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舊人

那人吊兒郎當地走了出來,仿佛根本不把面前這個仙氣飄飄,随手扔法術的人放在眼裏。不過,要論氣勢,此人比起徐運可差遠了。徐運即便沒有妖臂,也該是個肌肉蓬勃的壯漢,不說力能扛鼎吧,也該是個大力士無疑。眼前這人,就差了許多個意思,全身上下就這一雙腿能看。

循清輕佻地朝他勾勾手,意料之外,那人竟沒上鈎。

那異人擡起細瘦的右手,朝身後打了個響指。

他身後的門應聲而開,在他身後出來了一幫人。

在那幫人走出屋內的陰影,來到金光照耀的院內時,循清的臉色陰了下來,他幾乎一瞬間,手就摸上了腰間的澄明。

登時,他全身發麻,血液逆流,心髒狂跳,可腦子卻疼得要裂開。

白浮起初并沒懂,可一看循清的狀态,他醍醐灌頂般地摸清了狀況。

面前的是一群穿着灰色道袍的道士,各有所“異”。

再一想起這滿月觀般地場景,白浮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分明是有人設的局。

滿月觀、滿身都是妖的肢體的道士、惡臭撲鼻的惡鬼……這分明就是專門給循清一個人設下的局。除了循清,誰見過這場面?

只有他,只有循清,只有他見過,不光見了,他還親手一劍一個殺了他們。那一夜屍山血海,循清手裏沾滿了罪孽,澄明上纏滿了怨魂。

白浮心慌了,這樣下去指不定還有什麽在等着循清。他什麽都好,就只有這件事碰不得,如果,如果循清酣戰之中又中了攝魂的招,分不清過去與現在地陷了進去,如果他再殺一次,再把這些人全部殺一遍,佛祖還會饒過他嗎?白浮不敢想了,他心慌地叫循清的名字。

循清僵硬地回過頭,看着白浮的眼睛,身體微微顫抖。

白浮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此刻心裏一團亂麻。一千年來,他無數次地想過,在夢中驚醒過,他不敢想那夜的循清是什麽樣的,他也想象不到一直笑着纏他吃桂花糕、烤兔子的循清是怎麽拿着劍殺了那麽多人的。他無數次地想過,如果那夜他在,如果他在循清身邊,也許謝老板不會死,也許循清不會鑄下大錯,也許就不會有後面一千年的寒冰之刑。現在,這時候來了,一切都像那夜一樣,循清還沒殺人,循清正看着他,可他心裏一團亂麻。

尤其剛剛循清的那一眼,他眼裏爬滿的血絲讓白浮一顆心仿佛有千鈞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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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白浮迅速調整好了心态,他調整了呼吸,對循清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循清,你冷靜點,這都是假的,你出來了。你看我,我是狐王,已經不是那時候了。那些人早就死了,都死了。”

白浮又退了兩步站到修易旁邊,指着他對循清說:“你看他,他是修易,他沒事,你別沖動,好嗎?循清!”

循清眼睛盯着修易,急促地倒了好幾口氣,然後十分勉強地笑了笑,回:“我知道。”

從白浮眼裏看到了恐慌,循清又笑着安撫道:“上頭給了我豁免,我便是全殺了,也不會罰我。”

白浮瞧見他笑,便放心了不少,于是朝他點了點頭。

循清轉過身,笑容消失得幹幹淨淨。他陰着臉沖着那群道士勾勾手。不想還真有個不怕死的朝他走了過來。可循清連看都懶得看他是個什麽東西,直接用澄明一劍貫胸,還不忘用術法封了他的口,堵住了那聲慘叫。

循清又勾了勾手。

這回他們立刻面面相觑,不敢輕易動作。為首的狼腿男人面露不虞,随手點了三個人,也不說話,便已是示意他們上的意思。

那三人詭異地十分聽話,立刻出列,分別從三個方向朝着循清沖了過來。

循清燦金色的雙眼微微發亮,先飛出澄明貫胸一人;又左手施法虛空一握,那人的腦漿和着血霎時噴了一地;他閑着的右手又做了個抓的動作,剩下的一人便動彈不得僵在了原地,瞪大雙眼卻一絲聲音也洩不出,眼看着澄明“噗”地一聲将他的心口捅了個血洞。

“一起來?”循清輕佻地笑着問道。

那狼腿男人“呸”地一口吐掉了在嘴裏嚼啊嚼的草杆,然後朝着循清走了過來。

那人轉眼間就到了循清的面前,他手執匕首,幾乎割到循清的喉嚨,一擊未中,他還十分不滿意地“啧”了一聲。

循清輕“咦”了一聲,笑着躲開了,然後道:“還挺快。”

“唰唰唰”幾聲,那男人腿腳移動地飛快,手上動作也不遜于腳下的。可也不見循清怎麽躲,每次卻都以毫厘之差避開了他的匕首。他逐漸有些煩躁,但他下手卻始終如一:快、且狠。

得承認,如果循清是個普通的妖,一定栽了。可循清想不通的是,一個凡人,只不過借了妖的殘肢,甚至要靠仙丹才擋得住妖的反撲,如何就有自信與妖平分秋色?究竟過去殺了幾只妖,給了他這許多的自信?

那狼腿男人一門心思都在割喉上,可沒有循清這閑暇的功夫,他一門心思只想着,哪怕只是割破層皮,哪怕只見一點點血,就夠了。

活了不過區區二三十年,憑什麽與成百上千年的妖正面肉搏。

誠然,妖是動物所化,可這些年歲,難不成是白活的嗎?當妖都是傻子,當真是看人作的話本看多了。

“人就是人。”循清一邊随便地躲着男人閃着寒光的匕首,一邊說:“你比妖強的,只有這顆彎彎繞繞的心。”

“噗”地一聲,男人驚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循清反掰着脫了臼,那柄閃着寒光、淬了毒和符水的匕首被自己的手帶着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一如柴州城那夜徐運對杜生所做的。

循清擡起腳,銀線繡邊的靴子踹上那男人的胸腹,直接将他踹倒在了地上。

“辛苦修煉了幾百年的妖,他的腿,你配麽?”循清施法取過澄明,生生當了砍刀使,齊根剁下了那雙狼腿。

實在不美觀,但極端舒适。

離了人的身軀,那雙狼腿立馬顯了形。

就此時,瓦片上一個人影突然就跳了下來,直跳到那狼腿旁邊,然後淩空幾掌轟上狼腿男人的臉,一直将其轟得血肉模糊、成了惡心的一攤糊糊。

循清本不明所以地看着這場疑似“黑吃黑”的戲,等那人擡起頭來轉向他的時候,他再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血液逆流。

再準确一點說,是血液從全身都褪了下去,具體褪到了哪裏,循清也不知道。不過他不用知道,頃刻間那些血全都湧上了他的腦袋。

循清雙眼充血,腦子混沌不清,連視線都好像被血糊住了。他聽見白浮在急切地叫他,可他的耳朵眼裏仿佛被棉絮死死地堵住了,他聽不見,看不清,只有握着澄明的手在催生他的沖動。

殺了他。

循清腦中一片模糊,一切的理智都黏連在了一起,只有個聲音一直無比清晰,那聲音一直在他腦子裏對他嘶吼。

殺啊!

循清猛然擡起澄明,劈頭蓋臉地朝那人頭上劈去。

那人一愣,慌忙躲閃。但眼見循清攻勢越來越猛,他腳下發軟,只得抽劍硬抗。一時間劍與劍碰撞的聲音铿锵不絕,強行相接時又刺耳無比。

白浮看清了那人的長相。

分明是那個殺了謝老板的魔道!

可循清不知道,他卻清醒。那魔道早就死了,澄明劍下絕無例外,魂魄都碎了的那種死絕了的死了。眼前這人不知是誰,但絕不是他。白浮心急如焚,只覺得腿腳發軟,他急忙蹲到修易旁邊,使勁揪着他的領子晃了晃他,喊着:“修易!聽得見嗎!還不快醒醒!修易!”

可修易紋絲不動。

白浮轉頭去看,眼瞧着那人已躲閃得十分吃力,好幾次都堪堪避過澄明。他急得要命。怎麽辦,怎麽能讓循清冷靜下來,修易,修易醒不過來,那就讓他醒。白浮猛然想起屋頂上的攝魂,他回頭看了一眼沒意識的修易,心下又猶豫:萬一他離了結界,那什麽耗子仙君趁虛而入呢?循清只怕是要徹底發瘋。

白浮咬咬牙,雙手結印,施了術法,造了大量的光箭,仿佛織就了一張細密的網。這張箭網迅速朝着房頂而去,可卻撲了個空。白浮心下一涼:只怕攝魂跑了。

這時結界外又來了一個人,來人穿了一身海藍色的袍子,身形高大非常,白浮自是一眼就認出來,此人是诨名響徹六界的龍族小太子,小九爺敖诤。

敖诤絲毫沒有發現異常,仿佛一根筋地只知道找人,他一看見白浮便問:“循清呢?他可讓我好找。”

白浮皺了一下眉,飛速回道:“小九爺速速回去,他在辦正事,這裏十分兇險。”

“我就是來找他辦正事的,他……”

敖诤話音未落,那頭“噗”地一聲,在白浮耳裏聽來十分刺耳。

白浮猛地一扭頭,只見那“魔道”右肩中了一劍,卻大張着嘴,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循清劍勢不減分毫,直打得那人節節敗退,眨眼間便又生受了好幾劍。此情此景,終于把小九爺敖诤看傻了,他愣在一旁,僵硬住了。

也就在這時,一旁的修易終于有了動靜。

白浮連忙轉頭看他,只見修易伸手扶着額頭,一副十分難受的樣子,又像是被那頭的打鬥聲吵得強行醒了。

修易轉頭看到了白浮,他一愣,一下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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