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使人成長的不是歲月,而是歲月裏那些經歷。

如果遇見刻骨銘心之事,人,可以一夜成熟。

仿若一場風雨之後,所有花苞剎那綻放,将豔絕揮霍到極致。

可又有誰知道,這綻放背後,究竟是喜悅,還是無奈?

林獻寒窗苦讀三十年,從一個小門小戶的小家子,變成縣裏第一個舉人大老爺,又蠅營狗茍二十年,從一個從七品的小吏,爬到正四品的道臺位置,那些辛酸和付出,那種無可依傍的凄楚,不是一步步苦過來的人,根本無法理解。豪門舊族嘲笑他窮酸,舊日親友責怪他忘本,他又有何辦法!他不過是個光杆道臺罷了!難道胳膊還擰得過大腿麽。

可這些嘲笑指責又只能生生受着,還不是打掉牙往肚裏咽,胳膊折了往袖裏藏。

這次治水都是他全程陪同上面來的戚大人,難道沒有自己的小九九麽,這戚奉中可是戚家人,就算是個草包,那也是妝花錦裹的草包!若能和京城的人搭上線,縱使自己沒得到好,至少也能給兒子創造機會。這也是他故意引導兒子和沈家小子交好的緣故。

他最近卻覺得自己兒子變了。

如封存已久的寶劍,忽的一聲清吟,便出了鞘,開了鋒,氣貫長虹。可具體有說不出哪裏變了,明明仍是跟在自己身後應酬周旋,寒暄委蛇。可偏偏就覺得不一樣了。

然而他可沒心緒來關心兒子那些少年煩惱,他有更重要的事。

這日戚大人約他說是共商大事。

他不看好戚奉中,這人純粹是個下半身色胚,除了玩女人玩小倌幹不成什麽事。

但他偏偏姓戚。

林道臺匆匆走過垂花門,繞過插屏,走向戚奉中書房,正要打起簾子卻是裏面先把簾子掀了開來,出來個伶俐清秀的少年,柔情綽态扶風擺柳,一看便知是靠屁股吃飯的貨,這少年請個安退了出去。林道臺不禁搖了搖頭,若不是那謝西風油鹽不進不聲不響,他怎麽淪落在這色胚身邊鞍前馬後。

林道臺進去和戚奉中寒暄幾句,戚奉中遣退下人,湊進林獻道:“我想這山南能和我共進退也就你林大人了。”林獻心中咯噔一聲頓感不妙,面上卻露出誠惶誠恐不勝榮幸的表情,戚奉中滿意到:“茲事體大,關系到宮中,我給你說了也不懂,我就給你提一件事,這謝西風怕不是表面這麽簡單。搞不好,我們都得交代在他手頭!”

林獻面色微動,心知自己是沒有退路了,便道:“還請戚大人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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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奉中道:“這謝西風一應治水赈災事物都不參與,雖然沒法接觸到我們的謀劃,可也把自己的責任推了個幹幹淨淨。你知道,謝西風可是大皇子一黨的人,我呢,可是正正宗宗的戚家人。”不說自己是二皇子黨,卻強調是戚家人。

林獻驚訝:“戚大人的意思是……”

戚奉中低聲道:“這搶險搶災,哪能沒有危險呢……謝大人是個好官,合該留名青史……”說罷把頭往後仰,靠在椅背上,饒有深意的盯着林獻。

林獻背上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心裏萬千思緒亂成一團。他低頭想了想,良久道:“戚大人說得是。”

不是他不想拒絕,一是這戚奉中連謝西風都敢動手,何況自己一個道臺,和他死磕只有翹辮子的份,二是上面撥下來的銀子雖則戚奉中占了大頭,自己收的也不在少數,已經和戚奉中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三則謝西風這人實在是不可捉摸,相比之下戚奉中這色胚好把握得多……

不過林獻也是個成了精的,雖然同意了這事,也給自己想方設法留有餘地。他道:“此事但憑戚大人安排!”

那戚奉中早就想對謝西風出手了,想他一個戚家遠親,能混到今天這個位置,靠的是什麽!不過一個狠字!這謝西風本是弘黨人,又和自己不對盤,自己這一趟的所作所為也不知他掌握了多少,不管怎樣,他一日活着,自己便一日不得安心!何況這謝西風一死,自己也算幫戚封除了個勁敵,頗算大功一件。難道這小小餘慶縣,不是盡在自己掌控之中?殺個把人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不過,還有一個原因……

小林公子曾來拜訪他。這小林公子倒不似他爹那般古板,很是懂事,那日……

林殊道:“小侄心中對戚大人仰慕已久,聽說戚大人也是個惜花之人,我前日得了些好物,不敢私藏,忍不住請戚大人一同分享。”

林殊拍拍手,一個小厮托着一個剔紅香合進來放在桌上,林殊促狹笑道:“小侄得了些極品香料,可真真是風月之寶……”

戚奉中了然一笑,他以前怎沒發現這小林大人竟是如此識趣之人。

作為一個資深色胚,戚奉中自然對那些助興妙物了若指掌。人生得意須盡歡呢!這些小物件之重要程度不輸一個美人。說起美人,戚奉中還有點憤憤,當初他尋香去訪聿河第一,那人竟然拒絕了他!也不知這“春歸此處”是何背景,如此膽大。

林殊湊近低聲道:“這香是我一個朋友調出來的,特別好用,只是有一點,這香須得我那朋友親自來,才能把這度掌握的剛剛好……”

剛剛好,自然就是既盡興,又留有餘韻,回味無窮。

于是傍晚李修一就大搖大擺的進了戚奉中的寝室。

戚奉中一推看寝門,便見一個玉人站在香幾邊,那人着一身素绫薄衫,背脊挺直,皮膚光潔,烏發如鴉。聽見開門聲,轉頭看過來。

戚奉中瞬間覺得自己心跳加快。

那是如何令人驚豔的一雙眼!燦若晨星,亮若明珠,仿若秋水橫波,琉璃乍碎。只覺這天地所有的光彩瞬間黯然失色。

那人看他一眼,無聲無息,一副俗物未曾入眼的缥缈淡然,繼續轉過身。左手扶爐,右手執箸,動作未頓。一舉一動無比高潔出塵,優雅淡然。這人熏好香,便似要離開,戚奉中忍不住道:“你就是林殊那個朋友吧!你叫什麽?”

這人腳步頓了頓,飄然轉身,素袍不染一塵,那澄澈的目光也無一絲雜質。

幹淨的……讓人仍不住想要染指,想要把他拖入地獄,看他那雙眼染上qing/yu,染上淚水,輾轉求饒。

這人紅唇輕啓:“是,我叫李玄,我們家和林家是世交。”

戚奉中頓了頓,世交的話……如果用強豈不是打林獻的臉?只好按耐下心中yu/huo。沒話找話:“這香可是你配的?叫什麽名字?”

李修一淡淡道:“叫‘擎天’。”

戚奉中了然一笑“很好,我很喜歡。”

“喜歡的話,以後可以常喚我來點香。”

戚奉中想,你來點什麽香,你他媽光是來我就要硬了!

李修一出了戚府,連呸幾聲,直接用袖子擦擦嘴,白衣上赫然兩抹紅印。

“這林殊買的什麽胭脂!真難吃!”差點沒搞得他破功。

李修一倒是潇灑的走了,留下戚奉中yu/huo中燒。不過,雖然美人能看不能摸心裏貓抓似得,也不能阻擋戚奉中享受其他人。

是夜,紅绡軟帳,暗香氤氲。峽山巫雲,魚歡水暖。

那香确實銷魂蝕骨,今夜共雲雨的也是個佳人。一番折騰,佳人在身下淚光盈盈,藕臂環在自己脖子上泣涕求饒,戚奉中很是得意,好久沒堅持這麽久了,大爺我真是雄風大振!可很快戚奉中就覺得不對勁,戚奉中看着這佳人的臉,偏偏就是——射不出來!

一連三日男男女女換了一打,沒一個容貌比得上李玄!也沒一個能讓他射出來!

對戚奉中來說,射不出來比吃不下飯還嚴重。簡直生死不如!

于是他苦苦思索,我為什麽會射不出來?

難不成是這香的原因,不該呀,我只點過一夜。後兩日也該爽爽快快的射了呀。

難道說,是因為見了美人,這些庸脂俗粉已經不能讓他滿意了?

看來只有這個原因了。

李修一則在林家悠悠的掐着日子。這香确實是他調配的,目的就是讓箭在弦上,卻偏偏發不出來。催情?那只是副作用罷了。這華國,論調香,李衡言稱第一,怕沒人敢稱第二。作為他的弟子,對李修一來說,調一款香,留香三五天真是小意思。不過戚奉中這個土包子又如何會知道。

李修一陰險一笑:“這是第三天了吧。”

林殊在旁邊下意識夾緊了腿。這人也忒陰毒了!箭在弦上卻發不出來,這種感覺……怎一個銷魂了得!自己可得小心別得罪了這人,不然死了下到閻王殿。

閻王問:怎麽死的?

難道要說:“射不出來,憋死的。”

果不其然,這戚奉中從此就對李修一殷勤了起來,不能用強?那還不興兩情相悅麽。

我既然這麽有錢,那便是很有人格魅力了。戚奉中如是想。

這邊沈秋心也很郁卒。他記得大哥給他的信,謝西風此人,心思深沉,手段果決,洋洋灑灑一大篇,中心思想也只有一個,千萬防備謝西風!別打自己搭進去了!

沈權亦知道這堂弟,雖然不是分不清輕重,可卻很是脫線。若不是他不方便大動作,又怎麽放堂弟去和謝西風切磋。沈權亦很有點擔心自己這堂弟會成了謝西風這塊砧板上的肉,也別切磋了,直接切割得了。

沈秋心沒想明白,這謝西風為何如此叫自己的堂哥忌憚。

比如現在,這人正悠悠閑閑的躺在樹下躺椅上打盹。看起來像只貓一樣的慵懶無害,只不過體型比較大罷了。

如果李修一知道了這想法,一定會搖搖頭:沈同學還是圖樣圖森破,體型大外表像貓的玩意兒,那就不是貓而是豹子了!

謝西風在餘慶縣這幾日,确實不插手任何事情,把個富貴閑人的姿态表現到了極致。這次皇帝怕是下定決心治理河道,謝西風推卸責任都來不及,哪裏還想着去分一杯羹,那點棺材本兒根本就是催命符。何況他又不是才入官場那等二愣子,一心想着為國為民,跑去和戚奉中唱對臺戲,一是掉了身份,二是如果皇帝真要查誰,誰又逃得過?犯不着他去操心證據。再有身邊還有沈秋心這個不定因素,他要做什麽都要顧及些。于是他打定主意把推卸責任放在第一位,若是能夠拿到戚奉中把柄就錦上添花。

戚奉中身邊一直有他安插的探子,不過戚奉中這人也很小心,重要的東西都放在寝室,他這色胚又整天離不得床,倒有些棘手了。謝西風也知道些他們的零碎計劃,但最隐秘的卻也不知。

謝西風微擡眼看了看天色,着眼是一片耀目的火燒雲,猖狂的塗抹在天邊,絢爛得仿佛要把這青天灼傷。

謝西風耐心的看着,看着那抹火燒雲漸漸熄滅,終究沒在天空留下一絲痕跡。

面色終歸淡然——不急,不急,有個人折騰得比他厲害多了。

要身居高位,并不在于你能把一件事做成什麽樣,而在于你知道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什麽事。做事的能力算什麽呢,既有做事的能力,那還需要什麽屬下?

謝西風懂這個道理,但李修一卻沒有任何顧慮。他正在戚府喝茶。

戚奉中說是得了極好的玲珑茶,請李修一過府一品。

李修一去了,因為他喜歡玲珑茶。

但他不只是為了一壺茶去的。

綠柳當風,綠波微皺,如鏡湖邊點綴着一座三角攢尖涼亭,雖然小,卻勝在精致。天青的瓦,暗紅的柱,透雕的挂落,镂空的雀替。簡單而複雜,低調而高貴。

此時這涼亭邊的飛來椅上,卻靠着一個極猥瑣的人。

這人穿着茶色衣衫,身材微胖,雙眼如豆,眼下有着很深的眼袋和黑眼圈,兩頰的肉有些下垂,下巴微縮,仿佛在緊張什麽。

忽的似看見了什麽,他臉上的表情突然生動了起來——顯得更猥瑣了。

李修一拐過綠蔭,便見戚奉中在涼亭中等他,帶路的清秀丫頭惋惜的看了他一眼,便遠遠的退了開去,想是戚奉中特意吩咐過。

李修一踱了過去,戚奉中走到臺階邊,伸出手來牽他,他不着痕跡避過。進了涼亭,中間一個石桌,卻只有三個石凳,看來無論如何要挨着坐了,李修一默默在心裏問候戚奉中祖宗十八代,面上卻更加高貴不可攀。

臉都快要崩的僵硬了。

戚奉中殷勤的給李修一泡茶倒茶,期間無數次借機把手搭上李修一手背,無數次“無意”把手放在李修一大腿上——卻一次都沒有得逞,李修一比他更會借機,更會“無意”。

戚奉中得意的想,這美人肯定還是個雛兒吧這麽害羞。

他只猜對了一半,對方是個雛兒,卻從不知害羞為何物。

李修一走出涼亭觀景,戚奉中跟上,二人兜兜轉轉。忽的李修一腳下一絆,手一拐,竟把魅力無限的戚大人推進了湖裏!

李修一一副吓呆了的樣子,站在湖邊手足無措。臉都快要憋紅了。

戚大人也是受了大大的驚吓,撲進水裏很喝了幾口渾水,探出個腦袋撲騰着叫救命。然而他自己先前把仆人支得遠遠地——萬一咱天雷勾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來個涼亭野戰呢!——現下悔的腸子都青了。腦海中想我他媽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不甘心啊!于是使了勁的撲騰,哭爹喊娘的叫救命。忽的腳下踏着什麽,用力一踩,竟是在水裏站了起來。

原來那水堪堪到他腰際。

湖邊的水能有多深,雞都淹不死一只。只因直挺挺摔下去灌了水慌了神。

他得意的想,天不收我。然後才反應過來美人還在一旁!而自己滿臉眼淚鼻涕混着泥水,自認風流倜傥的衣服全都打濕……美人站在岸上,纖塵不染。

還不如淹死呢!

李修一很想哈哈大笑,憋得快要內傷。卻硬裝作一臉擔憂。

戚奉中爬上岸,要去換衣服,但仍是色心不死,想着自己脫下衣服……不正好嗎!

于是二人進了寝室。

戚奉中想,老子今天說什麽也得把你辦了!

李修一在外間等着,戚奉中剛進裏間準備脫衣服,卻是小厮來報,沈公子來拜訪!

沈秋心今天也很莫名其妙,李玄這厮約他,這倒沒什麽,可竟然約在戚奉中府裏,這就很有什麽了!沈公子滿腹疑慮的等在大廳。

若來的是其他人,戚奉中還可以借故推掉,然而來的偏偏就是唯一那個他不能推的人!戚奉中萬分後悔自己今天沒看黃歷,上面一定寫着:諸事不宜!

抱怨歸抱怨,戚奉中也只能匆匆換罷衣服,簡單梳洗,讓李修一在寝室等自己,便匆匆迎了出來。

李修一自然會“安安分分”的在寝室等他咯。

沈秋心看到戚奉中袍帶松散,很有點不屑,這戚奉中真是無時無刻不在播種,也不怕鐵杵磨成繡花針!一番寒暄試探,沈秋心終于問出來意:李兄可在府上?

戚奉中未料到會有此問,眼神稍微慌亂,欲蓋彌彰:“怎的會在我府上!”

沈秋心挑挑眉:“是我唐突了。”正欲告辭卻聽見一聲喚:“沈兄!”李修一走了過來,一臉高興遮都遮不住。

戚奉中不禁道:“你怎麽出來了!”

沈秋心整個人愣在那裏……你怎麽出來了……怎麽出來了……出來了……了……

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東西。

謝西風最近覺得沈秋心怪怪的,總是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他,還總是欲言又止。簡直莫名其妙。

這日天氣正好,謝西風坐在窗下品茶。在沈秋心第九次假裝經過窗邊的時候,終于忍無可忍,深吸一口氣,強裝淡定:“你要進來一起嗎?”

沈秋心看着他——哦又是這種眼神!又是這種眼神!謝西風簡直想把這人腦袋打開看看到底在想什麽!

娃娃臉上每個角落都布滿糾結之色,深深地瞅了謝西風一眼,說:“不用了,不和你搶。”

謝西風卻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翻開個茶杯,道:“進來吧。”

沈秋心猶豫了下,何其不忍心再拒絕這個受傷的男人。便轉身繞了進去,在對面坐下。謝西風直入主題:“你有話對我說。”

不是:春來發幾枝?而是:紅豆生南國。

沈秋心完全不敢對上他眼睛,頓了頓,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內心進行瘋狂的天人交戰。謝西風也不催他。果然過了一會兒,他猶猶豫豫的開了口。如果他現在擡起頭看一眼,就會發現對方謝姓男人眼中鋒芒大盛——揭露真相的時刻來了!

只聽沈秋心吞吞吐吐道:“你真的喜歡李兄嗎?”

謝西風眼皮跳了跳,掏了掏耳朵,湊近前:“你說什麽?”

沈秋心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小聲重複:“你真的喜歡李兄嗎?”

謝西風現在的心情就是:你他媽在逗我?!忽的想起李修一在他面前說過是自己男寵,于是将錯就錯,道:“是的。”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麽花樣。

“要是他做了錯事你會原諒他嗎。”

“我不在意他做過的任何錯事。”還輪不到我來在意,謝西風在心裏補充。

沈秋心長呼出一口氣,但神情卻更見憐憫,難過的快要滴出水來:“我會幫你轉告他的!我相信他一定會迷途知返!”

“……他做了什麽?”

“還是讓他自己告訴你吧!”說罷竟轉身跑了。

謝西風整個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是想試試側面描寫忍都忍不住。嗯寫文就是試驗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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