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到底是誰
48.
“吳, 吳公子,趙頭叫我來給您送晚膳。”對方眨了眨眼睛,顯出幾分怯懦的樣子。
俞纓一下子清醒過來。
不會的, 這怎麽會是李晉。
再仔細一看, 那雙眼睛又不太像了。
等看清楚他的整張臉,雖然相貌也十分俊秀, 但是也不是他的樣子。
嘴角,額頭, 布着細碎的傷痕和青烏。
俞纓将門拉開,還沒來得及說話, 那男子就側身進了屋子。
她愣了幾秒,看着他直皺眉。
本來是不想讓陌生人進房間的。
“不可以進來嗎?”他聲音很低,又輕, 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看着她。
俞纓不再看他:“算了,也怕外面有人看見。”
“是。”他恭敬地垂下眼睫, 将飯菜放在她特地留出來的桌子上, 然後從腰間接下來一個牛皮水囊。
“裏面是幹淨的水,可以喝的,他們喊我阿洺,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吩咐我。”
說完, 他就雙手交叉垂在前面, 低着頭乖順地站在一邊,像是被人使喚慣了。
俞纓在桌子前坐下,他依舊站在那兒:“怎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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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看了她一眼, 又飛快地垂下視線:“等您吃完我把碗筷收了一塊兒帶走。”
俞纓有些不耐煩:“下次再來收不行嗎?我不喜歡吃飯的時候有人在旁邊站着。”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是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恭敬地退了出去。
俞纓放下筷子,看了一眼被關上的門,心裏有些異樣。
不多久,船工們把新的貨物全都堆到了船底下的貨倉裏,這艘巨大的大福船重新開動。
一陣搖晃傳來,這次出海之旅,真正地拉開了帷幕。
深夜,外面逐漸安靜下來,船員們都開始休息了。
俞纓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側過頭小心地聽着動靜。
只有甲板上操舵手和巡邏的人來回走動的聲音,外面的人都睡下了。
她将門稍稍開了一條縫,然後側身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昏暗的走廊裏,為了省油,一盞燈都沒點。此處确實偏僻,俞纓在黑暗中走了一截才到了船員們睡覺的地方。
俞纓腳步一頓。
沒有門,全是大通鋪,漢子們蓋着棉被擠在一塊兒,打鼾的聲音連綿起伏,不時有窸窸窣窣翻身的聲音。
一個人睡在門口,蜷縮在那裏,凍得發抖。
正是剛剛給她送飯的阿洺。
俞纓想起白天聽見的打罵聲,那悶哼和他的聲線像的很,這樣看來,就是他被衆人欺負排擠了。
多了幾眼後,發現了身上又多了幾道傷痕。
俞纓抿了抿唇,終究還是不忍,将一瓶傷藥滾到他身旁。
阿洺睡得不深,這下感覺到動靜就立馬醒了過來,看到了那瓶藥,從地上坐了起來,又看向俞纓剛剛待着的地方,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他的眼神暗了暗,最後歸于沉寂,又重新躺了回去。
俞纓在船艙第二層轉了一圈,西邊這一塊睡的是船員,有幾個單獨的單間,她快速走過。
東邊全是單間,看起來都很寬大,門也是用上好的梨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對稱式各色魚紋,和洶湧的海浪。
這邊的走廊兩旁點着油燈,俞纓一走上去,腳下的感覺就和西邊的不一樣,低頭一看,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毛毯。
踩上去軟和舒适。
俞纓放輕聲音,走到了盡頭的那一間,正準備返回,突然耳邊傳來咳嗽的聲音。
她瞬間緊貼着角落的牆壁,融入最裏面沒有被燈光照亮的黑暗之中。
“咳——咳咳——”
聽起來是一位年輕的男子的聲音,咳嗽的聲音斷斷續續,是從左手邊的第三個房間傳來的。
俞纓屏住呼吸,聽到裏面的那個人從床上下來,穿鞋子的聲音。
緊接着是倒水的聲音,不多久,似乎是喝完水了,他又上了床。
俞纓呼出一口氣,躬身正準備運氣輕功幾步躍走,突然,剛剛那人對面的房間也傳來了響動。
門被嘩啦一聲打開。
她将伸出的腳猛地收回,整個人再次貼緊了牆壁。
出來的是一位留着長胡子,身材矮小,臉上布滿皺紋,但是身子骨卻很挺拔,行動快速利索的老頭子,他開關門的動作之間,手腕處隐約露出了一個彩色的刺青。
俞纓第一下還沒看清楚,等他的手擡起,開始敲對面的門的時候,那副刺青完整的露了出來,她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副五彩臉譜的樣子。
她突然就想起來這分明就是在楊家村看到的那群祭祀之人臉上說塗抹的樣式!
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麽聯系,或者本來就是同一夥兒人?
那男子披了一件寬大的棗紅色長袍在身上,見對面沒有應答,又敲了敲。
“公子,還是喝些藥吧,您的病好像又重了些。”
過了一會兒,房間裏傳來一道帶笑的聲音:“李伯費心了,只是受了些涼,沒有大礙的。”
“還是吃藥吧。”李伯語氣強硬道。
又是一陣沉默。
終于,門口的人忍耐不住了,推了推門:“公子莫要任性,這藥雖然會使人疲乏,但終歸是藥王谷求來的治病良方,您若是堅持,老夫為了您的身體着想也要強闖進來了。”
這句話說出來後,裏面才終于有了動靜。
裏面傳來那位“公子”下床聲的聲音,然後是很輕的腳步聲。
緊接着梨木門被拉開。
俞纓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也很好奇,裏面究竟是何人。
但是那門雖然開了,但是人卻始終沒有出來。
從俞纓的角度又沒辦法看清楚裏面的情況,只好生生看着那老頭将一罐藥品拿出來,倒在了伸出來的那一只修長細白的手上,然後就離開了。
兩扇門再次被關上。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俞纓等了一會兒,确認安全之後,飛快地回到了房間。
她将門上了鎖,然後翻身上床,躺在床上想着剛剛看到的那個彩色臉譜刺青。
一般臉譜都是單色,或者說是以一個顏色為主要色調。
但是這個不同,它裏面混雜了其他顏色,看起來既詭異又難看極了。
所以,這應該不是巧合。
當時他們追查這夥兒人卻被攔在了聊城城門外面,她都快要忘記這件事了。
時至今日卻突然在這裏碰見,而且他們被安排在貴人才能入住的單間,她心裏頭隐隐覺得有些不安。
她翻了個身,阖上眼睛,準備明日再去探一探。
第二日清晨,俞纓睡了不到一個半時辰的樣子,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
“咚,咚,咚,咚,咚。”
俞纓皺着眉頭,半睜着眼睛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拉來門,阿洺又跟昨天一樣快速地側身進了房間。
他默不作聲地把餐盤放到俞纓的桌子上,然後将一只新的鼓鼓的水囊放到她桌上,将那只還沒有喝完的水囊收了起來。
“吳公子,昨日是您給我的這個嗎?”
他低着頭聲音很小地說道,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一只藥瓶,兩只手端着飯到了她的桌子上。
“多謝公子,但是我不能用。”
俞纓挑眉:“為何?給你你就收着。”
她坐下來,背對着他。
事實上她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更何況她現在屬于這艘船上的偷載人員,更加應該行事小心。
昨日給了他藥,已經屬于仁至義盡了。
“我是低賤之人,用不得這貴重的東西。”他語氣平靜,像是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俞纓一愣。
她站了起來,将藥瓶放到他手上。
“給你就收着,在我面前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
阿洺沉默了。
當時這次他沒有再推拒,而是朝着俞纓深深鞠了一躬:“多謝吳公子。”
他端起昨日剩下的碗筷餐盤,直覺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俞纓看着眼前的熱粥,因為睡眠不足腦袋還有些昏沉,等他走了出去,将門鎖好,又躺上床睡了會兒。
她睡得很不安穩,醒了好幾次,一閉眼全是李晉抱着她哭着喊她小俞的畫面。
外面的船工們到了時間起床,全都上甲板上開始工作。
甲板上不停地傳來腳步聲踢踢踏踏,各種男人粗曠的呼喊聲從上面傳來,更加讓她無法入睡。
當時外面全是人,又出不去,只能呆在屋子裏。
為了節約能量,系統一直處在休眠狀态。
她只能一遍遍地去翻看自己在路上買的幾本基礎的武功招式,在房間裏面練習。
出逃的時候,她才發現,擁有一身高強的武功是有多麽重要。
天完全亮了起來。
俞纓拿着一把匕首對照着書上的動作反複重複,突然頭頂的那一大塊木板動了起來。
她的動作一頓。
是有人踩在上面。
她等了一會兒,想要等那個人走過去,卻不想他走到了邊緣的地方突然停下來,緊接着響起椅子腿在地上嘩啦的聲音,那人的腳步聲停了,是他坐下了。
有三個人的腳步聲傳來,都在他周圍坐下。
俞纓擡頭,從木板的縫隙裏隐約窺見一絲光亮。
她擡起手掌貼近縫隙感受了一下,沒有風。
她意識到,這一塊的上方不是露天的甲板。
昨日上船的時候,船兩端翹起,船尾寬船頭窄。
她這一端是在船尾,所以上面是那兩層屋子。
她還記得,第一層的屋子建造得十分華麗,也是她昨夜在東邊見到的那幾個單間一樣,應當是給上流人士,船上的掌權者們使用的。
第二層就是供奉媽祖的地方。
俞纓現在能在下面聽到他們的腳步聲,那麽他們應當也能在上面聽見下面的各種活動。
她放輕呼吸,小心地坐在了床上,靜靜地聆聽上面的人說話。
“聽聞昨日曹公子身體不适,今日特地叫廚房裏宰殺了一只鮮活的母雞,用上好的藥材煲了湯,給公子您暖暖身子。”
這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帶有一些南方的口音。
“多謝喬船主厚愛。”
這是昨夜那位咳嗽的公子的聲音。
“昨夜的貨物全都安排妥當了,今日公子可否要下去再确認一下?”
“不必了,喬船主辦事,我一向是很放心的。這半個月我就安心地船上享樂便好了,不是嗎?”他語調十分輕挑,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公子!”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呵斥了一聲,“此番是要緊的正事,怎可随心所欲地尋歡作樂?”
俞纓聽出來這正是昨晚那位手腕有彩色臉譜刺青的老頭。
“哎,年輕人,玩性大正常,更何況像曹公子這樣年輕有為的富商,玩玩無妨的。”喬船主打斷他。
“晚上我特地準備了宴席,到時候有幾位美女在船上伴舞,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幾個人笑了起來。
富商?他們不是宗教教派嗎?
俞纓皺眉,聽得更加專注,想要知道更多有關他們的信息。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俞纓猛地回頭。
現在不是飯點,為何會有敲門聲?
剛好是五聲,緊接着傳來阿洺的聲音:“吳公子,我給您送了些水果。”
俞纓走過去打開門,阿洺拿着一個布袋子,露出來幾個橘子。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顯得單純無比:“是我從廚房偷拿的,他們掉下來了,不知道,我怕他們打我的時候掉出來,就想着趕緊送過來給您了。”
俞纓先是覺得有些不舒服,聽見他說被打的時候是那般自然,仿佛已經順從了這樣的欺淩。
等她擡頭對上他的視線,卻陡然恍惚了一下,這樣近距離地看着他的眼睛,又覺得有幾分神似李晉了。
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強迫她清醒過來。
分明是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難道是自己夜思日想,得了癔症?
但是她又清醒的很。
難道?
從姑蘇出來後,一切順利得可怕,她的腦子裏浮現出一個念頭。
後面響起船工回來的腳步聲,阿洺臉上顯出焦急的神色,俞纓下意識就拉開門放他進來了。
阿洺走進來,臉上的神色比起之前多了幾分生動。
“公子,您房裏真香。”
俞纓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