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煩地糾正我:“是我付出了很高代價,跨越整個世界來到你身邊。”

他飛波士頓航班前一天晚上,晚飯後方憶杭說:“來玩個游戲。”

他扯着我的手坐到沙發上,湊在我耳邊說不要動。我有時失眠,床頭櫃抽屜裏就有眼罩。他拿來讓我戴上,揮手試探我究竟能不能隔着絲綢看到。我說看不到,但是你都扇出風了。他隔着眼罩吻我的鼻梁,笑着說:“那我們來試酒。”

他從我的酒櫃裏找了幾瓶酒,打開每種倒出一些。各種酒香混在一起,葡萄水果小麥麥芽,還有他身上的味道。

他含着酒來吻我,要我猜品種和産地。吻和吻中間,喂我切成小塊的百分之八十黑巧克力。

他不喜歡幹紅幹邑,選的都是口味偏甜的葡萄酒,後來有朗姆和口感清淡泡沫充盈的啤酒。

我配合了幾回,被頻繁接吻和他口腔裏帶着酒氣的甜味誘惑,只想攬着他吻他柔軟的嘴唇。

他開始喂我莫名其妙的小塊食物,楓糖餅幹,酸奶,奶酪,火腿,聖女果,不必我再猜。最後把一大勺薄荷巧克力冰激淩送進我嘴裏。

我被冰了一下,問:“你玩夠沒有?”

他附上來輕柔地親我的唇角,含着我的唇瓣,口腔的溫度比我高,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味蕾和唇舌間相互給予的按壓上。我能感受到他的每次鼻息,他按在我肩上的手。分開時我仍追尋他的嘴唇,他用手指碰我的唇面,說:“好性感。”

我的眼罩被取下,重新見到燈光,我說:“這是因為你知道我能用嘴做什麽。”

那晚做愛之後我叫他早點睡,他說:“睡不着。”

抱着我用洗過的濕發蹭我,我笑他:“你怎麽越變越像個小孩?”

他理所當然地答:“男人在喜歡的人面前就會表現出不成熟。”

我:“那我在你面前也不成熟?”

他笑:“我還是不要告訴你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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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他睡覺,他揉着眼睛到半夜沒睡。迷迷糊糊地和我說:“現在我還能看到你摸到你的時間已經從十位數小時數掉到個位數了。”

我吻他額頭,說那怎麽辦?

他想想,靠着我胸口:“要不然我不走了,假期無限期延長,在這裏陪你。”

我說少來,你做不到。

他有些低落,要我随便說點什麽。

我:“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小女孩叫克拉拉。”

他閉着眼笑:“聖誕過去很久了。”

我說這是我看的第一出芭蕾。

錯過了前一場天鵝湖,看到基輔的胡桃夾子。當時我沒想到我會看得入迷,我不信那些玩偶變成人,王子打敗巨鼠,牽着克拉拉參加雪花的精靈們的舞會。那些藍色的白色的光和精靈們剔透的羽翅讓我記憶猶新,我當時在劇院座席裏,在觀衆屏息聆聽雪花落地般的音樂時,初次感受到溫柔。

我寧願我愛的人能安穩地在一個幻夢中睡着,即使遇到危險,也有抱着的胡桃夾子抽出劍來保衛他。

這天晚上我等他睡着,低頭借着微弱廊燈的光看他的睫毛和豐潤的嘴唇。我想起他臨時堵住我的嘴怕我說我愛他讓他又射了,想起他在被我占有時凝望我的眼神,想起他說我愛上他,想起他說一千次晚安,想起他說“我确信我一定在某處和你共度過一生歡愉”,想起他提醒我不要和他玩牌,想起他要以一種古老高貴的方式愛我。

場景一幕幕變換,天南海北,都在這咫尺間上演。江南的雨水和景安的雪,黑瓦白牆的水墨建築和繁華富麗的酒會,最終所有畫面都像繁花凋謝,回到最初,一行黑的棱,白的車道,我坐在車裏,他站在馬路邊,僅是不經意的一瞥。

我不會想到,有這麽一天,我和他惜別。

老實說,我舍不得他。就這麽簡單,我承認。

次日我開車載他去機場。我從沒做過誰司機,沒送過人,韓瑄都沒有。辦完登機,他沒過關進休息室,在廳內和我喝咖啡。

我說:“你該進去了。”

他有些黯然:“你不想我多陪你一會兒?”

我結賬,說:“總會再見。”

我看他拿着護照和登機牌入安檢,僅夾着一臺MacBook。他對我笑着揮揮手,好像下午一兩點從學校中走出,決意到街角咖啡店享受享受陽光,讀篇文章,喝杯熱飲。

他是如此值得愛,而我是如此愛他。

我想他知道。

我收到他發的消息,說“Three meals a day, keeps doctor away”。要我待會記得吃午飯。

過兩分鐘又發來一條,說想起一句删去相思千萬語,當頭還是勸加餐。

我抽出手回:白居易?

他回:郁達夫。

半小時後,休息室裏,我把一張機票放到他眼前。

我說我可能需要和待會坐你身邊的人換個座位。

他張着嘴一臉不可置信,然後抿着嘴笑,立刻收起Macbook邀我坐下,欣喜又了然地說:“嗯,我想在機上換個座位,應該不是個問題。”

我沒說話,其實我這時候仍然覺得自己太沖動,匆匆抛下景安這攤事訂了和他同機的票。

他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好不容易按捺住,才來碰我的手,問:“你在波士頓停幾天?”

我說你猜。

他說:“你要是待的時間長,我們可以把博物館全看一遍。還有查爾斯灣的水族館。要是時間不夠,我們可以去看倒茶的碼頭,那附近我一個學妹開了家cafe,她那裏有我吃過的最好的酸奶芭菲,希臘酸奶底下是蜂蜜,新鮮草莓,格蘭諾拉,還有杏仁燕麥片,巧克力蛋糕。”

我說你放心,這回我時間長着。我把我自己賣給韓世景了,至少五年。我從月前開始和他的助理聯系,從助理的态度推測,他是真老了,以至于對一個繼承人的興趣比我預想的大。

我和他最後談定了條件,不管要耗費我什麽,我想這個決定對方憶杭,大概算得上一個合格的驚喜。

方憶杭說:“五年?”

我說:“五年。五年後你也該考慮換個地方呆了,下回換你陪我。”

他深吸口氣,說:“我沒想到你會……”最後只是說:“謝謝。”

我覺得這個時候說“不用謝”太好笑。我說:“第一周周末,你有空和我去看眼韓瑄。韓世景那邊我去借架飛機。”

他含笑答應:“好。”

直到上飛機,讓空姐處理完換位的事,他換上拖鞋,忍不住問我:“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姐姐不喜歡我?”

他比我了解我自己,或者比我誠實。我很愛韓瑄,因此記恨她在我最需要時的一次又一次回避,也因此在她願意給我來那封信後,輕易地接受她的解釋。

我:“你有什麽能讓人不喜歡的地方。”

他坐在我身邊尴尬地說,他不會打棒球,不會足球,沒玩過斯諾克,高爾夫玩得差透了;除了華爾茲其他舞都不會跳;鋼琴、小提琴都學得不好;國際象棋世界排名在同事裏永遠墊底;讀詩,或者讀小說,只讀通俗淺易的……

我請空姐給這位焦慮症發作的年輕先生來杯紅酒。

他聽我說完,輕輕地笑起來。

我自己也要了杯紅酒,飛機已經結束爬升,平穩地在空中行駛。我跟他在萬米高空上碰了下杯。我說韓瑄是我姐,她一定得喜歡你。否則她就別指望我參加她的婚禮了。

方憶杭突然說:“我感覺,很幸福。”

我說:“因為我和你坐一班飛機?”

他笑着點頭:“嗯,因為你在。”

——END——

趕在過年前完結啦,番外是去見姐姐,小方和韓揚的未來姐夫是某種意義上的(宅男)同好。皆大歡喜!

按慣例把結尾把标題的靈感交代下。

留君剪韭前的幾句是少年袅袅天涯恨,長結西湖煙柳。休回首,但細雨斷橋,憔悴人歸後。東風似舊,向前度桃花,劉郎能記,花複認郎否?算是預示這篇文會講很多ex故事,但是最後終于能是有更合适的人出現。

感謝gns一路相伴,這個故事是lz目前所有文裏最甜膩的,幾次硬生生砍掉了想朝着致郁路線一路狂奔的腦洞。感謝評論過的所有gn,感謝上面說這文讓人想談戀愛的gn,相愛是件最好不過的事,無論是BG向還是耽美還是百合。

提前祝大家春節快樂!

番外1:《感情就像一棵樹》

早十一點。

Loft公寓裏,二樓的卧室一片漆黑,雙層窗簾緊密地拉着。聲音和明暗有種奇異的默契,越靜越暗,對于賴床症患者來說是極度理想的狀态。韓揚還睡着,反正他閉着眼,呼吸平緩;沒半點想動身從溫暖柔軟的被子裏出來的意圖。直到門打開,光和某個嗡嗡作響的圓盤被放在門口,在亮紅燈的遙控模式裏接近他的床。

他的床,或者說方憶杭的床很矮,一塊巨大的原木木板厚度大約有三十厘米,中間內凹,盡力配合凹陷大小嵌進去一塊king size床墊。以他們的身高腿長,可以像上臺階一樣踩上床,再整個人倒下陷入床墊和被子裏。

當那個掃地機器人接近,韓揚不必睜眼就聞到濃郁溫暖的奶茶味,然後是濕潤的玫瑰花香。

方憶杭站在卧室門口笑着說:“嗯,你喜歡的,金駿眉奶茶,玻璃瓶的鮮牛奶。”

韓揚無動于衷,方憶杭笑了一聲,拿着手柄式遙控器走進卧室,走到他床邊坐下,從掃地機器人上把減震的茶碟和半杯奶茶端起放上低矮的床頭櫃,又動手取下用"Good morning, Love"字樣紙膠帶固定在機器人表面上的紅色玫瑰花。

“起床啦,有早餐。”他隔着被子,用一種抱巨型泰迪熊的姿勢抱住韓揚,在他耳邊說話。

擁抱演變成親吻,方憶杭吻着韓揚的頸側,韓揚讓他吻到睡袍邊緣,猛一下用力把方憶杭拉入懷中,他結實地撞在韓揚胸膛上,被韓揚的氣息和手臂包圍。韓揚扯開被子把方憶杭裹進來,手掌摩挲着他的後頸。方憶杭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瞬間變成聽話的好學生。

韓揚:“房租昨晚交過了。”

方憶杭無辜地:“還有早餐沒付。”

他裝不下去,又恢複正常笑起來:“你睡了超過八小時,我有計時,再睡下去生物鐘會混亂的。”

韓揚:“我兩天沒睡,昨晚兩點飛回來。”

累到一進門就上床睡覺,結果發生了一些意料外事。韓揚滿腦子睡覺,不管被撫慰到半勃的狀态,放棄了一切抵抗和反應,只留給他一個背對。方憶杭锲而不舍地在他背面留下各種吻痕,甚至假意用牙齒在他臀峰上咬出淺淺牙印。這對方憶杭算是一雪前恥,他腦海裏惡魔小人和天使小人辯論,當惡魔小人舉出韓揚在他…初次進展不順利時的大笑,天使小人也黑了,贊成方憶杭以實際行動洗刷某些韓揚表示要記一輩子的他的男性尊嚴危機。

除此之外,方憶杭也有他的性幻想,比如韓揚渴望地分開雙腿流着淚懇求他操他什麽的。在那些小小的文藝情懷和溫柔堅定以外,方憶杭也是打過幾個成人向游戲,收滿全CG的。

韓揚來者不善地反壓在他身上,按住他的手臂推高到頭頂,問:“昨晚奸屍爽不爽?”

方憶杭擡頭追他的嘴唇,說:“我愛你。”

他們接吻,方憶杭笑着站起身,離開床走進步入式衣間,聲音傳出:“今天你和韓瑄約好了吃飯……dressing code?”

韓揚不悅地:“随便。”

方憶杭想想,從衣架上取下上衣和長褲,走出來平攤到床上,韓揚蓋着的被子上。

“不要遲到。”他笑得眼睛彎了,低頭蹭蹭韓揚的鼻梁。

早餐是南瓜芝士肉丸三明治。蒸成粉的日本南瓜攪成泥,拌入瘦絞肉和烤融的片狀芝士,捏成肉丸以後用空氣炸鍋炸熟,配着西紅柿片和切絲的生菜夾入長條面包裏。

全脂芝士彌補了瘦肉口感的不夠柔滑,南瓜的香甜和芝士本身的鹹味配在一起膩了,所以有新鮮蔬菜和全麥面包來中和過分的香和膩,并且豐富口感的層次。

韓揚走出客廳,看見廳內有大把紅玫瑰,一半插在大的玻璃糖罐裏,一半插在畫畫清洗筆用的鐵桶裏。整面落地窗和傾斜的屋頂天窗透入陽光,這些紅玫瑰顏色熱烈得不真實,将窗外街道上晚冬初春的寒意一掃而空。

方憶杭坐在沙發扶手上玩機器人遙控,這回圓盤搬運工送來的是一盒紮着絲帶的巧克力。方憶杭說:“今年份的生日快樂。”他的眼睛好像都在閃着光,訴說着愛意。

他們的飛機在下午五點落地,從一個相識的私人機場出來,換車開往公路。

經過一個drive-through窗口時方憶杭買了咖啡和咖啡拿鐵,他幫韓揚端着咖啡,撥開飲口的塑料片,才打開座位中間的置飲料臺把韓揚的咖啡放下。

車載電臺在放披頭士的I wanna be your man,好像整個宇宙都明白。

這将是方憶杭第一次去見韓瑄,和他男友,現在該說是未婚夫。

去年韓瑄臨時去了法國,陪她的兒子住了大半年;韓揚剛入主公司,韓世景對自己的兒子半點施以援手的姿态都沒有。在是他繼承人前,韓揚先是他聘請的經理人。北美VP尚且觀望,亞洲區VP一上來就給韓揚碰了幾個軟釘子。韓揚最惱火的那兩個月,韓世景正在夏威夷悠閑度日,父子的交流僅限于幾次公事主題的視頻會議。

方憶杭不知如何安撫他,每周五他盡量從波士頓飛去和韓揚度周末,盡管韓揚無周末可言。韓揚每次都做到去機場迎接他。遇上方憶杭無法離開,有一次周四,恰好結束期中考試,有學生和他交流對他的講課和試題的感想。兩部分試卷按AB卷分類擺放,屏幕上殘餘時間用盡,最後留下的學生也陸續退出大教室,TA抱着試卷和他一同走上階梯,人來人往的main mall裏,他看見韓揚一路看建築和教室門牌號,扯着領帶出現在他面前。

那很甜蜜。

那真的是。

他們在日暮以前抵達湖邊木屋。韓揚遠遠停車看了,不怎麽滿意。

這地方像七八十年代的長島,他可以小住但是絕做不到留超過五天。韓揚這一刻固執地不知所措,他和韓瑄七年沒見,他害怕他那個從不向人示弱堅硬得像岩石一樣的姐變成他不認識的平平無奇的女人的樣子。

等到見面,韓揚和韓瑄都發現對方并無改變。

他們還是彼此讨厭。

韓瑄挽起長發,穿着寬大的白色亞麻襯衫,挽起袖口。衣上披一件藏藍色羊絨大圍巾,圍巾下擺垂到膝蓋,這讓她看起來有種老式的閑适。衣着變了,她沒變。

這對姐弟走到面對面,她身邊的男人也拘謹地繞到另一側同方憶杭說嗨。Dr. Daniel Joyce是個高大的愛爾蘭裔男人,有剪短的深棕色頭發,眼睛和洗得發白的藍襯衫一樣親切。

韓瑄和韓揚打量對方,看起來簡直像要決鬥。這讓不明所以的植物學家像一只一驚一乍的豎起耳朵聽風的獵犬。

終于,韓瑄主動上前一步擁抱了她拎着行李包的弟弟,聽不見她說了什麽,韓揚反過來将他姐姐完全抱入懷裏。

Joyce博士松了口氣,喃喃道:“我剛才在想着:他們會打起來?他們究竟有什麽問題?”

另一位博士客觀評價:“陳詞濫調的同胞之争?”

然後他們的目光交彙,兩個處境差不多的待家庭認可對象在那對姐弟背後,第一次試探性建起同盟陣線。

這個實驗性同盟在Daniel養的約克夏出現時加固為牢不可破。

這只至關重要的小狗的名字叫Anakin。

方憶杭猛然振奮,鄭重地确認:“Anakin Skywalker?”

Daniel也像被抓着胳膊打了一針興奮劑:“The chosen one! ”

站在他們兩側的韓揚和韓瑄面無表情地對視一眼,話題無可避免地朝着“怎樣使用你的光劍”“千年隼號”“Obi-wan Kenobi的為師技巧”“如果Qui-Gon Jinn沒死”“Master and Apprentice系列小說”滑落——說實話不光最後一點,他們在讨論些什麽韓揚和韓瑄完全沒頭緒。

Daniel拿出手機給方憶杭展示他的綠色光劍,和他參與的光劍課程結業合照。方憶杭羨慕不已,Daniel大方地和他交流了非官方發售的eBay訂制光劍賣家信息。

這天晚上他們分享了烤雞,烤魚,豆子,和吐司面包。這套度假木屋的餐廳有八人餐桌和燭臺,老舊卻舒适。韓瑄烤了黃油千層撻,用來盛醋栗果醬吃。

三月的湖邊入夜有些寒冷,室內爐火點燃,Daniel提議看電影,當然是星戰,方憶杭附議。Daniel興高采烈地搬出投映器材調适,韓揚站在沙發後看着那兩個人,語氣微妙:“兩個博士。”

韓瑄說了個冷笑話:“甚至不必走出外延家庭範圍去尋求second opinion。”

話雖如此,他們仍坐在愛人旁邊,用勺子挖着家庭桶裝薄荷巧克力口味冰激淩。

茶幾上放着兩大碗開縫的松子和胡桃。在星球大戰的背景音裏,他們漸漸聊天。Daniel和方憶杭一樣,在一所大學教授林業專業。他一年僅在九月的那個學期開設課程,餘下的時間,比如此時,他花許多時間在他的林中小屋裏寫一些關于植物的論文和報告。他是一個不适應都市的男人,穿起西裝打上領帶總讓他覺得變扭,漁夫帽和雨靴才是他最好的搭配。

韓瑄和他在大學認識,幾年前她的書店邀請一位獲得布克文學獎的女作家舉辦簽售,Daniel的大學也邀請這位女作家演講,他們因此相識。Daniel覺得自己追着韓瑄跑,像一頭三文魚季一無所獲,餓瘦了剛從森林河谷裏跑出來的熊。但卻是一頭很溫柔的熊。

火爐裏燃燒細瘦枝條的聲音咔嚓咔嚓,方憶杭剝了一大把松子,遞給韓揚。

他們喝着熱茶,良久沒有人說話。樹木環繞的屋子外風聲都是沙沙的,這一刻坐在彼此身邊,他們感受到異常的平靜與滿足,就好像窗口可以看見的林間難得圓滿的月亮。

Daniel茫然地問:「為什麽這樣安靜?」

韓瑄回答:「因為去愛是一件辛苦的事,盡管它值得。我們之中的每個人都愛得足夠費力。」

方憶杭:「這是自然的‘提到愛情之名我們圍坐着沉寂一片’。」

韓瑄對着他了然地微笑。

韓揚靠在沙發上睡着了,燈光照着他的額頭,鼻梁和眼窩落下陰影。韓瑄這時看着他,仿佛想把他身上的每一個變化收入眼底。

方憶杭解釋:「他累了。為了和你過周末趕完幾個會議。」

韓瑄豎起手指對他做了個噓,抓着他的手,帶他去客房。

她笑着說:「別管他,讓他睡沙發明天起來渾身痛。你把他叫醒他反而要現在發脾氣。」

剝松子時方憶杭的指甲磨花了,推開客房門,韓瑄讓他等等,拉開抽屜找了把修理指甲的細锉刀給他。

方憶杭不由笑了:「我還擔心過你不會喜歡我。」

韓瑄看着他:「怎麽會?如果韓揚敢讓你傷心,我會幫你狠狠教訓他。」

方憶杭理所當然地說:「他不會。」又道:「你這樣對我,好像太好了。」

韓瑄望了望門外的走廊,連接客廳的方向沒有動靜。她唇角漾起一個旁觀者的笑,輕巧地說:「我不能告訴你韓揚怎麽說你,但我完全可以告訴你,一個能讓我那個什麽都不信的弟弟說出這麽多正面意義最高級形容詞的人,值得我無條件地付出最大善意。」

次日早晨方憶杭醒得很早,麻雀剛叽喳地叫他便醒了。天還是深藍色一片。

他穿着拖鞋,輕手輕腳來到客廳。韓揚坐在沙發上,扯着厚毛毯披在肩頭的一角,還沒徹底清醒。見到方憶杭,他下意識伸出手。方憶杭握着他的手,被他拉着,面對面坐在他腿上。

方憶杭問:「睡得好嗎?」

韓揚簡要搖頭。

方憶杭笑起來:「那有起床氣?」

又是搖頭。

韓揚收緊手臂抱了他一下,說:「我們午餐前走。」

方憶杭:「你姐姐是個很好的人。」

他想說Daniel也是,方憶杭總看見人身上的好,是否正因如此,人們終究會用這樣的好來對待他。韓揚托着他的屁股往自己的方向移動,下身貼緊,那是一種舒服又漫長的溫存折磨。韓揚用手指描摹他睡褲下的勃起:「這時候你最好別提她。」

方憶杭貼着他的額頭笑:「你說得對。」

他動着腰,手臂環繞在韓揚頸後,按摩着他的肩頸,說:「我想強奸你,也想讓你強奸我。」

韓揚從鼻腔裏哼笑:「性幻想有進步。」

方憶杭解開他長褲的紐扣,拉下拉鏈,輕笑着說:「我還一直希望,我對你做某些事的時候,你偶爾掙紮抵抗一下。」

「真的掙紮抵抗?」韓揚不無惡意地掐了下方憶杭的東西,要不是他配合沒人能壓制住他。方憶杭趕緊抓住韓揚的手腕拉開,同時喘息。

「假的,」方憶杭靠着他耳側:「為了樂趣。最好你再願意叫幾聲。」

韓揚:「叫什麽?你想聽fuck me harder, make me your whore…還是,雅咩蝶?」

方憶杭深吸口氣,才說:「你……不要用日語,感覺太奇怪。」

「但是你更硬了。」韓揚盯着他。

解決後他們清理幹淨,方憶杭去換衣,韓揚洗漱而已。

不久Daniel和韓瑄下樓做早餐,韓揚仍穿着昨天那套,因為他只是在沙發上窩了一晚。韓瑄不留情面地說:「我要立刻送沙發套去幹洗。」

韓揚:「随你。」

早餐是有蘑菇碎粒的炒蛋,煎香腸,土豆塊,和蔬菜沙拉。Daniel在廚房忙碌,韓瑄煮了咖啡。

那香腸十分好吃,一點也不幹或是油膩,切開時滲出汁水。每咬一口,都能嘗到胡椒味的鹹鮮肉汁。像你吃到的,所有小鎮早餐店幾十年不變的風味。

在早餐中,方憶杭注意到牆上的一幅畫。那是一個法語小鎮,河邊紅的土地,白的白桦林。畫面是靜止的,可那一刻天上的雲,人家的窗簾,河上的帆和波紋,乃至每一片葉都在敘述着風吹過的記憶。

Daniel與有榮焉地告訴他這是韓瑄的畫。

吃完飯後兩個博士嚴肅地用某種儀式類動作致告別,互道「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看着真有那麽點像邪教。

韓瑄忽道:「陪我去散步。」

她轉身往外走,約克夏撒着歡跟在她腳邊出門。Daniel匆匆遞了件小披肩給韓揚要他轉交。

清早的森林深處彌漫薄霧,霧氣還沒被風吹散,他們繞着湖走,邁過巨大的死去的橫在地上的樹幹,韓揚伸出手扶了她。他問:「你還畫畫嗎?」

韓瑄說不畫了,她收回手:「寫寫詩也不錯。雖然比起畫畫我在詩上更缺乏天賦。」

她從來沒進入藝術學校,作為韓世景的女兒,她學了商。結婚後她請過家庭教師專門教她繪畫,但她不曾系統地學習過。她并沒有驚世駭俗的天賦,不發展在繪畫上的興趣也不值得惋惜。

她的前夫很喜歡她的畫,會在慈善晚會捐出然後高價拍回。他們間有種種問題矛盾,但韓瑄心裏清楚那個男人一直嘗試着對她好。只是他們的婚姻,夫妻咨詢,婚姻治療都沒有見效。

在她的前夫死後,她沒什麽障礙,僅僅是握畫筆時手抖。DSM幾告訴她她不可能在哀悼的同時抑郁,後來美國心理協會又修改了DSM的這部分內容,她可以在哀悼的同時抑郁。

在那段時間裏她感覺窒息,感覺被暴露,被風幹,可不知道那算不算抑郁。

她的家族有被詛咒的基因,韓揚沒有跟他的母親相處過,他無法理解為什麽母親是一個家中無法觸及的禁區,而韓世景為何每次在他問及時大發雷霆,冷漠地對待他。

她的母親在失去兒子後,被環境觸發了基因的弱點,在韓瑄的印象裏,她後來的精神狀态已經很不好了。偏執,驚懼,幻覺。多年後她知道她很有可能是精神分裂,但是國內的心理學研究一直落後,在當年她并沒有機會得到全面且适宜的診斷與治療。

韓瑄被自己的問題逼得筋疲力盡,她害怕看到韓揚也是如此。

好在經過那些年後重聚,他們都還好。

而韓世景也老了。

韓瑄說今年夏天,韓世景接受她的邀請來到南加州在她的別墅裏與她度假。別墅旁有一片松林,還有一個小的高爾夫球場。韓世景時常帶着球包,在早晨走十餘分鐘去打幾個洞的球。有一次他回來時,撿了兩個大而漂亮的松果塔。她從未見到那麽棱角分明的大松果,每個都大過她握起的拳頭。當時韓世景指着一個說:給你。那是韓瑄近四十年來第一次,從她的父親手裏接過他親手為她準備的禮物。她的父親老了,傷人的刺和冷酷的堅冰都被磨去。韓世景很快離開,但韓瑄站在原地,像被縮小許多寸變回二十餘年前那個肩膀窄窄滿腹委屈的小姑娘,既憤怒,又想笑,又想放聲哭泣。

盡管韓世景沒說,但她知道,他撿那另一個松果塔時,想到了韓揚。

她說:「我認為我應該告訴你。然後你自己決定。」

這大概是他們此生此世,能從韓世景處得到的最接近于安撫的示意。

韓瑄和韓揚在一棵巨樹下沉默以對。

他們何其相似,同樣的高挑,同樣的身姿,同樣的與周圍格格不入,像一條枝幹上的兩片樹葉。

他們同時仰頭看那棵樹的枝幹,陽光穿透其間,好像金色的光在祖母綠裏變幻。那種綠色是生命的顏色,能夠穿越冰雪,穿越荒原,生長在所有人類無法生存的極限環境裏。

韓揚擡起手撫摸樹的主幹,他問韓瑄:「Daniel有沒有告訴過你這棵是什麽樹?」

韓瑄:「這是一株巨杉。」

韓揚說:「我喜歡樹。」

每棵樹都緊緊抓住土壤,堅定地生存。盡管孤獨,一棵樹可以繁衍出整個森林;盡管受傷,每棵樹都會從年輪的增長裏自愈。

韓瑄說:「每段感情都是一棵樹,時間是我們伸出的枝幹。」她皺眉道:「別這麽看我,這是我要寫進筆記裏的話。我知道跟葉芝比我糟透了。」

韓揚移開目光:「也不是太糟。」

他們隔着一兩米的距離站在樹下,直到約克夏嗚嗚地跑回樹根旁,韓瑄想到昨晚方憶杭引用的句子,「提到愛情之名我們圍坐着沉寂一片」。聽見時覺得耳熟,在今天早上,從書架上取下詩集,做了小小的晨間閱讀。她确定韓揚不知這一行的出處,但那有什麽要緊。她對自己微笑。

那讓昨晚的情景又一次在她眼前浮現——

提到愛情之名我們圍坐着沉寂一片

我們親眼目睹白日的餘燼燃燒殆盡

在那搖晃的,藍綠色的天空之中

一輪月亮,像老舊的貝殼

它被時間的浪潮起伏着沖刷

在星辰間,被打碎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我忽然有一個念頭不為他人只為傾訴在你耳邊

那是你很美麗,而我竭盡全力

以一種古老而高貴的方式愛你

——END——

最後一段LZ譯得并不準确,也不會翻譯,要是有錯誤lz提前致歉

徹底完結,不會再有其他番外,gns要是有緣下篇文下江湖再見!

元宵番外:《閃光彈》

這個冬季學期,方憶杭周四的最後一節課于上午十一點五十結束。期中考剛過,他給了全班一個未了結的了結,提前半小時下課,人人都很高興,學生們三三兩兩離開。

方憶杭穿過一小片松樹回到他們的建築,天氣很冷,噴泉池上蒙着一層薄冰。他回到辦公室,取下圍巾,新入職的韓裔女同事敲門,笑着探過頭問他:「我們幾個想下課邀請你去喝一杯,我想知道你能一起去嗎?」

方憶杭訝然了剎那,他很快溫和地笑起來:「嗯,我很樂意,這真的是個榮幸。可惜的是——」他眼裏滿是笑意,看着桌面手機上的日歷提醒,誠懇地說:「今天是我的結婚紀念日,我訂的機票兩小時後起飛。」

同事長開嘴,倒不是意外于方憶杭結婚太早。他從未掩飾過無名指上的婚戒,而無名指是很多人看到他後第二眼有意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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