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逞強
第36章逞強
江湛的目光從二樓落下來, 穿透蘭畫頭上的幂離,帶着居高臨下的責問,落在她的臉上。
蘭畫眸光一晃,立刻移開了視線, 心生疑問, 江湛這樣都能認出她?還有他來春香閣做什麽?
沒時間想太多, 蘭畫被稚鳳帶着來到大廳上首, 她們在一道半卷的竹簾前停下,竹簾內坐了一個錦衣公子, 縱然只能看到他膝下的衣擺,也不難猜出其顯貴的身份。
竹簾外的下首坐着一個稍年長的男子,華服玉冠, 臉盤碩大,面色紅潤,尤其兩顆黑豆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看見稚鳳,他眼光一亮,忙起身作揖道:“我的小姑奶奶, 你可算是來了。”
這人穿衣打扮像個官老爺,一開口卻像是常年混跡秀樓的浮浪子,對比太明顯。
稚鳳對他也算不上尊重, 懶洋洋道:“讓國舅爺久等了。”
蘭畫心裏一滞, 原來是崔國舅, 這位國舅爺連同崔太後都出身勾欄,難怪出口就是浮言浪語,這麽說簾子後面那位應該就是成康帝了。
不知為何, 蘭畫眼前忽然就浮現出北璟那張臉,他原本是正宮嫡子,若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禦座之上的人就是他了吧。
造化弄人,南堰如今掌控在這樣一幫子人手下,不知是福是禍。
“過來。”竹簾後的人往前伸了一只手,招呼稚鳳。
稚鳳抿唇一笑,福了福身子就挑簾走了進去,簾子還未來得及放下,就聽她嬌嗔着“啊”了一聲,整個人貼到了那男子身上,緊接着就傳出令人面紅耳赤的口水砸吧聲。
這小皇帝真夠猴急的,像被蠱惑了般。
蘭畫突然想起,上一世有一次她半夜醒來,聽到江湛對宴行說,小皇帝留戀煙花柳巷,是被人下了蠱,迷戀上一個紅塵女子。
蘭畫凝眉,如今看來這小皇帝是迷戀稚鳳,可稚鳳看着不像是會下蠱之人呀,蘭畫心裏默默搖頭,一定不是她。
崔國舅對這種現象倒是見怪不怪,黑豆眼裏閃過一絲狡黠,他轉過身,目光忽而就落在蘭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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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起下颌,斜睨過來,“大膽,在貴主面前竟敢掩面,這可是要治罪的。”
竹簾裏面,稚鳳想幫蘭畫解釋,但被男人堵住了嘴,她幾經掙紮,又被按進懷裏。
蘭畫只好自己解釋,她施然一禮道:“回大人的話,小女乃春風樂坊的琴倌,今日受稚鳳姑娘所邀,來撫琴一曲,至于這幂離,實在不是冒犯,而是樂坊的樂女來秀樓奏曲的規矩。”
春風樂坊的姑娘唱曲撫琴技藝高,有的秀樓來了貴客,為顯高雅,會請春風樂坊的樂女來秀樓表演,樂坊開門掙錢,自然不會推拒這種事,只是自家姑娘和秀樓裏的紅粉還是有區別的,為了加以區分,春風樂坊來秀樓撫琴的姑娘都帶着幂離。
崔國舅自然是聽說過這個規矩的,但今日竹簾後的人是他的皇帝外甥,且他早看不慣春風樂坊那一套,這會哪管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呵,你們春風樂坊慣會假惺惺做表面功夫,既然在煙柳巷做生意,就是伺候人的玩意,不讓摸不讓看,拿琴做掩護,裝的什麽清高。”
竹簾裏纏在一起的兩人終于分開,小皇帝疏懶的聲音傳出來,“舅舅,什麽事讓你動那麽大氣?”
崔國舅忙換了一副表情,谄媚道:“一個彈曲的,在您面前大不敬,還帶着幂離,微臣正替您教訓她。”
稚鳳趕緊替蘭畫說話,“貴人,這是我特意請來為您彈古筝的,帶着幂離是樂坊和秀樓定下的規矩,哪裏有國舅爺說的那麽嚴重。”
成康帝透過竹簾看向帶着幂離的蘭畫,眉心輕輕皺起,話雖這麽說,可他還是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掩飾真面目。
崔國舅準确捕捉到成康帝眼中的不喜,厲聲道:“這普天之下還有什麽規矩能越過貴人去,依我看,你們這春風樂坊的規矩早該改改了。”
聞言,蘭畫心裏一落,其實今日撫琴,帶着幂離或是去掉幂離,于她自己來說,無所謂,但崔國舅最後那句話太駭人了,其實他早就盯上樂坊那片地了,軟硬兼施想讓華春風把樂坊賣給他,若不是背後有北璟,估計樂坊早就易主了。
今日她取下幂離容易,可是這改規矩的口子一旦開了,只會有更多的規矩被破壞,樂坊難免陷入無窮無盡的漩渦之中。
她不能開這個口子。
蘭畫思忖間,只聽稚鳳又沖皇帝撒嬌,“貴人,我告訴你,這蘭倌人古筝彈的可太好了,她是個有才情的女子,應該被寬待才是,我聽說呀,先皇在世的時候,都允許有才能的臣子坐着上朝呢,我們也應該效仿先皇惜才的遺風。”
“哦?”小皇帝刮了一下稚鳳的小鼻子,“沒想到美人還有這樣的高見。”
崔國舅臉霎時就綠了,這不是赤.裸裸說他鼠目寸光麽,他斜眼上下打量了蘭畫一番,鄙夷道:“供人消遣的低劣本事,算得什麽才情?”
稚鳳氣的兩手叉腰,“怎麽不算啦?”
成康帝一把将她拉進懷裏,啧啧着呢喃,“若論供人消遣,誰能比得過你,你倒是會為自己臉上貼金。”
聞言,蘭畫沖着小皇帝一福身,道:“啓禀貴主,所謂富貴思淫,是指百姓物質富足了,才會想去消遣,精神消遣和物質享受本無貴賤之分,但喜歡消遣的人多了,反倒說明我南堰皇帝治國有方,國泰民安。”
“說的好。”這一番話說到小皇帝心坎裏去了,他眸光悠然一亮,仿佛自己來這春香閣也有底氣多了。
崔國舅面色讪讪,沖着皇帝谄媚道:“當今陛下英武聖明,治國有方這是南堰的子民有目共睹的。”
他又轉眼看向蘭畫,“竟會說些冠冕堂皇的套話,你會彈兩首曲子,還扯到精神享受去了,我看當前最重要的就是撕去你春風樂坊裝清高的假面,讓來樂坊的人縱情取樂,這才是消遣。”
這崔國舅還真是恨樂坊,繞了半天又繞回這個話題。
蘭畫也不看他,對着皇帝道:“啓禀貴主,我樂坊不是假裝清高,而是單純的想用樂音撫慰人心。民女不才,亦能用手下的琴弦安撫情緒,使人振奮,甚至引起反思,”
稚鳳對着成康帝點頭,誠懇道:“她可以。”
崔國舅眯着眼,“說的你能操縱人心不成?”
蘭畫徑直回道:“确能如此。”
“哦?”小皇帝來了興致,抱起稚鳳坐直了身子。
暮色降臨,廊柱上挂起了一盞盞紅燈籠,大廳裏不知不覺已坐滿了人,在軟塌上或躺或卧,和懷裏的女子調情聊天。
有那按奈不住的,已經抱着佳人,上了二樓的客房。
不知為何,蘭畫仰頭看了一眼對面二樓的窗口,猝不及防撞入江湛凝視的目光,他狹長的冷目壓成薄薄的一條細縫,利劍般飛入兩鬓,自有一股攝人心魂的凜然之氣。
蘭畫身心一抖,繼而又回了魂,自己又沒做虧心事,怕他作甚。
她對着成康帝行了一個深福,而後道:“貴主若有興趣,民女也不怕獻醜,我當衆彈四首曲子,分別代表着喜怒哀樂,以大廳裏衆人的表情為依據,看大家是否随我的琴音變化情緒,若我做不到,任君懲處,若我做到了,請國舅爺許我春風樂坊按原來的方式經營。”
崔國舅臉上一白,剛要開口,卻聽小皇帝摩拳擦掌道:“好,朕同意了。”
說完他才發現自己失言,差點漏了身份。
皇帝都同意了,崔國舅也不好再推拒,忿忿道:“我看你有這個本事。”
蘭畫有禮有矩的對着他一福,“謝國舅爺成全。”
稚鳳卻猛然從竹簾裏沖了出來,把蘭畫拉到一旁,焦慮道:“控制這麽多人的喜怒哀樂,你瘋了,這得多難啊,來煙花之地的人大多薄情,你怎麽讓他們一會喜一會怒啊?”
蘭畫拍拍她的手,溫聲安撫,“不用擔心,你只需要幫我找一把好琴就行。”
稚鳳擰眉看着蘭畫,一臉的不敢相信,蘭畫對着她鄭重的點了點頭,稚鳳嘆了一口氣,“好吧,你古筝彈的确實打動人心,我應該相信你的,只是春香閣哪有好琴呀,也就好床多一些。”
蘭畫:“......”有點難辦。
她不經意擡頭,只見對面二樓的兩扇窗牖“砰”的一聲關上了。
這是...熱鬧看完了?
窗牖關上後,江湛坐在一片昏暗裏,眼睛像幽不見底的冷譚,他慢慢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忽而用力,那通體瑩翠的扳指上裂了數條縫子。
那個女人,在他身邊就神情恹恹,生無可戀,回到這煙柳巷非但整個人神采奕奕,還鬥志滿滿,他默默捏緊了五指,那玉扳指終于支撐不住,裂成一片片落在地上。
靜默半晌,宴行眨了一下眼睫,壯了膽子,斟酌着開口:“安插在崔國舅身邊的線人來報,苗疆來的巫醫,已經入住了旁邊的客房,但是他行事謹慎,只讓自己的人跟着進屋,連崔國舅的親信都拒之門外。”
江湛烏沉的眉頭壓的很低,略一思忖道:“他應該在等崔平上來,如今崔平在一樓被耽擱住,你讓埋伏的人緊盯着巫醫的動作,我們倒是可以利用這個時間,提前摸清楚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宴行恭聲應“是”,而後又小心翼翼道:“蘭畫姑娘耽誤了國舅爺的正事,恐怕他懷恨在心,待會蘭畫姑娘彈琴,他定會橫加阻撓的,我們要不要...”
江湛落睫,用拇指揉了揉眉心,冷冷道:“逞強。”
宴行脖子一縮,不再多言,轉了別的話頭:“那奴才下去傳令了。”
他剛走了兩步,又聽到身後傳來江湛涼涼的聲音,“去春風樂坊把那把叫風蝶的古筝取來。”
宴行眼前一亮,聲音裏帶着止不住的驚喜,“這把古筝好,三年前吳福樓奴才聽蘭畫姑娘彈了一曲,驚為天人,自此再也沒聽到那麽深入人心的琴曲了。”
忽而,他又耷拉着腦袋道:“華春風把那把琴當命根子,奴才這貿然去拿,費一番口舌還不知道能不能取信于她,會不會耽誤事呀?”
江湛掀起眼皮,聲音桀肆:“誰讓你明着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