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決然
第56章決然
江湛站在譽王府正門前, 長目半斂,形容蕭沉,朱桓站在他的身邊。
來的馬車上,江湛從朱桓嘴裏聽到蘭畫三歲前在北楚的生活, 心裏堵得發悶。
朱桓會點三腳貓的功夫, 當年在北楚被黎廣買來貼身保護蘭畫他們母子三人, 朱桓不知主家的來歷, 可憑着他們的行為舉止,可知是貴門豪族無疑, 他本以為得了一份肥差,可以掙點小錢,哪知這主家得罪了狠人, 常有黑衣刺客來索命,無論他們藏在哪裏,總是很快就被找到。
他們只能不停的變換住的地方,過着風餐露宿的生活,那時小蘭畫剛滿三歲,小臉圓嘟嘟的,玉雪可愛, 東躲西藏的日子雖苦,在小蘭畫面前,夫人和大公子卻從不展露愁容, 溫聲軟語的哄她玩, 小姑娘笑的沒心沒肺。
小蘭畫最喜歡黏着哥哥, 大公子也慣着她,任她長在自己身上,逃難的時候, 他親自抱着她,背着她,一刻不撒手,他不放心把妹妹交給別人,生怕弄丢了她。
可,還是丢了。
那夜雷電交加,暴雨傾盆,刺客人數太多,黎廣護着大公子先走,朱桓和幾個侍衛保護夫人和小小姐,他們一直逃到山下,正當寡不敵衆之時,老譽王爺領兵經過,救下夫人和小小姐,衆人剛松了一口氣,不知從哪裏飛來一只箭矢,射向譽王爺,站在一邊的夫人知道箭是沖她來的,不想連累無辜的救命恩人,就替譽王爺擋下了這一箭,臨終前請譽王爺照顧她的女兒。
就這樣,朱桓和蘭畫跟着譽王爺來到南堰,隐姓埋名生活這麽多年。
江湛聽完朱桓的話,心裏久久不能平靜,沒想到蘭畫的童年竟然如此坎坷,他想到蘭畫剛到王府的時候也是寸步不離的黏着他,像一個小尾巴,那時她把他當成自己的兄長了吧,所以她依賴他,不願離開他,當得知必須要嫁人時,孤注一擲的把自己的貞潔獻給他。
他遲鈍,進宮後被仇恨和責任裹挾,一點都不知道她的心思,對她冷淡寡情。
即便是上一世他們夜夜宿在一起,他也不曾了解她的過往,揣度她的心思,對她只有欲海沉淪的偏執。
江湛的心突然皺起,他阻止蘭畫和宮惟相認,自認為可以給她比哥哥好百倍千倍的寵愛,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給不起。
宮惟孜孜不倦找了她十三年,這份愛太厚重,彌足珍貴。
縱使江湛可以像眼珠子一樣寵她,也無法代替她和哥哥的骨血親情。
禁锢朱桓,隐藏她的身份,這件事他錯的離譜,故而他今天帶着朱桓親自上門給蘭畫賠罪,希冀能補償一二。
江湛站在祁王府朱漆的大門外,很想知道一牆之隔的蘭畫此刻的模樣。
“吱呀”一聲,沉重的門扇被拉開,兩鬓斑白的黎廣先走了出來,他看見朱桓,眼裏溢出激動的淚花,三兩步走到朱桓跟前,失聲道:“兄弟,快快裏面請。”
朱桓忍着奔湧的心緒,只會點頭,兩人攙着胳膊就準備往裏走,餘光瞥到江湛,朱桓頓住腳步,面色尴尬道:“這...這...”
黎廣對江湛是有氣的,但他畢竟貴為王爺,且宮惟也沒說不讓他進門的話。
“譽王爺請。”黎廣恭恭敬敬道。
黎廣領路,三人一起來到正殿,蘭畫和宮惟正站在門檻處等着。
看見江湛,宮惟霍然起身,問黎廣,“為什麽讓他進來?”
黎廣低頭默然。
撲通一聲,朱桓對着宮惟跪下,雙手抱拳,身子微微顫抖,“是...大公子麽?”
宮惟收回江湛身上的目光,對朱桓抱拳一禮,“是我,謝謝你這些年一直照顧舍妹。”
話未說完,就見蘭畫已經走過去攙着朱桓起身,宮惟也緊趕着上去搭把手。
四人站在一團,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東躲西藏的時光,黎廣握住朱桓的手,兩鬓花白的男子,眼睛潤濕,“當年,我護着大公子先走,待甩開刺客,回頭漫山遍野都找不見你們,沒想到,時隔多年,我們會在這裏相見。”
朱桓嗓子哽住,“可是,老奴沒用,沒護住夫人啊。”
這是他一生的痛。
宮惟勸慰,“不必自責,這件事不怪你,你做的已經夠好了。”
宮惟一轉臉,見蘭畫正無聲的落淚,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哄道,“妹妹別哭。”
宮惟一開口,蘭畫愈發忍不住了,淚水噴湧而出,她轉過身子,把頭埋在宮惟胸前,嗚咽道:“如果母親還在,多好。”
宮惟挺直了身子,任妹妹倚在他的胸前,一雙大手輕輕撫在她的後背,勸慰的話卻不知怎麽說。
是啊,若母親還在,該多好。
朱桓和黎廣亦低下了頭。
江湛是個局外人,可他的心情卻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重,銳利的目光定定看着宮惟懷裏的蘭畫,神情複雜。
他走到蘭畫身邊,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手舉到一半又放下,宮惟瞥見他的動作,立刻警惕道:“江湛,你想幹什麽?”
江湛斂目,頭微微垂向蘭畫的側臉,嗓音略沉,“還生我的氣麽?”
蘭畫肩頭一抖,把臉轉向另外一邊,避不理他。
宮惟伸胳膊護住蘭畫,鄙薄道:“江湛,識趣的話就自己離開,別讓本王親自趕人。”
江湛卻仿佛沒有聽見宮惟的警告,目光落在蘭畫露在外面的耳垂,“朱桓這件事,是我錯了,今日特地來向你道歉。”
蘭畫沒吭聲,身子往宮惟懷裏縮了縮。
“你就這件事錯了麽?”宮惟語氣憤慨,質問:“你最大的錯誤在于,讓一個小姑娘放着王府小姐不當,去樂坊那種地方?”
當年在王府到底發生了什麽,蘭畫沒說,宮惟怕觸及她的傷心事,也一直沒問,今天見江湛一副不思悔改的樣子,宮惟忍不住就問了出來。
話一出口,他又後悔,忙低頭去看蘭畫。
蘭畫離開宮惟的懷抱,她哭紅了雙眼,背對着衆人,輕聲道:“哥哥,離開王府是我自己的決定,跟他無關。”
她離開譽王府的原因複雜,說出來也沒人相信,就這一世來說,确實和江湛關系不大,她也不想什麽罪名都往他身上扣,這一世她不需要他彌補上一世的傷害,只求兩人離得遠遠的,沒有牽連。
江湛卻不這麽想,他眼中升騰出一道亮光,是不是蘭畫對他也沒那麽絕情?
“畫畫,我是不是還有機會...”
一句話才說了一半,就被蘭畫打斷,“沒有!”
江湛面色一僵。
“好,不愧是我宮惟的妹妹。”宮惟眉尾一挑,忍不住撫掌,他轉眼斜乜江湛,“譽王殿下,本王鄭重為您介紹,這是我北楚的岚寧公主,以後和你譽王府沒有任何關系了,至于她在譽王府這些年的吃穿用度,我會奉上千兩黃金,以示感謝,也請王爺您不要再來打擾她。”
岚寧公主。
這四個字如千金重錘砸在江湛心髒,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她是北楚公主,他要如何才能留住她?
撂下這句話,宮惟攬過蘭畫的肩頭,“我們走。”
蘭畫跟着宮惟離開,江湛一個人怔在原地。
兄妹倆轉個彎,跨過槅扇的門檻,宮惟轉臉看向江湛的方向,眼皮陡然一跳,心裏訝然。
他從沒見如此挫敗的江湛。
宮惟和江湛相識于少時,對他這個人再了解不過,他生來矜貴,又自恃才高,仿佛天下沒有什麽東西值得他放在眼裏,他的腰杆比誰都硬,從不低頭。
可是此刻,他躬着脊背,頭無力的垂在胸前,仿佛是一身傲骨盡折,低垂的長睫掩不住眸中深深的無力感。
宮惟非常沒出息的有一絲絲心疼。
老實說,除去對蘭畫的殘忍,江湛是這個世上為數不多令宮惟折服的人,在他的心裏,江湛就應該是持才傲物,意氣方遒的模樣,而不該是現在這般,如喪考妣。
宮惟怔神間,餘光瞥見蘭畫垂下了長睫,他心裏一個激靈,立刻收起心裏的那點惜才之情。
他有負妹妹,就是個混蛋。
他摟着蘭畫,快步走出了江湛的視線。
江湛看着消失在門內的二人,心裏刺刺的疼。
就這麽放棄麽?
他搖搖頭,北楚公主又如何,她恨惡自己又如何,她是他的,兩世都不會改變。
眼裏的絕望一點點消弭,漆黑的雙瞳一點點溢出偏執的瘋狂。
半晌,他慢慢站直身子,英挺的身姿,如在暴雪中淬煉過的松竹,重新傲然直立在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