李修一和開心同學果然英雄惜英雄只相逢恨晚。

于是,紅方:李沈二人的友情。藍方:李謝二人的“愛情”。

pk

藍方卒。

李沈二人直奔如膠似漆纏纏綿綿的蜜月期。

其實沈開心剛開始有點忐忑,拐走謝大人的“契弟”是不是不太好?

哎管他呢,我們可是“君子之交”,先樂了再說罷。

于是李修一基本是一副住在沈府的德性了。

沈秋心把那香爐輕輕托起放在靠牆的香幾上,箸瓶和香合收在一邊,又喚了個小厮端水進來讓李修一淨了手。自己将書桌上的一應器具收了起來,方從博古架上抱下個樟木盒子,小心打開,裏面鋪了厚厚的絲綢,放着一卷素絹布包,布包裏是一軸畫。沈秋心得意道:“我早耳聞這幅圖的蹤影,心裏貓抓似得,現在終于讓我得手了。”說罷拿出一那卷圖,在書桌上徐徐展開。

李修一湊過來俯身細看,卻是一幅無款識的山水圖。

入目便是層巒疊嶂的山峰,擁簇着中間的主峰,峰下一縷小徑蜿蜒向深,山谷幽林之內,可辨茅屋數間,荊扉虛掩,隐約有二人坐而相談。

手指徐徐虛撫過層山,“這般利落澄明的手法……主峰居中,山石溫和潤朗……濃墨禿筆點苔……”李修一喃喃道,顯是入神了。

沈秋心頗有些得意,笑意盈盈:“不說你也能大概猜到。這是巨然的《秋山問道》。”

李修一擡起身子,笑嘆:“白花花的都是錢啊。”

所以說李修一和沈秋心一見如故呢,因這二人都極愛古玩字畫這些消遣的玩意兒,別的人要麽沒這份財力,要麽沒這份鑒賞力,要麽則是視這些為喪志玩物。難得遇見對方樣樣相符自然一拍即合。更重要的是,二人雖愛玩賞這些器物,卻又不似一般收藏家那般迂腐,那般虔誠。不過當做遣興陶情,解悶破寂的玩意兒罷了。

二人又觀賞指點一番,沈秋心方得瑟地将這畫收起。

沈秋心道:“改天把這畫送與林大人瞧瞧,他該很喜歡。”

“林大人?林道臺麽?”

“不不不,我說的是小林大人,那林道臺是他爹,他自己就是個從六品的運判。”道員是正四品。

“這小林大人也是極愛這些玩意兒,你沒來的時候,這山南也就他能陪我玩玩了,真是高處不勝寒,寂寞勝似雪,啧啧。”同時心道:不過這小林大人終究小門小戶出身……

李修一的思緒卻轉去了別處,這山南總督見過的水災估計比見過的人還多,自然不會為治水一事萦懷,那日在“春歸此處”接待戚奉中的,應該是這林道員一行人了……又轉身倚回榻上,一副坐沒坐相的标準典範,捏捏鼻梁不屑道:“難不成比我還厲害?什麽時候叫來會一會。”

這小林大人名叫林殊。他爹叫林獻,便是那日對災情講解的頭頭是道的人。這林家也算是山南的新貴。和那些舊族相比,自然更多一些真才實學,沒那麽草包,不過終究少了些底蘊。林殊接到邀請,聽說沈秋心收到巨然的《秋山問道》,自是興沖沖的下拜帖來訪。

這人雖愛古玩字畫這些細致玩意兒,卻生的人高馬大,絲毫沒有一點細膩精致之氣。李沈二人在湖心亭中飲茶,便聽見這人隔老遠便喚道“秋心,秋心”随即抄着水廊大步走來。

走近見這人劍眉星目,鼻若懸膽,鬓若刀裁,着一身蝙蝠雲紋繡緞的寶藍色直裰,愈發襯得俊朗無雙。

沈秋心笑着迎上去:“林兄可慢些,那畫兒又不會飛。”又轉身介紹:“這是我朋友,名李玄。”又朝着修一道:“這便是我給你提到的小林大人了,怎麽着,可比下去了吧。”又朝着林殊笑道:“李玄是和謝大人一起從京都來的。可是個鑒賞的好手。”

林殊明顯在聽到謝西風時面容一肅,随後又有些讪讪,不過仍是說:“秋心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了。既然到了山南,想玩什麽想吃什麽可別客氣。”

李修一算是明白這沈秋心為何要與林殊交好了,二人皆愛古玩字畫是一遭,再有這小林大人也忒沒心機了些,身上少了根汗毛都能在臉上看出端倪來。雖則官職不高,卻是林道臺的親子,也算權力中心人物了。這沈秋心要想從他嘴裏問出個一二三,怕是七八九都一塊套了出來。

誠是個專業坑爹戶啊!

看來我這個坑師父的還算手軟了。李修一驕傲的想。

沈秋心和林殊是極其熟悉的,李修一也不講究,倒省了吹捧寒暄。

林殊是個坐不住的,急對秋心道:“聽聞你收了《秋山問道》,現下可便拿出一觀?自那日收了你的帖,我可是一日都坐不住了,巴不得當晚就殺到你府上來!卻沒想有些瑣事纏身……”看了眼李修一,倏的停下不言了,面色讪讪。

用頭發絲也能想到多半是和謝西風有關的事了。李修一心想,你丫倒是不怕放火怕點燈,這沈細作蹲你身邊幾年了你反而還當個寶。現下對着我倒黃花大閨女似得遮遮掩掩。

頗有些好笑,這林殊也算是呆的可愛了。

這也不怨林殊,他家人口單純,自小只會認真讀書,考取了功名又在父親的庇護下認真做官,身邊都是些父親的朋友或下屬,見他年紀小人又純善,都頗照顧他。這麽些年來,也就沈秋心這麽個同輩朋友,又是個眉眼帶笑極和睦的人。如此順風順水的經歷自然是生不出七竅玲珑心來。

沈秋心笑道:“知道你是個等不得的。”卻見水廊那頭幾個伶俐的童子穩穩當當的走過來,又是端水又是捧布的,将那大理石桌上的壺杯托盤收拾妥當,又鋪了塊白色細絹,沈秋心上前打開那樟木盒子,将畫拿出在桌上細細攤開,李修一見林殊一副激動的表情,不由嘆了聲“蠢樣”,林殊竟完全不覺,整身心都在那副徐徐展開的畫上,哎哎呀呀的嘆不絕口。也不管什麽矜持不矜持,防備不防備了。指着畫這裏那裏的評贊個不停,簡直就像小孩子得了糖果似的開心。

賞罷将畫收起,李修一悠悠道:“原來林兄竟是如此愛畫之人,我那裏倒是有範寬的一幅《溪山行旅圖》……”

林殊滿臉都是“給我看給我看看”的期待。

“不如就送給林兄好了”

嚯!林殊瞬間瞪大了眼,嘴不自覺成了“0”形。看着他這個表情,沈秋心萬分擔心他一口氣沒緩上來暈過去。震驚了半天才把這個消息消化下去,顫聲道:“這……這……不太好吧……”那表情卻仿佛在說:這太好不過了!

李修一大言不慚:“美圖配英雄,有什麽不好!”估計他實際是誇的幅畫的前任——自己。林殊臉上頗有些羞赧,不自然的說:“沒想到李兄竟是這般豪爽恣意之人,倒是我……哎慚愧,慚愧。”

“我與林兄一見如故,以後還要多多請教呢!”李修一說起謊話來眼睛都不帶眨的。

沈秋心在一旁看得直搖頭心想:呆瓜喲呆瓜,這樣就被騙了。沒人告誡過你要小心敵人的糖衣炮彈嗎。

李修一偷樂:開玩笑,小爺我可是下了血本為他量身定做的糖衣,跑得掉才怪!

這邊林殊一走,開心同學就笑眼彎彎的湊了上前:“《溪山行旅圖》真在你那兒?”

“廢話,難不成在你那兒?”

開心同學笑得更開心了:“這樣這樣,我給你打個商量,你把《溪山行旅圖》給我,林兄那裏我給你解決。”

李修一奇道:“難道你還打算從那呆子嘴裏摳食不成?”

“不不不,你怎麽會這麽想呢。我是這種臉皮厚的人麽。”頓了頓,深沉道“我打算模仿着畫一幅假的給他。”

“……你臉皮是挺薄的……”

“反正他認不出來,也很開心,我得了這畫我也開心。就算見不得光,看厭了拿去賣也得賺多少啊!”

“你當是白菜啊說白給就白給。”李修一憤憤道。

“诶诶诶,那該不是謝大人的畫吧,你別是騙林殊的。”

“我用激将法的時候你不知道在哪旮旯玩泥巴呢。”李修一賤笑道“這樣,既然你會模仿,我們不如來做個交易,你模仿一個人的字,幫我寫封信吧。”

沈秋心來了興趣“什麽人?什麽信?”

李修一随意道:“也不難,你就模仿大皇子的字,寫一封通敵賣國的信吧。”輕松得像在說我們晚上喝綠豆粥吧。

沈秋心轉轉眼球,笑容不變:“行啊,怎麽寫你給我細細說說。”那語氣就像在問要不要加白糖。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果然是三分鐘熱情越寫越不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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