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譚宅

妖界通往人間,大約有四個出入口。分別在西北部的柴州與庾州交界地帶、西南部的靳州最南側、東南臨海的聞州地界和陶、卞、盛、聞四州的交界處。因着修易家離西北部的入口最近,修易和循清正是從西北來的,再使個傳送,便就到了衛城。

衛城地處靳州東北部,靳州以養馬販馬為主業,衛城有許多大小馬場,譚氏便是靠養馬發的家。而今盛朝天下太平,國姓陳。即便對馬匹需求不比戰時,但譚家老爺子譚宴平早早改了策略,悉心培育了性情溫馴、毛色油亮的觀賞馬,專供富貴人家閑來賽馬玩樂。譚氏的精明遠不止于此,還牽頭舉辦駿馬會,每年一次,以外形、速度、耐久為标準把全國駿馬評出個上中下甲乙丙九個名次。譚宴平的小舅子以寒門出身高中科舉,在戶部當了個侍郎,官途眼瞧着一片光明。這駿馬會,譚宴平的小舅子是跟皇帝請了谕旨的。每年駿馬會的上甲駿馬必要獻與皇家,其餘的馬匹按着譚宴平的意思便競拍,價高者得。每年不論別的,光是駿馬會的九匹馬,年頭好的時候,便夠譚家上上下下百八十張嘴錦衣玉食了。

來到衛城,循清先是主張逛逛集市再辦正事,修易便由得他了。二人身形高大,面若冠玉,錦衣華服,一黑一白,氣度不凡,走到哪個攤位都是活招牌。修易今天算是又明白了幾分,說書的真沒說錯,循清旁的不感興趣,只一心放在吃食上。吃了小包子、吃了小馄饨、吃了小糖人兒、買了味芳齋的桂花糕,循清才笑眯眯地張羅着去譚家。

剛一邁進譚宅大門,循清就被空氣中彌漫着的燒香味兒熏得頭疼。若這譚家上下一百來號人天天吸香灰、幹嚼香、再努力呼吸,大抵也不過如此了。

哪門子道士出的損招兒?淨欺凡常百姓。

修易左手提着桂花糕,右手剛一推開後院的大門,一左一右十來把木棍和掃帚就朝他頭上招呼來了。修易連忙一擡袖子将他們揮開了,卻又不敢太大力,恐傷了人。

循清在一旁似乎不大高興,淩空甩了一下手,将劈頭蓋臉、撲面朝着修易而去的灰塵散到一旁去,來了一場生動的“塵埃落定”。

待塵埃真的落了一地,二人才發現,難怪進門以來一個人影都沒見,都在這兒呢。

這寬敞的後院裏擠滿了人,甚至還砌了個臨時竈臺,角落裏堆滿了吃的用的。除了門口倒了一地的十來個家丁,正對院門的中央空地還站了一圈丫鬟女眷。

院內氣氛緊張,女眷們整齊劃一地拿着繡帕掩面,不敢出一點聲兒。

“譚宴平何在?”循清冷着臉問。

“來,來者何人!”一個紮着堕馬髻的丫鬟壯着膽子大聲質問。

“你們花錢請的。”

循清瞧這群人還是沒懂,不耐煩地說了個明白:“你們廟裏求來的。”

“呀!老爺!”

那丫鬟恍然悟了,連忙讓一左一右都讓開,對着身後道:“神仙,神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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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左左右右、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盾都撤了,院中間靠着水井的一張床才入了循清二人的眼睛。床邊端坐着幾位華服男女,想必應是譚宴平和他直系家眷了。

中間的譚宴平連忙站了起來,看來人着實氣度不凡,再加上一袖子便打翻了十幾個家丁,身上卻纖塵不染,他便立刻就信了來者是仙。

“二位大仙,在下就是信徒譚宴平。可算不負有心人,終于把二位等來啦。有勞大仙,這回我們可能放心睡個好覺了。來人,快帶路進屋,趕緊收拾收拾泡壺茶。”

瞧丫鬟們有些猶豫,譚宴平連忙催促道:“大仙都在這兒了,怕什麽?快去。”

丫鬟們連忙一疊聲應了,往院內偏房裏進。

剛剛的堕馬髻丫鬟提着裙擺跑過來,将修易和循清往院內正房請。

修易看了看這小丫鬟,離老遠都聽到了她如雷心跳聲,且越靠近正房門越大聲。左不過十五六的年紀,鬼鬼神神的哪裏能不怕。

“你帶她們收拾收拾院子吧,我倆進去便好。”

聽修易開了尊口,小丫鬟如蒙大赦,連忙顫聲答應,感激地朝着修易展顏笑了笑。

“我來。”修易快走幾步到了循清前面,替他開了沾了灰塵的房門。

房門大開,二人對視一眼,便明白了。

出乎意料的默契。

這屋裏确有惡鬼的臭味兒。但尚且不至于算個多大的威脅。現下屋內空空,天光大亮,那鬼早不知躲哪去了。

循清伸手施法,将滿屋的黃紙符咒全扯了下來,摞成一沓丢到了火盆裏,又起了把火,一并燒成了灰。随後二人便回到了院內,讓丫鬟放心進屋打掃。

“你這道士哪兒請的?符都不會畫。”循清嫌棄地看着譚宴平。

譚宴平扯動着幹枯的臉皮,幹笑着賠笑道:“大仙見笑了。前些日子請了衛城本地的道觀,哪知大師來作了三天法,腿都被那妖孽打斷了一只。大師走之前丢了幾張符咒,便叫我們另請高明了。”

說到此處,譚宴平面露難色:“家裏這麽多人,幾張符咒哪裏夠啊。萬般無奈,只得讓略通丹青的小兒子仿着符咒畫了這許多張。”

“……”修易唇角的笑微微僵了一下,又恢複了常态。

“是惡鬼,是怨魂,鬼魂,不是妖。”循清盯着譚宴平,強調道。

譚宴平愣了一下,立刻反應了過來,連忙說:“啊,是是,是惡鬼。”

“見過鬼沒有?怎麽鬧起來的?”修易問道。

這時候堕馬髻丫鬟跑了出來,脆生生的嗓音惹人喜愛,她細聲道:“二位大仙,老爺,主廳桌椅已經收拾好了,請屋裏坐吧。”

三人往屋裏進,譚宴平再三請循清坐主位,循清頭也沒擡就拒絕了。于是譚宴平坐了主位,循清和修易坐了左手邊兩把椅子。

修易轉過頭,看到了椅子兩側忙忙碌碌、輕手輕腳擦拭家具的丫鬟們。是待在屋裏害怕,才急忙收拾了一下桌椅,趕忙請他們進來吧。

譚宴平連忙接起話頭:“半個月前,我與我夫人夜間聽到有女子在院內啼哭,本以為是哪個丫鬟想家了。因着是三更半夜的,我還動了氣,沖着院內罵了兩句。我罵完,還真就不哭了,因此我更确信就是哪個丫鬟跑出來了。可是第二天夜裏,又來了。我氣得鞋都沒穿就打開房門,剛要罵,卻發現院內空無一人,哭聲也戛然而止。說來邪性,我就感覺,有一股風,吹着我的臉來了,好像什麽東西在我耳邊冷笑了一聲。”

循清忍不住哼了一聲。

“對!就是這樣的!”譚宴平的屁股仿佛被紮了,他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驚叫道:“就是這種笑!可吓死我了。吓得我趕緊關上門,回了床上。我夫人卻說她什麽都沒聽到,我點了蠟燭,心慌了半宿沒睡着。第三天我一早就起來,找人去請道士來。可是來人在院裏轉了轉,便說什麽都沒有。我再三請求,他才撒了點符水。”

“管用了嗎?”修易饒有興趣地問。

許是聽出了修易的戲谑,譚宴平苦笑着說:“沒有。第三天夜裏那哭聲又來了。我渾身發冷,卻僵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奇怪的是,明明第一天夜裏我夫人也聽到了,可是這兩日她卻什麽都聽不到。”

“你被盯上了。”修易幽幽地開了口。

“我想也是。”譚宴平嘴裏發苦,面上更苦,喉嚨發幹地接道:“我又半宿沒睡。連着兩天沒睡好,我精神十分不好,這回請來的道士一眼便說我家宅不寧。要什麽給什麽,花了大價錢,他做了三天法事,連夜裏都在院裏守着。頭兩天倒是消停了,我本以為就這樣結了。誰知第三天夜裏又來了,半夜我和夫人就聽院裏紅繩串着的鈴铛一直催命似的響。我連忙起身去看,只見一團黑氣與大師纏鬥起來。起初大師還大聲呵斥,可交手沒一會兒,那團黑氣又嗤笑了一聲,撲到桌上的蠟燭,院內四角的蠟燭一下子全滅了!大師念了咒,撒了符,卻全如石沉大海,那惡鬼根本沒受影響。我根本看不清啊,只聽大師慘叫了一聲,那桃木劍也刺進了黑氣。黑氣跑了,大師的腿也斷了。我們趕緊找人去請了郎中,天一亮,大師就說什麽也不待了。之後的夜裏,那惡鬼便開始進屋了。起先只是摔杯砸壺,後來就開始又哭又笑,甚至還拿床幔想要勒死我和我夫人……實在是,實在是不堪其擾啊。後來經人提醒修廟,我便趕緊修了,再之後我們就幹脆搬到院子裏睡了,家丁丫鬟們也都到院子裏睡。”

“出人命沒有?”呷了口茶,修易悠哉問。

“那倒沒有。最嚴重的也就是大師的腿了。有的丫鬟被吓病了,但也無大礙。”

譚宴平以為修易的意思是:不出人命就不算棘手。

沒想到接下來修易笑着說:“哦?那便是單純盯上你了。”

這一句說得譚宴平頭皮都麻了,但也只得賠笑道:“大仙快別取笑了。依着二位大仙看,要準備點什麽才能除了這惡鬼?二位大仙盡管說,趁着天還沒黑,我趕緊着人去準備。”

循清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說:“他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得罪什麽人,害死過什麽人。你早點說,也好解決。”

譚宴平一愣,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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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不做虧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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