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跑!(1)
第21章跑!(1)
“江湛, 我要給你生個孩子。”
什麽聲音?蘭畫美目倏然瞪大,忽然一段塵封的記憶湧入腦中。
上一世,她和江湛剛在一起不久,他也提出生孩子的要求, 她當時心裏甜蜜, 以為他看重自己, 滿心歡喜的答應了。
誰知本以為很簡單的一件事, 在她這裏卻歷經了千辛萬苦,她和江湛房事算頻繁, 小半年後她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為了懷上屬于他的孩子,她開始了漫漫的尋醫問藥之路, 兩年左右的時間她不知灌下多少苦藥。
功夫不負有心人,後來她終于懷孕了,當她雀躍着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分享給江湛的時候,他情緒平淡,低低的“嗯”了一聲,未見一絲喜悅。
她沒受影響,完全沉浸到即将身為人母的幸福中去, 她小心翼翼的呵護着自己的身子,滿心期待肚子裏那個小不點快快長大。
誰知,胎兒三個月大的時候, 他端來一碗落胎藥, 讓她把孩子打掉。
這對她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她問為什麽,他閉口不提,只是命令她照做, 她一把打翻了那碗藥水,聲嘶力竭的吼道:“打掉孩子,除非我死。”
他面無表情道:“別逼我。”
她瞬間陷入絕望,江湛掌管昭獄,有的是法子讓人聽話,她不敢保證他不會對自己用強。
可,那是她身上的一塊肉啊,三個月來她日日同“他”說話,已經當“他”是自己的骨血,她沒有辦法親手扼殺掉。
她百般推脫,用盡了方法拖延,在江湛失去耐心之前,逃出了王府。
她東躲西藏,吃盡了苦頭,最後還是被尋了回來,江湛一旦決定的事,從來不會改變,于是,孩子五個月大的時候,生生從她體內剝離。
五個月大的孩子,已經是個鮮活的小生命,會隔着肚皮踢她,她還沒來得及見“他”一面,就已經天人永隔,這種身心的疼痛,她生生世世都不會忘記。
可能就是因為太痛太苦,重生後她選擇抹去這一段記憶,否則重生之後的她,就像上一世一樣,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Advertisement
記憶如重錘,一記一記砸進蘭畫的腦中,她整個人僵成了一塊硬石板,不會思考,連呼吸仿佛也停了下來。
發現她的異樣,江湛放開她,眉頭微擰,“你怎麽了?”
蘭畫動了動眼珠子,看到江湛那張臉的一剎那,倏的回魂,仇恨如瘋長的藤蔓,緊緊箍住心髒,她想殺人。
江湛被她的眼神駭到,慢慢抽出箍在她身下的胳膊,坐直了身子,清冷道:“不願意就說出來,本王還沒到強要的地步。”
蘭畫胸脯劇烈起伏,整個身子都在發抖,面前的這個人殺了她的孩子,如果一重生就記起這件事,她可能都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落胎距和親的時間不久,不過二個月而已,如此看來,她在月陰關外自殺,并不是因為江湛對她薄情,而是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白念俱灰,一心求死。
一滴豆大的清淚自眼角掉落,她當日以為脫離現實世界,可以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在另一個世界相見,重續母子之情。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她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老天爺,你沒有心!
眼淚争先恐後的往外湧,瞬間就洇濕了頭下的軟枕,她一轉身,索性把整張臉埋在軟衾裏。
江湛背對着她在榻沿坐着,并不知她發生了什麽,靜默片刻,仿佛終于失去了耐心,他趿上鞋履,大闊步離開了寝室。
蘭畫絞着身下的衾被,無聲的流淚,她不知道自己兩輩子犯了什麽錯,要承受這樣的煎熬,罪魁禍首就在她的身邊,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允許自己放肆的流了一會淚水,蘭畫慢慢坐起來,停止了哭泣,默默擦幹眼淚。
往事雖然沉痛,現在卻不是沉湎的時候,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從軟枕下取出一枚金手镯,旋開後蓋,一陣馥郁的香氣撲入鼻中,她倒了數粒藥丸含在嘴中,而後下床,朝寝門走去。
上一世她有個疑問,到死都沒得到答案,今夜離開之前,她必須要問清楚。
外間,江湛果然坐在書案後辦公,在他的眼中,除了夜裏的那點歡愉,任何事都不值得浪費他處理政事的時間,果然是一個忠君愛國的好臣子,卻是一個薄情的愛人,狠心的父親。
見蘭畫也走了出來,江湛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複又落下,繼續手裏的公務。他善于捕獵,更善于等待。
蘭畫在他對面坐下,怔怔看着他手下的筆走龍蛇。
寂了幾息,江湛緊鎖着眉頭,先開了口,“為何我總能從你的眼中看到一個十惡不赦的自己?”
蘭畫往桌邊一靠,手撐在書案上支着頭,眼睛卻仍盯着跳動的筆尖,漫聲道:“試問這世間的女子,有不敬畏王爺的麽?”
江湛擡睫觑她,少女慵懶的斜倚着,寬大的袖子堆在書案,漏出一截光滑的小臂,瑩白似雪,纖柔好看。
反駁的話一時說不出口,罷了,江湛不欲和她争辯,繼續埋首案牍。
素手拿過桌上的硯臺,細細的研磨,直到墨汁變得滑潤清亮,蘭畫狀若無意的問:“王爺為何突然想要孩子?”
“嗯?”江湛用筆尖沾了沾研好的墨汁,疑問道:“有何不妥?”
蘭畫輕輕聳了聳肩,“也沒什麽不妥,就是王爺正妃還沒進門,就随便找人生孩子,這不合常理。”
江湛停下筆,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你不是随便的人,譽王府以後也不會有王妃進門。”
以蘭畫對江湛兩輩子的了解,這已經算是最深情的情話了,若是上輩子聽到,她一定會幸福的找不到北,可現在的聽起來,她只覺得他所謂的深情是利劍,是殺人于無形的武器。
“為什麽非現在要孩子呢?”上一世他也是這個時間附近突然提起的,照他後來的絕情行為來看,他應是不喜孩子的,那為什麽要提,這裏面一定她不知道的原因。
江湛也沒想瞞着,據實回道:“祖母身體不好,她老人家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下一代。”
原來如此。
蘭畫心裏忍不住呵呵苦笑起來,她上輩子苦苦尋求的真相就這麽簡單?
這麽一說,她倒是想起來了,她有孕的時候,正好祖母病逝,
因為祖母想要孩子,故而不由分說的要她生,祖母去世,就毫不留情的抛棄了自己的骨肉。
是她上一世太自負了,以為他心裏有她,才想要兩個人骨血交纏的結晶,甚至在孩子被打掉後,她還自欺欺人的為他找借口,以為他有什麽難言的苦衷,此刻看來,她的想法實在是太過荒謬。
沒有任何掙紮的必要,眼前這個人,是這世間最無情的人,兩輩子都是。
“想什麽呢?”江湛突然問,蘭畫眼神空洞,面如紙灰,失魂落魄的樣子引起他一陣狐疑。
“想王爺會是怎樣的一個父親。”蘭畫面帶淺笑,笑意不達眼底。
手下的筆一頓,江湛擡睫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有什麽想法,直白的說出來,不要讓我猜。”
蘭畫怔愣,當下沒反應過來,江湛睇了她一眼,不悅道:“自己去睡吧。”
蘭畫這才明白他上一句話的意思,所以這個人兩輩子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父親,她随口一問,竟被他理解成暧昧的試探。
何其可笑。
“哦,”蘭畫怏怏的回了聲,收拾好心情後,她又在桌前拖延了會,而後軟着嗓子問:“王爺不睡麽?”
這應該夠直白了吧。
聞言江湛擡起頭來,眼睛眯成長縫,眉尾上挑,聲音疏懶:“不怕我了?”
蘭畫壓住心中翻湧的情緒,彎唇低下了頭。
“過來。”他面色還是清冷,上翹的眉尾卻染着濃濃的情.欲,暴露出夜色下他真實的一面。
蘭畫繞過寬大的書案,慢慢踱到他的跟前。
男人淡然一笑,伸手扯她進懷,仿佛終于等到送上門的獵物,低頭去嘬她的唇角,缱绻而纏綿。
蘭畫有一點點閃躲,像個嬌羞的女子,忽而江湛停下動作,提起眉梢:“好香?”
蘭畫心理一驚,伸手搡他,而後掙紮着坐直了身子,惱道:“我身上一無所飾,這件寝衣還是你的,你若再懷疑,難不成我把迷香含在嘴裏?”
江湛壓了壓眉,戲道:“只是一句随口的誇贊,你倒是能聯想。”
蘭畫面色微僵,佯嗔道:“誰讓你總揪着這個錯處吓唬我。”
江湛從身後摟過來,在她耳邊低語,“像上次那樣,倒也不錯。”
男人像大山一樣,瞬間把她圍的密不透風,蘭畫一動不動,咬牙控制住身體的本能排斥,任他在耳邊厮磨,一臉漠然。
江湛伸手震滅書案上的紅燭,牽着她的手往寝屋走,黑暗中,蘭畫抿了抿唇,拖着步子跟上。
拉着她坐在床邊,江湛兩指挑開她身上寬大的衣襟,一片雪膩在昏暗的夜色裏白的晃眼,他微粝的大手覆在鎖骨上淺淺的兩窩。
蘭畫背過臉,強忍住心裏的抵抗,任那酥酥麻麻的感覺在脖頸間游移,忽然他指腹用力,骨頭上傳來一陣被白蟻啃噬的刺痛感,她回頭,忍不住蹙眉道:“疼。”
他垂眼看她,眼中閃着邪肆的光,“不用怕,給你身上留下屬于本王的印跡。”
蘭畫腦中一陣眩暈,瞬間知道他對自己做了什麽,他精通武學,能在不流血的情況下,在人身上留下印痕,上輩子和親前一夜,他就在她的胸前留了一個奇怪的圖騰,沒想到這一世他更加狂狷,直接印在了鎖骨上,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她心裏滞住,沒有辦法再多呆一刻,不願和眼前的人再虛與委蛇下去。她倏然坐直了身子,攀着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薄唇。
男人猝不及防被封住了唇,眼中的漾起一陣異樣,他嗓音發出一陣清淺的笑,而後低下頭,反客為主的銜住了那兩瓣嬌唇,絲絲縷縷的香甜順着牙縫渡過來,帶着醉人的芬芳,他全部接受,盡數占有。身體燥熱,血氣上湧,整個人昏昏沉沉,如墜雲間。
慢慢地,他腦子越來越昏,眼皮越來越沉,終于支撐不住,阖上了眼睑。
蘭畫嘴角溢出一絲冷笑,把壓在肩頭的男人卸下,一把拉上了床帳。
“王爺,醒醒,您醒醒呀。”宴行帶着哭腔的聲音隐隐傳來,江湛緩緩張開了眼睛,入目是淺色的紗帳,如此看來他還在自己的寝殿,方才不過是噩夢一場。
他好像沉沉的睡了一覺,怎麽都醒不過來,睡夢中他見到許多支離破碎的圖像:
先帝拿劍指着地上的男子,陰鸷道:“天下是我的,歡娘也是我的,你和你的兒子必須永世效忠我謝家江山,否則朕要你們被萬古唾棄,永世不得翻身。”
女子捧着一攤剛成型的血肉,哭的撕心裂肺,“你不配做一個父親!”
月陰關外,一身紅衣的女子胸口插着一只匕首,血流如注,汩汩的往外冒,她聲音凄怨,“若有來生,我必負你。”
最後的一副畫面是他慢慢走出皇宮,手中的長劍抵着地面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血跡,皇宮內屍橫遍地,哭聲震天。
他剛張開的眼睛又緩緩阖上,到今天他在世間整整活了二十年,二十年來他從不知道怕為何物,只有兩次例外,一是十年前先帝駕崩的那個夜裏,再一個就是此刻。
夢裏每一副畫面都扭曲恐懼,卻又仿佛真實存在過,那種身臨其境的震撼在他腦中久久不散。
“王爺,王爺,您快睜眼瞧瞧吧。”宴行的哀嚎又在耳邊響起。
怎麽是宴行,昨夜他不是和....
他心裏一沉,猛然睜開了眼,宴行大喜過望,忙扶着他坐起,他這才看清了周圍的情況。
只見床帳內衾被皺成一片,他衣領大敞着,而床角瑟縮着一個女子,衣不蔽體,掩面背着他小聲啜泣。
“她是誰?”江湛大聲質問。
那背影一看就不是蘭畫。
“是...是表姑娘。”宴行顫顫巍巍道。
“她呢?”他聲色俱厲,吓得蔣淩霜單薄的身子戰栗不停。
怔愣一息,宴行随即明白這個“她”指的是誰,撲通一聲跪在床邊,整個人抖如篩糠,“奴才...奴才也不知道。”
仿佛想到了可怕的真相,江湛憤然揮掌,帶起一陣掌風把宴行摔出一丈開外,目眦欲裂,“廢物!”
王妃在寝室門外早已等的不耐煩,聽見裏面喧嘩,一把推開了門,身後跟了一堆伺候的嬷嬷。
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江湛已經系好了衣襟,走下床坐到桌邊,他胸口微微起伏,眼底帶着對來人的厭煩,但良好的教養讓他只是端坐着。
王妃一改平日的端莊大氣,瞥了江湛一眼,而後又看向帳內,雙眼仿佛有火在燒,她徑直走到蔣淩霜面前,惡狠狠的剜着她,怒叱一聲:“你做的好事!”
蔣淩霜方才還嘤嘤哭泣,這會倒是沒了眼淚,目光堅決看着王妃,“求姨母成全。”
王妃一口銀牙咬碎了往肚子裏咽,餘光瞟一眼江湛的方向,沒好氣道:“此事哪由我說了算。”
她身後跟着的嬷嬷眼尖,從被子下抽出一方白布,大驚失色道:“呀,都落紅了。”
其他幾個嬷嬷都湊過頭來看,輕啧道:“這女子失了貞潔,沒法嫁人了。”
王妃伸手把帶血的白布扔到蔣淩霜腳下,惡狠狠道:“我看你怎麽跟李家解釋。”
宴行早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碗茶水,小心翼翼推到江湛面前,江湛眉頭緊鎖,陰厲的眸光壓成一線,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仿佛沒看見床榻那邊的表演。
五指慢慢摩挲着碗蓋,江湛半個身子轉向宴行,淡聲問:“她是怎麽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跑的?”
宴行慌忙跪下,哆哆嗦嗦的解釋,“子時剛過,蘭畫姑娘打開門說要回院拿樣東西,奴才本想替她跑一趟,可她說非得親自去不可,奴才想着可能是女兒家的東西,不方便假他人之手,就沒堅持,半個時辰後,姑娘如約回來了,夜裏霧重,回來時她用風帽遮臉,奴才哪能想到,這出去的和回來的不是一個人呀。”
聽到江湛說話,床榻那邊的人早已噤了聲。
江湛轉眼朝帳內望過去,蔣淩霜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頭幾乎要埋在胸前。
“你們怎麽約定的?”江湛聲音不大,可任誰都聽出了裏面的冰渣子。
蔣淩霜突然匍匐跪在床上,哭着哀求道:“此事與蘭畫姐姐無關,全是淩霜一個人的主意,淩霜愛慕表哥多年,就算在表哥面前自輕自賤,也不想嫁離王府。”
江湛冷笑,“與她無關?就你的腦子,能走到我面前?”
蔣淩霜身子一抖,諾諾不敢言,衣不蔽體的趴在床上,瑟縮成一團,像被風雨擊打過的鹌鹑。
王妃看着不忍,開口道:“湛兒,念在...”
話剛起了個頭,就被江湛無情打斷,“你們都出去。”
王妃臉色慘白,沖身邊的嬷嬷使了個眼色,其中兩人忙上前架着蔣淩霜下床,有一個嬷嬷還不忘在後面拿走了那塊染血的白布。
“母親相信你會給淩霜一個交代。”說完這句話,王妃帶人離開。
江湛五指一用力,手下的碗蓋被磨成了齑粉,宴行臉上的肉猛然一跳。
“你怎麽發現屋裏換人的?”
宴行忙道:“回王爺,奴才見您比平時晚起了一個時辰,覺得不對勁,奴才跟了您這麽多年,就沒見您晚起過,放心不下,這才推開門縫朝裏瞧。”
江湛甩過來一記眼風,宴行忙嗫喏道:“奴才...奴才又不算個男人,當時太過擔心王爺,才唐突了。”
江湛沒時間追究這個,又問,“派人去找了麽?”
“一早就派人出去了。”宴行總算找到立功的機會,聲音也不自覺提高了,“一早就讓侍衛帶着蘭畫姑娘的畫像去城門守着,只要出不了城,這京都到處是王爺的眼線,遲早能把姑娘找出來。”
江湛卻沒有他那麽樂觀,蘭畫的性格他雖了解不多,但知道她不是魯莽之人,沒有十成把握,她不會破釜沉舟,把自己置于沒有退路的境地。
“她屋裏那幾個人問了麽?”
宴行點頭,“問了,主要問了雲翹姑娘,起先她不說,昭獄那套一亮,她就全部招了,說是蘭畫姑娘兩天前把幾個貼身侍女的身籍還給她們,又給了田契和一大筆銀子,讓她們去鄉下過日子。”
“她倒是會安排。”江湛鼻息輕哼,她果然早就準備離開王府,其實之前她的意圖就很明顯,終歸是自己大意了,以為她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只要把利弊擺在她的面前,她自然會選擇留在王府過錦衣玉食的日子,而不是去外面一個人艱辛的讨生活。
他真是低估了她的決心。
原來這幾日的溫順就是讓他放松警惕,撤下暗衛,尤其昨夜,一手欲拒還迎玩的可真是爐火純真。
江湛靜坐着,久久未動,他雙手握成了拳,遒勁的骨指節節分明,向外凸起,泛着青白。跪在一邊的宴行後背冷汗涔涔,王爺這一拳若是朝他打來,怕是能把他穿入地心。
他尋了個借口,遠遠的躲開,去收拾那淩亂的床帳。
看着這寝被揉搓的程度,昨夜應該是發生了什麽,難道王爺真的和表姑娘...
這麽重要的事,怎麽瞧着王爺一點也不在乎,滿心滿眼都在蘭畫姑娘身上,唉,也不知道表姑娘會不會成為這翊和殿的主人。
宴行一邊整理床鋪,一邊默默腹诽,突然他看到枕頭下面有一個金黃色的手镯,這手镯樣式精美,可一看就是鍍金,王府哪來的這種廉價之物?
他忙把手镯捧到江湛面前,低聲道:“王爺,軟枕下壓着一個手镯,您看是蘭畫姑娘的還是表姑娘的?”
江湛伸手接過,在眼前一比,就知道這不是裝飾之物,用力一旋,果然有蹊跷,內裏竟是中空的,可惜裏面已空無一物,放到鼻尖輕聞,他的臉立刻變了顏色,簡直比寺裏的羅剎還要恐怖。
“啪”的一聲,那手镯被他徒手折斷,折出的銳利尖角又生生刺進他的手指,鮮血順着手指往下淌,他卻仿佛沒有感受到,手握的越來越緊,仿佛要把它嵌進肉裏。
好狠的女子!
原來昨夜她唇上的香氣并非偶然,竟是吃了這瓶中之物,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她刻意的俸迎,主動索吻,就是為了趁他失去防範之時,把迷藥渡進他的口中。
難怪他一覺睡的這麽沉,連身邊換了人都不知道。
呵呵呵呵,江湛連着失笑了幾聲,他自進宮起,十年來在前朝後宮躲過了多少次算計,沒想到竟栽到一個女子手中。
還栽的如此徹底。
他渾身都在向外散發煞人的怒氣。
宴行垂頭不敢看江湛的臉,那幾聲笑聽的他毛骨悚然,王爺很少笑出聲音,一旦如此,必然有人要倒大黴,他心裏悄悄浮起一絲惡念,第一次站到了王爺的對面,希望那可憐的姑娘能逃出升天。
瞧着那血水越流越多,宴行終是忍受不了,壯着膽子勸谏,“王爺,松手吧。”
他一擡頭,撞入一張支離破碎的臉,江湛面色白的像一張紙,兩頰緊繃仿佛刀削,眼睛通紅像充了血,他跟在王爺身邊二十年,從來沒見王爺這般脆弱過,仿佛整個人被抽去了魂魄。
“王爺——”宴行哽着嗓子走到他的面前,顫巍巍伸手去奪那只镯子,掰了半天,卻紋絲未動,仿佛已經鑲進了他的骨血。
宴行心疼的留下了眼淚,一根一根扳開他血肉模糊的五指,“王爺,求求你,就把它給老奴吧。”
等宴行拿到镯子的時候,已經完全變了形,而江湛的手血肉模糊成一片,宴行忙扯下一片中衣,捂在傷口上,宴行活了大半輩子,無論在哪都是個體面人,這會卻第一次哭的沒有任何形象。
他看不得一向高高在上的王爺作踐自己。
“王爺,您要是生氣,您就打奴才出氣。”說完也不等江湛動手,他自己扇自己巴掌,這一手下去,白淨無須的臉上登時出現五個血印子,“叫你眼瞎,叫你腿懶,連個人都看不住!”
宮裏出來的人,可真舍得對自己下狠手,“啪啪”幾聲震天響之後,宴行的雙頰立刻腫成了白面饅頭。
“好了。”江湛終于開口,啞着嗓子道:“她存心要走,本王都防不住,更何況是你。”
宴行慢慢止住了巴掌,聲音恸然,“奴才就是看着您這樣,心裏害怕,自從進了宮,您所有的苦都藏在心裏,從來不顯出來,可之前那些您都走出來了,而這次...”
對上江湛冷若冰霜的眸子,他沒敢往下說,只道:“您千萬別憋着,要不殺幾個人玩玩,再不然把歸晴苑那幾個知情不報的婢女處置掉,發配邊關也行,賣給人牙子也行...”
“本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江湛臉色依然清冷,卻随手遞給宴行一個幹帕子。
宴行忙接過來,邊拭眼角的淚水,邊自嘲着笑道,“王爺小的時候,奴才一說殺幾個人玩玩,就能逗得您捧腹大笑,奴才實在是沒法子了,才想到這一招。”
江湛揮手,“你出去吧,我自己待一會,另外——”
他垂眸,“她院裏的那幾個婢女和朱桓,随他們走,不要難為。”
這終究只是他和她之間的恩怨,不必牽涉其他人。
譽王爺把自己關在房裏,慢慢回憶兩個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從少時的兩小無猜到長大後的漸漸疏離又到肌膚相親後的生澀別扭,他怎麽想都想不透,哪裏招惹了她,何來那麽大的愁怨,讓她如此孤注一擲的逃離自己。
分不清是怨恨還是不甘,他心裏激憤難平,發誓哪怕把南堰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抓回來,把所有的賬,一筆一筆算清楚。
三年後。
吳福樓大堂,人聲鼎沸。
“唉,你們聽說了麽,小皇帝撤去了攝政王,獨攬大權了。”
“攝政王?是不是譽王府的那位小王爺?”
“是呀,是呀,他以前可威風啦,皇帝全聽他的,只可惜,今時不比往日啊。”
“他怎麽了?犯事了?”
“這話呀,還得從三年前說起,當時譽王府有一位表小姐,原本和李尚書,也就是當今的李丞相的嫡孫李勳定了親,誰知當這位表小姐在譽王府守孝的時候,竟然和譽王爺有了首尾,被立為側妃,此舉可是直接在李府臉上貼巴掌呀,可胳膊扳不過大腿,李家只能打碎牙齒往肚裏咽,哎,要不說這風水輪流轉,後來李丞相交接上國舅爺,步步高升,而這譽王爺,不知為何,反而走了下坡路。”
衆人恍然大悟,在“女人都是禍水”的結論中結束了這場交流。
二樓的一間包廂,宮惟伸手關上窗牖,斜倚在椅背上,目有所思,“江湛還在私下找人?”
黎廣點頭,“整個南堰都尋遍了,看狀況他下一步應該打算去臨邊的幾個國家找。”
“按道理來說,我們屬于同病相憐,而且,說不定找的還是同一個人。”宮惟轉眼看着黎廣,神色端肅,“黎叔,你确定三年前陪蘭畫姑娘來吳福樓的那個管家,就是當年母親身邊的護衛麽?”
黎廣道:“十幾年沒見了,我也不能完全确定,單看面相我只有七分的把握。”
宮惟凝神深思,“我們和母親走散的時候,老譽王爺正好在北楚,而蘭畫姑娘和江湛又非親生兄妹,若再加上這兩條,就有九分的把握了。”
黎廣面有愧色,“若我當年早一點發現,公子就不會又錯過三年。”
宮惟嘆了一口氣,“或許上天故意考驗我們兄妹之間的感情吧,不過留給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催我回國的密函已經來了一沓了。”
黎廣道:“自從譽王爺卸權後,南堰皇宮不堪一擊,陛下可能覺得沒必要在這裏耗時間。”
宮惟點頭,“陛下是這個意思,但我總覺得江湛沒這麽容易對付,攝政十年,他的人脈盤根錯節,豈是崔國舅和李賢忠那兩個廢物可以輕易扳倒的?”
黎廣道:“或許譽王爺志不在此吧。”
宮惟眸光深晦,略一思忖,吩咐道:“繼續盯緊了江湛身邊的人,我們一定要在他之前,先找到蘭畫姑娘。”
黎廣恭聲應下。
與此同時,昔日繁華的譽王府,死氣沉沉。
太夫人斜倚在羅漢床上,問花嬷嬷,“湛兒多久沒踏進王府了?”
花嬷嬷一邊幫太夫人按腿,一邊道:“三年了,自那件事發生後,王爺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太夫人悵然,“畫兒不知所蹤,嫣兒嫁人了,湛兒又不回來,就屬我這老婆子活的長,我最近啊,總覺得佛祖在對我笑,你說我是不是要去極樂世界了?”
“呸呸呸。”花嬷嬷啐道,“夫人您健朗着呢,肯定能長命百歲的。”
太夫人面皮笑笑,“我們去湛兒那瞧瞧吧,再把淩霜那孩子也叫上,自己納了人家進門,卻不管不問的,像怎麽回事啊。”
花嬷嬷樂呵呵的應下,而後一邊命人備馬車,一邊讓人通知蔣側妃。
未待多久,譽王府的馬車在皇宮腳下一座四進的院門前停下,宴行候在車外,擡胳膊扶着太夫人下馬車,躬身道:“太夫人、蔣側妃裏面請。”
聞言,蔣淩霜臉不自然的抽了抽,三年了,她似乎還未習慣這個稱呼。
太夫人把手虛搭在宴行的胳膊上走進了院門,她一邊打量着這個別致清雅的庭院,一邊問:“我記得這個院子早先就在湛兒名下,怎麽聽說他又花了一大筆銀子買回來了呢。”
宴行尴尬的低下了頭,他自然不敢告訴老夫人,這個院子三年前轉到了蘭畫姑娘的名下,她轉手就賣了,後來王爺又輾轉買回來了。
為此,王爺心裏又多添了一道郁結。
他随便找了個理由搪塞,“嗯,只是正常的一些手續倒換。”
“哦,”太夫人似懂非懂,也沒再追問,轉頭問蔣淩霜,“你喜歡這個院子麽?”
蔣淩霜正在兀自發呆,聽太夫人問她,忙小跑上前,低聲回道:“這院子雖沒有王府大,但匠心獨特,別有一番韻味,淩霜喜歡。”
太夫人微嗔,“喜歡就争取搬過來住,你當年自薦枕席的勇氣到哪裏去了?”
蔣淩霜面色紅到了耳後根,聲若蚊吶道:“是的,祖母。”
其實,她何嘗不想搬過來,可是三年前那件事之後,江湛雖然納了她,卻仿佛和她再沒有一絲關系,他也不恨她,就是漠視。
她情願他恨她,這樣至少在他心裏能占得一絲空間,但江湛太無情了,連恨都不屑于分她。
可是她知道,他恨蘭畫,恨到了他的每一寸骨血裏。
沒有極致的愛,哪來極致的恨,他們才是生生世世應該糾纏在一起的人,而自己,不過是可憐的跳梁小醜。
她根本就沒有争取的資格。
道理雖知道的很清楚,可是她愛那個人啊,滿心滿眼都是他,明知送上門只會讨嫌,祖母一叫,她立刻跟上來了。
能遠遠的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江湛辦公的地方在第二進院子,繞過一道蓮花照壁,幾人走了進來,蔣淩霜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江湛。
只見他身着素錦長袍,手裏握着一把金剪刀,正擺弄滿院子的銀雪建蘭。
以前他常着墨色蟒袍,給人威勢凜然的感覺,現在換上常服,反倒像一個端方清雅的公子,看一眼就心潮澎湃。
蔣淩霜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變粉的耳尖。
聽見腳步聲,江湛擡頭,一雙狹長的鳳目,仿佛兩片柳葉,飛入雙鬓,好看的過分,可惜眸子裏仿佛覆蓋着一層化不開的寒冰,只肖看一眼,就能涼透了心。
簡單的見完禮後,太夫人拉着江湛坐在正堂的連榻上,問他,“你還真打算以後當個閑散王爺?”
江湛摩挲着手裏的小金剪刀,面上波瀾不驚,“祖母還操心政事?”
太夫人搖頭,“我都黃土埋身的人了,才不關心你是攝政王還是平民百姓,我心裏真正關心什麽,你還能不知道?”
這幾年,太夫人和江湛見面不多,見了面提的也都是子嗣的事,今日又把蔣淩霜帶來,目的不言而喻。
見江湛不接話,太夫人見好就收,轉了別的話頭,只是沒說幾句,就嚷着讓宴行帶她出去觀賞滿院子的蘭花,獨留了江湛和蔣淩霜在屋內。
江湛樂得清閑,垂眸喝茶,蔣淩霜坐在不遠處,手心的汗打濕了帕子。
她心裏忐忑,如坐針氈,但見江湛坐了半晌沒有離去的意思,心想他是不是也沒那麽不待見自己,試探着開口道:“王爺...”。
室內空氣陡然轉冷,蔣淩霜心裏一個激靈,小心翼翼的擡睫望去,江湛還是原來的姿勢,斜靠在軟塌上,姿态慵懶,只是周身散發着“勿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