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明
不過還好,裏邊的就是那株大人參。竹林不止長勢極好,氣味也清新,沒走多遠,便看到了任參的竹屋。
更幸運的是,修易的朋友跟修易一樣,喜早起。
任參站在竹屋前,手裏拿了個簸箕在篩草藥。他知道有人進了結界,看到來人,便擡頭掃了一眼。任參此人長得白,身形上像個沒長成的少年,臉頰肉肉的更像個小孩兒,可表情卻十分淡漠。
看清來人,任參把簸箕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指了指院裏的兩個石凳,道:“二位請坐吧。”
循清和修易依言坐下,面前各放了一杯不知名草藥泡的茶。循清剛要拿起嘗一口,便被修易左手上前捂住杯口制止了。面對循清的不解,修易低聲解釋道:“極苦。”
聽了這話,循清連忙縮回了手。
“是他嗎?人找到了?”任參率先開了口。
循清扭過頭看修易,只見修易對他笑了笑,然後看向任參,回道:“是。”
接下來修易一邊說明來意,循清一邊把王垚吃的丹藥在桌下遞給了修易。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循清總覺得這任參哪裏有點怪異,倒也不是危險,就是怪異。
任參接過小瓷瓶,把內裏的兩顆丹藥倒出來放在手心,先是聞了聞,随後伸出手指用指腹碾了碾,再次聞了聞,最後施了點術法,給出了結論:
“确是出自老君之手無疑,只不過此人将一顆仙丹化開了,糅進這種普通丹藥裏。照他這劑量,估摸一顆仙丹能糅這樣的千八百顆吧。”
“能不能看出有什麽藥效?”修易又問道。
“這裏邊零星的那點仙丹,本是治傷、續命用的,這顆藥也差不多,只不過藥效雲泥之別罷了。是誰在吃這個藥,你把病人說清楚些,我才能解釋得更清楚。”
修易猶豫了一瞬,看了循清一眼,瞧見循清無所謂地微一點頭,便開了口。
“此人從犬妖身上剜了雙眼塞到了自己眼眶裏,此後便常年服用這藥了。”
任參聽了這話,表情依然十分淡漠,只随便“哦”了一聲,然後解釋道:“軀體不合,常年作怪。若是不服藥續命,那雙妖眼便會從他身上吸取精氣,最終害死他。吃了這藥,便能壓制住那雙妖眼,能使其與原身融合、接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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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完全融合、不必再服藥的那天嗎?”
任參搖搖頭:“不會。別人的就是別人的。哦也不是,如果是人的身體之間這樣縫補拼湊,還是可以的。”
一旁的循清突然插話:“如果一直不服藥,能活多久?”
任參正眼看了看循清,說:“那要看那妖有多強了。”
“也未必每個都能融合,可能有的身體一開始就承受不住;可能有的即便融合成功了,卻需要日日服藥,或者加大劑量,是這樣吧?”
“我想,是的。”
循清點了點頭,微微垂下眼開始思索。
于是修易就接過話頭,随便與任參扯了幾句閑話,見任參也顯然沒有留人的意思,便告了辭。回程路上,循清又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容,問:
“我們現在回去問徐夫人徐運丹藥的來源,這好嗎?”
修易也學模學樣地笑了一下說:“倒沒什麽不好,只是我覺得,徐運沒告訴過她這些事。不過要非要問,估摸能問出來徐運經常往盛州出差。”
循清無聲地點了點頭:“有道理。那怎麽說,去盛州?”
“可行。就飛着去吧,你省點法術。”
循清只笑了笑,然後又突然想起來任參,問道:“那個任參,跟你很熟?”
聞言,修易側頭看着循清,先笑了一下,然後說:“任參以前确實問過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循清揚了一下眉毛,示意他接着說。
“我拒絕的理由是,心有所屬。”
循清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帶着幾分戲谑說道:“我猜猜,屬意之人是我?”
“我可沒騙你。”修易無奈地笑着看循清。
循清不置可否,接着問:“什麽時候的事?”
“養兔子之後,給它們找仙草的時候,認識的任參。他說知道靈草位置,便帶着我去了好些地方,就算熟識了。東西找齊了,我就回家了,沒再聯系過。”
聽見循清只“嗯”了一聲,就轉了過去,修易心下忐忑,但又不知怎麽解釋好。度秒如年地等了一會兒,修易看見循清又轉了過來,對他笑眯眯地說:
“回頭,把這株大人參喂你那幾只兔子吃,登時就能化形。”
修易一愣,徒然張了張嘴,一時沒說出話來。
循清心情大好,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十分可行。
一旁的修易回過神來,笑着搖了搖頭,徑直把循清垂着的左手托起,放在掌心拍了拍,然後說:“仙君別生氣,我心裏只有仙君您。”
不出修易所料,循清再一次什麽也沒說,只不過這次,他的嘴角好像微微翹了翹。
盛州便是盛朝的京城,地處盛朝最東部,北挨刑州、南臨聞州、東接東海。盛州人口興盛,從事行業豐富多樣:東側臨海的從漁,西側接內陸的從農從獵。東海鹽田十分出名,産的鹽品質上乘且産量高,因此城內從商跑長途的也多。不光經濟鼎盛,文化也興盛,城內有各類文玩、字畫、聽戲、講書的小樓,城外有清修道觀、拜佛寺廟,香火還挺旺。
循清二人先是來了城北一個宅子,據太白仙君所言,下凡的天明神君正住在此處。這宅子外頭看着不起眼,只挂了個匾寫着明宅,一進來只能用一個貴氣形容,不說比得上那裏的朱牆琉璃瓦吧,這廊角飛檐做得已是巧奪天工,更別提滿院奇花異草,滿池塘的鮮豔錦鯉了。循清走在鋪了圓潤鵝卵石的小路上,直覺得不該穿着鞋子,該用雙腳去細細感受。他左耳邊是假山那頭做的小瀑布流水聲,右耳邊是什麽鳥的叫聲,鼻間嗅的是鮮花芳香,眼中看的是一套人間仙境。若非大門口設了結界,讓凡常百姓見了,可不得了,非得是個誅九族的僭越大罪。
“這神君,還挺會享受。”循清邊走邊感嘆了一句。
“畢竟是神君。”修易也笑着調侃了一句。
迎面來了一個青衣小童,看着十三四歲的模樣,身上隐約帶着仙氣。那小童緩步走來,低眉順眼地輕輕說了句:“二位仙君随我來。”
随後,他将兩人引去了一個房間便行禮退出去了,屋子裏邊香熏得很足,桌案旁坐着一個面帶愁容正在寫字的男子,穿着一身的白色衣裳,外袍還用金色絲線繡了邊兒,要是天上随便一位仙君來看便能認出是天庭絲織坊的手藝。此人面相也屬上佳,要稱上一聲眉目如畫絕不為過。
天明神君見人來了,便急忙起了身,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循清臉上,随後快速地看了一眼修易,最終又回到循清臉上。
“仙君名叫循清,是吧?”天明神君臉上愁容稍退,換上來幾分笑意。
“神君客氣,循清便好。”循清也只是客氣地朝他點了下頭。
“這位是……”天明神君聽了循清的話,笑意更深,轉而看向了修易。
“修易。”修易也客氣地點了下頭。
“啊我想起來了,太白與我說過,我這陣子心裏亂,老是記不住。”
修易在一旁笑着搖了搖頭,說着無妨之類的話。
循清卻懶得客套,只開口道:“正事要緊。今日來是與神君談談攝魂,它是如何丢的,它有什麽特征,煩請神君盡可能詳細說來,也好盡快尋到它。”
天明神君“啊”了一聲,請二人落了座,着人備了壺茶,又放了幾盤茶點在循清面前,便開始講故事。
茶點上桌的那一刻,循清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見天明神君了。
天明神君先是講了他是怎麽費勁千難萬險在極北之地尋得這樣一顆蛋,然後又有多麽珍視它,三天三夜沒睡覺怕被人偷去,最後又走訪了好些南極仙翁一般的老人家,最終決定去天池精心孵化。他詳盡講述了等攝魂出世的日子,說他幾乎把仙府都搬了過去,就那樣每日等着蛋破殼,等攝魂破了殼,他又開始擔憂旁的事情。
循清手中拿着桌上的茶點,一邊吃一邊聽,這會兒聽了,他莫名想起來講起自己兒子滔滔不絕的譚夫人,他不禁心想:當父母的,講起自己孩子都是這個樣麽?
修易瞧見循清出了神,不知是想到什麽,滿面愁容,便輕輕用手指在他大腿上點了點。
回過神來的循清悄悄看了一眼修易,從他眼中看到了揶揄。循清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将手中的茶點放入口中,喝了口茶潤潤喉,然後試圖以他認為的禮貌方式催促天明神君挑緊要的講。
“啊好的。它起初不大聽話,對誰都有敵意,不過對我倒是挺親的。有一天啊,府裏來了好些個來看他的仙君,他竟把他們都迷惑了。”
循清本以為聽到這裏,就要聽到攝魂的術法了,卻不想天明神君畫風一轉:
“我本來還擔心這小東西太軟糯,被人欺負呢,沒想到他這麽厲害,果然還是随他爹我。我年輕的時候,那也是少年英雄。”
循清僵硬地眨了兩下眼,然後努力平複了一下情緒,道:
“神君,請詳細講講攝魂的法術吧,有什麽效果,如果中招了會怎樣,如何防,這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