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認出

第23章認出

江湛目力極好, 他沒有和衆人擠木棧,而是站在湖邊不遠的一座小山林中,居高臨下望去,十艘畫舫盡收眼底。

宴行安排好林中的暗衛, 走到江湛身旁, 壓着嗓子道:“王爺, 崔國舅和李勳果然都在, 您看,那高臺上坐着的兩位就是。”

江湛順着他的手指看去, 果然見木棧的其中一段被兩排佩刀的侍衛圍住,架起了一方高臺,崔平和李勳坐在上面, 竟然比畫舫還高出不少。

江湛淡淡的瞧了一眼,就撇開了視線,跟他深沉的心思相比,那作妖的二人,還不如一根羽毛的重量。

須臾,十艘畫舫的花臺上各站上了一個女子,身段玲珑, 裙角飄仙,望一眼就令人浮想聯翩,不得不說, 這樂坊留人, 自有它的門道。

十個女子, 用的樂器各不相同,而江湛的目光,則定在那放着古筝的花臺上, 古筝旁邊站着的緋衣女子,高挑豐腴,傲人的曲線在紗衣下若隐若現,很快吸引了衆人的目光,還未開演,腳下已被抛了一層的鮮花。

臻首玉頸一低,少女對着衆人盈盈下拜,而後坐到了樂器後面。

不知哪裏起了一道清脆的琴音,少女們同時舉起纖纖玉手,定在面前的樂器上,待那道琴音幹脆的隐去,悠揚的曲調此起彼伏的從湖面上傳來,十種樂聲各具特色,又莫名和諧,姑娘們姿态恬美,五指輕盈,指下流淌出的音符,婉轉空靈,在昏暗的夜色中,撲棱棱往人心口撞。

旋律一出,瞬間虜獲人心,原本熙攘的棧臺寂寂無聲,衆人俱都徜徉在曼妙的樂音裏,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半晌,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了一聲“好”,才打破了這份沉靜,有人帶頭鼓掌,有人往畫舫抛鮮花,不大一會,十艘畫舫被鮮花包圍。

宴行順着江湛的目光看去,低聲道:“那彈古筝的女子,個頭和蘭畫姑娘差不多,但氣質總覺着不像...”

江湛濃眉朝下一壓,宴行忙改口道:“興許這三年蘭畫姑娘變了呢,或者學了別的樂器也未可知,咱們再接着往下聽,看看撤去幂離後的長相。”

給自己找補完,他默默低下了頭,這三年來,王爺的心思越來越難猜了,他方才見王爺面露不耐,就知道王爺已經發現那彈古筝的不是蘭畫姑娘,本想着在王爺面前讨個巧,誰知這馬屁拍到了馬尾巴上。

明知不是,卻還要耗到最後,王爺這是不放過一絲可能性啊。

“咦,李勳要做什麽?”宴行再一擡頭,就見高臺上,李勳正對着彈古筝的畫舫指手畫腳,大聲嚷嚷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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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皺眉,對宴行道:“過去看看。”

“是。”宴行領命,說話間人已經躍出好遠。

而與此同時,李勳也被兩個身手好的侍衛架着,飛到了畫舫之上,樂聲被迫中止。

畫舫的司樂一看大事不妙,立刻從後面的畫舫上趕過來,伸手攔着了李勳,笑呵呵道:“畫舫今日只供表演之用,不接客,還請公子下船。”

李勳之前并不是春風樂坊的主顧,這次也不過是奔着十大金釵的名頭才來,是以司樂并不認識他。

李勳一臉的不耐,梗着脖子道:“你們這春風樂坊怎麽回事啊,不讓摸不讓碰就算了,看都不能看,誰稀罕聽你那破音樂,你快點讓她給爺把面罩摘下來。”

司樂陪着笑臉道:“公子稍安勿躁,面紗肯定會摘的,但時間還未到,我們今日的表演,可都是精心設計過的,這第一曲是輕松的緩曲,到了第二曲就跌宕起伏,亦有歌舞助興,屆時姑娘們露出真容,才有驚喜呀。”

“還要等到第二曲?” 李勳瞪直了眼珠子,伸手一指對面高臺,傲然道:“坐着的那位看見了麽,他可是當今的國舅爺,國舅爺賞臉多看了這位姑娘幾眼,你們非但不自覺摘掉幂離,還要讓國舅大人等到下一曲?”

司樂忙抱拳恭維,“哦,原來是國舅大人呀,那真是太榮幸了,但今日編排如此,不好臨時變更,勞煩小爺跟國舅解釋一下。”

“給臉不要臉是不是?”李勳眼中瞬間付出戾氣,沖一旁的侍衛喊:“按計劃行事!”

只見一個黑衣人從湖中躍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潑了那彈古筝的樂女一身水,她身材本就豐滿,這被水一潑,透明的薄紗貼在肉身上,內裏的春光一覽無餘。

岸邊發出“噓”的驚呼,那女子羞的抱膝躲到了琴架下面。

李勳貪婪的盯着女子的身子,貓着腰就要鑽到架子下去拉人,司樂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無奈被侍衛攔住,眼看着李勳已經鑽到架子下面,伸手去拉那抖如篩糠的女子,一條皮帶不知從哪裏甩來,裹上那女子的細腰,把她拽了出來。

“誰?”李勳撲了個空,轉身爬出來,擡頭望去,登時目眦欲裂,“我道是誰那麽大膽,原來是宴公公。”

宴行收了皮帶,挽在手裏,掀起眼皮回道:“見過世子。”

李勳目露鄙夷,“你主子都休息了,你還敢出來蹦跶?”

“啪”的一聲,宴行剛收好的皮帶又甩了出來,抽的李勳打了個旋跪在一雙革靴前,他仰着頭看去,只見那人長身玉立,仿佛可以與天比高,一雙黑瞳,仿佛比頭頂的夜幕還要深沉。

“王...王爺。”剛才的嚣張氣焰頓時消散,李勳整個人抖成了鹌鹑。

這時華春芳終于領着侍從趕到,看到江湛,她眼神一頓,行禮道:“謝王爺出手相救,華某感激不盡。”

江湛轉眼看向華春風,他那清淡的目光雖只是淡淡掃來,華春風卻渾身一個激靈。

“華坊主,好久不見。”

一瞬的失态過後,華春風立刻恢複了鎮靜,眉眼染笑客套道:“不知王爺大駕光臨,請恕怠慢之罪。”

她話音剛落,一道陰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譽王爺一向潔身自好,竟也有走進這煙花柳巷的一天?”

循聲望去,竟是崔平不知何時上了畫舫,他洋洋作揖道:“見過譽王爺。”

江湛牽唇一笑,“拜國舅爺在陛下面前說好話,本王才有時間休息,方知京城還有這等趣事,說起來,還有感謝國舅爺才是。”

崔平幹笑了幾聲,目露遲疑,“你這萬年的鐵樹也要開花了?”

江湛睨了他一眼,“人心閑了總會生變。”

崔平對這句話頗為滿意,他在紅塵混跡了幾十年,太知道怎麽腐朽一個人的鬥志,如果能啃下江湛這根硬骨頭,他以後在朝堂就真的是說一不二了,至于那不中用的小皇帝,還不是任他拿捏。

他眼角不覺飛起一絲狡黠,原本興師問罪的目的也忘了,熱情相邀道:“王爺不妨與我一起到高臺上,那裏視線極佳,且這女子的好處,嘿嘿,可沒人比崔某懂的更多,我正好與王爺講解一番。”

他話音剛落就聽木棧上傳來呼喊聲:

“怎麽回事呀,還演不演了?”

“對啊,一曲都沒聽完呢,不演就退買花的錢!”

“退錢,退錢。”

......

人群越來越激憤。

江湛伸手對崔平比了一個“請”的姿勢,“國舅爺帶路吧。”

方才李勳上花臺的一剎那,江湛就确定那彈古筝的女子不是蘭畫,蘭畫何等膽大妄為,區區李勳能把她吓成縮頭鹌鹑?

他出手制止李勳,不過是想讓演藝繼續下去,只有看到十張幂離下的真面孔,他才能死心。

崔平一聽江湛答應了自己的邀約,臉笑的跟朵花一樣,對華春風一揮手,“繼續。”

江湛和崔平在高臺上坐下,中斷的樂聲得以繼續,一切都回歸到初始的狀态,只是彈古筝的女子另換了一人。

第一個上來彈古筝的女子身着薄紗,身形又妖嬈,雖未見其真容,棧臺上的男子紛紛把手裏的鮮花抛到她的畫舫上,而這代替她的女子,相對來說就遜色許多,身上的衣飾繁複,看不出一點身形,滿頭的金釵紅花與煙灰色的幂離,怎麽看怎麽俗氣。

衆人很快對她失去了興趣,這艘畫舫也漸漸無人問津,抛花的人更是少的可憐。

崔平看的意興闌珊,轉臉對江湛道:“王爺初來煙柳巷,倒是可以先在樂坊适應适應,等您口味開了,我再給你介紹好貨色,葷素搭配着食用,保管這日子賽過活神仙。”

江湛眉心一跳,心裏泛起一陣厭惡,在煙柳之地泡了幾十年,崔平說話本就不正經,這撕去了僞裝,滿口全是污言穢語。

他突然有想離開的沖動,若等下面紗揭開,裏面真的有一人是蘭畫,他可能承受不住這種打擊,他不忍心見她被無數個如崔平一樣的男子私下排揎,即便只是語言淩.辱。

三年來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空手而歸,沒有找到她,如果她真的在這種地方,他會發瘋。

但是冥冥之中,他又覺得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如果今日找不到她,他可能這一輩子都找不到她了,那樣,他會癫狂。

他早已分不清,這日日折磨他的到底是恨還是思念,餘生仿佛只有一個目标,找到她。

他倚在椅背上,任兩種矛盾的心聲在腦中天人交戰,就在他默默煩躁間,耳朵于不同的樂器中,突然捕捉住一股清遠的琴音,潺潺流轉,如喟似嘆,一點點擠走心中的愁煩,整個人缥缈如墜雲間。

他倏然睜眼,順着那道聲音,目光落到了那彈古筝的女子身上,湖上的清風徐來,掀起她幂離一角,他這個角度俯瞰下去,隐約可見玉白的脖頸上,一張濃妝的大花臉,臉上跟糊了一層糨子似的,一張紅唇像剛喝過嬰兒血,看着滲人。

江湛閉上眼睛,還是決定只聽音。

但木棧上的男子卻慢慢被那婉轉清揚的古筝聲吸引,剛剛散去的人群又慢慢聚攏,鮮花像雨點一樣落入畫舫內,他們沒看到幂離下的那張臉,對撫琴之人仍充滿幻想。

可惜,一曲結束,古筝旁又換了人,方才濕衣的女子回來了,只是變了套衣裳。

第二曲換成了激揚的調子,又有揭面紗這衆望所歸的節目,現場氣氛登時高漲起來,所有人都引頸望着畫舫。

江湛卻興致缺缺,以拳支頭,晦暗的眸光落到畫舫後面那平靜的湖邊上。

忽而人群沸騰了般,吆喝聲四起,崔平喚江湛,“王爺快看,揭面紗了。”

江湛回神,目光在那一個個芙蓉面上掃過去,沒有蘭畫,他籲了一口氣,分不清楚是慶幸還是失落。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起身就走。

崔平正滴溜溜的盯着那一張張如花似玉的小臉,哈喇子都快留下來了,餘光見江湛離開,忙不疊的喊道:“唉,王爺,王爺,這精彩的剛開始,你怎麽要走?”

江湛仿佛沒聽見,頭也不回的走了。

春風坊褚秀樓,一個濃妝女子坐在菱花鏡前,一只手擱在桌子上支着頭,另一只手緩緩的捂住了心口。

忽然,門從外面被打開,她被唬了一跳,下意識拿起擱在一旁的幂離,戴到頭上。

“蘭倌人,您一個人在屋內,怎麽還帶着幂離?”秀樓的梳頭娘子端着銅盆進來,看到這一幕驚訝道。

此女子正是失蹤了三年的蘭畫,見進來的是梳頭娘子,她舒了一口氣,讪讪把幂離取下,暗笑自己太過敏感。

梳頭娘子一邊幫她卸妝,一邊啧啧道:“平時也沒見您畫過這麽濃的妝呀,今日臨時上臺,還帶着幂離,怎麽把自己抹成這樣?”

蘭畫淺笑,“當時心急,沒注意就抹厚了。”

妝卸到一半,華春風走了進來,她接過梳頭娘子手裏的布巾道:“你先出去。”

當屋內只剩兩人,華春風瞪着蘭畫,切齒道:“你...你膽子也太大了,明知他在臺上看着,還敢上臺?”

蘭畫從她手中抽出布巾,自己幫自己擦面,“當時事出緊急,我自己帶出來的小徒弟,我不幫她頂上怎麽辦?再說我穿的臃腫,又化成這個鬼樣子,他能認出我才怪。”

“那道也是,別說帶着幂離,卸下幂離我都認不出你。”華春風看了她一眼,又道:“我當時上畫舫看到是他,着實駭了一跳,我在煙柳巷這麽多年,還第一次見到譽王爺,你說他怎麽來了?”

蘭畫手下一頓,輕輕搖了搖頭。

華春風道:“據他自己說,是閑的沒事,我記得三年前他為了一個側妃,得罪了李丞相和國舅爺,前些時候被罷了攝政之權,因為這個才閑下來的吧。”

蘭畫對着菱花鏡子一點一點卸去臉上的粉脂,漠然的“哦”了一聲,仿佛只是聽了皇家貴人的一樁風流韻事。

華春風接過她手中的布巾,在銅盆內洗過後,又給她遞了過去,嘆了一聲,“算起來,你來樂坊也三年了,當年在吳福樓我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咱們竟真的有姐妹情緣。”

蘭畫在鏡子裏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還要謝謝坊主當年收留我。”

當年她打定了主意離開江湛,可這滿京都都是他的眼線,她能去哪裏呢?那夜誤入煙柳巷讓她想到這位有風骨的華坊主,那日趁着江湛撤了暗衛,她拿着拜帖來到春風樂坊,問坊主敢不敢收留她,沒想到對方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就答應了。

有了安全的落腳點,回去之後,她才敢實施那個逃離計劃,至于蔣淩霜出現在江湛屋裏,原本只是她一時起意,沒想到竟然給江湛帶來這麽大的影響,不僅失了清譽,連攝政之權都丢了。

聽到這個消息,她沒有一絲愧疚,只覺得還不解恨。

蘭畫默默思忖間,卻聽華春風又道:

“你跟我還客氣什麽呀?當年你幫我尋回師父的古琴,我正愁不知道怎麽報答你呢,且你來了樂坊,為我調.教了一幫子好樂手,樂師不夠的時候,你還親自出場,我春風樂坊才是撿到寶了呢。”

“我哪有那麽好,坊主快別誇了,否則咱倆互相吹捧起來,就沒個頭了。”蘭畫眉眼彎彎,眼中仿佛有星子流轉。

她是發自內心的感謝華春風,在樂坊的這三年,是她兩輩子過的最舒心的一段時光,日日以琴為伴的簡單生活,慢慢治愈她心裏的創傷,往昔且不可回顧,更何況上輩子,這三年她修煉最多的就是放下。

琴音高雅,姑娘漂亮,身邊圍繞的全是美好,那些蝕心挖骨的痛苦仿佛被抹去,她還意外的收獲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琴藝和幾個可愛的小徒弟。

當然,樂坊畢竟是供男人消遣的地方,怎麽可能全是美好,只是那些不堪和肮髒都被華坊主擋在外面,不讓污了坊內姑娘們的眼,所以蘭畫把她當做自己的恩人,需要一輩子去報答的人。

過了會,蘭畫終于把自己捯饬幹淨了,菱花鏡中倒映着一張明若皎月的臉,美目流盼,妩媚動人,眉眼間既有少女的靈秀,一颦一笑中又透露着婦人的雅韻,兩種美好兼具,令人忍不住想多望幾眼。

雖然見了三年,華春風對着鏡中的人,還是看的愣了神,小聲嘟囔了一句,“這副骨相真是難得的美人胚子,難怪尊貴如北璟少主都對你另眼相看。”

北璟少主富可敵國,他的真實身份深不可測,蘭畫唯一知道的是,他是這春風樂坊背後的主人,若沒有他,樂坊這塊肥肉早都被人吃幹刮淨了,哪還有她們這些樂女的容身之處。

說是少主,北璟實則比她們都大,已過了而立之年,可能是歲月的沉澱,也可能是歷經過滄桑,北璟面容總是溫煦,也從不說重話,可又因着天然的矜貴,他身上總是散發着淡淡的疏離氣質,令人望之生畏。

而華坊主口中所謂的“另眼相看”,不過是因為蘭畫在他面前比旁人多了一絲從容,故而北璟多點了幾次她來撫琴。

蘭畫在江湛身邊活了兩輩子,對他們這種位高權重的人,早已是百毒不侵,當然比樂坊那些一見北璟就臉紅若懷春的小姑娘們大方些。

這也算不得什麽另眼相看,故而蘭畫只當沒聽見華坊主的話,把手裏的面巾遞給她,嬌笑道:“請坊主大人再幫我涮涮。”

華春風睇她一眼,笑嫣嫣接過面巾,“坊裏這麽多姑娘,也就你敢使喚我。”

蘭畫抿嘴輕笑。

正在這時,負責外堂迎客的柳娘一把推開門,剛探進半個身子,就迫不及待道:“你們知道誰來咱們樂坊了麽?”

華春風把擰幹的面巾遞給蘭畫,沒好氣道:“一驚一乍的幹什麽。”

柳娘跺腳道:“是譽王爺,他說想聽琴曲,還特意要鎖骨上有桃花紋樣的樂師彈奏。”

“啪”的一聲,蘭畫手裏的面巾掉到地上,江湛認出她了?

她轉眼看向鏡子,這才發現,剛才上畫舫前她只顧着遮臉,卻忘了遮住紋身。

江湛在她身上留下印痕的地方,她後來紋了一朵粉色的桃花。

抑制住心中的窒息感,她常常的籲了一口氣,面色清冷,眸光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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