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傳承人

林蘊青的目光掠過溫灼的後背, 看向為首的中年男人,雖然許久沒見,但他還是能認出這位是村長。

“蘊青啊, 過來過來。”村長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 剛說完,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些不妥,于是又急忙揮了揮手,“你不用起身, 忙你的,你的事情要緊。”

接着他把目光轉回身後的幾位男子身上,說道:“這幾位是縣文旅局的領導, 聽說你回來了, 一大早就趕了過來。”

“有什麽事嗎?”林蘊青用抹布擦幹淨手,起身朝幾人點了點頭。

溫灼沒說話,瞥了他一眼,退到一邊。

一位穿着藍襯衫的大叔走到他跟前,給他遞了一張名片:“林先生,您好,我是文旅局宣傳部的副部長。”

“關于林氏陶塑的事情,這幾年來我們一直都有跟進, 但由于一直聯系不上您, 還遺憾此事只能無疾而終, 沒想到今天倒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在他的解釋下, 林蘊青倒是明白了。

“說來也慚愧,我們縣如今也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非遺項目。可林氏陶不一樣, 林氏陶的名號就算是在省內也是響當當的。等您成為縣非遺傳承人後, 我們将會向市一級彙總申報……”

聽着他的這番話, 林蘊青搖了搖頭,輕聲說:“不行的,我在制陶上沒什麽天賦,所以……我并不适合申報項目。”說着,他微微垂下了眼簾。

“林先生妄自菲薄了,您是林氏陶唯一的繼承人,年少有為,沒有人比你更适合成為傳承人了。”

林蘊青沉默下來,目光落在他剛剛揉好的軟泥上。項目傳承人,這個名號太重了,而且接下來肯定要應付很多事情,他沒什麽精力,他想和外公一樣,有空捏一下陶就行。把制陶當做一生的事業,他從未想過。

“林先生。”看到他的反應,藍襯衫大叔的語氣也由激動轉向柔和,“我知道您肯定有許多的顧慮。但是非物質文化遺産是我們民族文化和歷史發展的見證,更是你們林氏存留于世的痕跡,是林氏家族的記憶之一,如果您放棄了的話,随着時間流逝,這些美好的技藝和記憶也會默默無聞地消散。”

“這是您希望的結局嗎?其實您要做的不多,制作陶塑才是你的核心工作,其他事務我們會幫助您,我們會給您在縣裏或者市區提供傳習場所以及宣傳補貼……”

“可是……”林蘊青擡起頭來,“我現在在夏城生活,工作也在夏城,暫時不會回家鄉,所以不太方便。”說着,他側眸瞥了溫灼一眼。

溫灼聽到他這話,也揚了揚眉頭。

“确實不太方便,但沒事,夏城離我們這兒也不遠,坐高鐵很快的,而且到時候如果您成為省級傳承人,那以後主要的活動場所估計也在夏城……”

他還未說完,溫灼低沉地聲音響了起來:“我們考慮一下,會盡快給你答複的。”

“好的,靜候佳音。”幾人也不再打擾他,轉身離去。

村長在離開前,還想跟林蘊青叨叨幾句,但看了看面前幾位身材高大的陌生人,他把話咽了回去,拍了拍林蘊青的肩膀,然後跟着大部隊離開了。

等他們都離開後,在一旁憋了好久的陸才和趙焉終于忍不住了。

“蘊青你猶豫啥啊?非遺傳承人诶,聽起來多好聽!”

“對對對,一聽就是個文化人!”

一想想自己跟非遺傳承人是朋友,說不定家裏的老頭子都會對他們刮目相看。

“很麻煩啊。”林蘊青往屋裏走去,“無端端又多了一份工作,而且肯定要提交很多資料,寫很多東西,參加一些莫名其妙的活動。”

而且他去擔任那什麽傳承人,總覺得有些名不副其實,他也不像把制陶當做工作。一想到這裏,他就覺得腦殼疼,下意識地撇開這個話題,往雜物房走去。

舒清舉着手機跟着他走進了雜物房,看到他拿開蓋住架子的粗布,問道:“這是什麽?”

這個物體下面是一個簡單的機械裝置,上面則是一個像鐵制圓盤的東西。

“這是陶輪,用來拉坯的,排出軟泥裏面的氣泡,使得陶泥更‘熟’。”他有些吃力地抱起下面的架子,這東西還是有些重量的。

不過很快,他就察覺到手中變輕。

溫灼走到他身邊,擡起了架子的另一端,一起把陶輪擡到了院子裏。

林蘊青坐在陶輪邊上,用手上下拉着泥坯。

舒清看着他手中熟練自如的動作,總覺得有種莫名的優雅,不禁感慨:“我覺得大叔說得也挺有道理。林氏陶傳承了幾個朝代,一直到至今,被埋沒了确實可惜。”看到明珠楠蒙塵,總是遺憾的。

林蘊青垂下眼簾,手裏的泥坯軟韌,他手中的東西,将會從一個泥塊變成一座陶塑。

他知道爺爺是喜歡制陶的,而他說不上喜歡,但也不讨厭。

他小時候性格內向,沒什麽朋友,村子裏的小孩多數頑皮且不愛學習,而他作為一名老師的外孫,向來與小朋友格格不入。唯一能帶給他樂趣和平靜的便是跟着外公揉泥、拉坯、上釉、往窯裏加柴。

他知道,外公的遺物中有一大箱子的筆記本,都是制陶的心得,已經泛黃的紙頁上是外公一筆一畫寫下的字以及燴下的圖。

外公去世時,他不過十來歲且陶藝不精,他知道,筆記是給他看的。

把拉好的坯放到一旁,林蘊青拿出了一卷的工具,在身前整齊鋪開,各式小刀和錐子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亂。

“要開始了嗎?!”圍觀的幾人驚喜地靠了過去。

“嗯,接下來要開始用刀雕塑了。”林蘊青從手邊拿起了一把小刀。

這個步驟一開始,他便坐了一整個下午,連午飯都沒吃,不過心裏的煩躁也逐漸散去,平靜了下來,把傳承人的事情抛到腦後。

此時太陽已經升到頭頂,烈日炎炎,所幸院子裏有着繁密的樹葉擋着頭頂的炎熱。

旁觀的幾人也失去了耐心,回到屋內打游戲,舒清也只是把手機架在他面前,人也回到了屋裏。

林蘊青甚至都沒察覺到觀衆已經全部散去,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中的陶泥上。

暗紅色的泥塊此時已經能看到人物的雛形,已能見其神态,這是一個攜着壽桃的和藹老人。這個塑像不像傳統的國畫以及瓷像那般線條圓潤且寫意,反而是更加寫實,線條粗犷與纖細結合,風格奔放。

溫灼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雖然他不懂欣賞藝術品,但毫無疑問,林蘊青手中的作品在他看來風格十分特別,尤其不像林蘊青本人的風格。

林蘊青本人什麽風格?溫和?倒也不是,偶爾會耍些小機靈。

反正無論如何,這怎麽看都不像沒有天賦的樣子。

看到他稍稍停下動作,擡手伸了個懶腰,溫灼這才把手裏的面包塞到他嘴裏。

“唔。”猝不及防被人堵住了嘴巴,林蘊青瞪圓了雙眸,往旁邊一看,松下肩膀,啃着嘴裏的面包。

“林大師真是了不起,為了作品廢寝忘食,實在是令人敬佩。”溫灼垂眸看着他。

“唔,唔……”林蘊青被面包堵着嘴,沒條件反駁他,下意識地擡手去抓面包。

在他碰到之前前,溫灼抽回面包:“撒手,滿手泥,別碰。”

“我這是為了誰?”林蘊青撇了撇嘴,這才意識到自己餓了,傾身過去,用嘴追着面包,又咬了一口,“我這是在為您工作,幫您制作生日禮物呢。”

“真是辛苦林大師了。”

把面包吃完後,他又喝了幾口水,才繼續手中的工作。溫灼則坐在不遠的石桌前,用平板處理工作事務。

太陽緩緩移動,直到落到樹梢上。

“你覺得我應該去申報那什麽傳承人嗎?”林蘊青用畫筆在陶塑塗上最後一筆,才稍稍把心神放一點回到今天早上的事情上。

“你想申就申。”溫灼頭也沒擡地回了一句。

“但是我還在為你工作,我是你的生活助理,沒有空去搞這些。”他輕輕把陶塑放在臺子上。

“林蘊青。”溫灼轉頭看向他,神色平靜,也許是刺眼的陽光已經散去,此時他的雙眸看着暗了不少,“不用把為我工作當做借口。”

“我……”林蘊青張了張嘴然後又合了起來,從保鮮袋裏拿出一團軟泥放到轉輪上,咕哝着,“我沒有。”

“如果我真的申上了,那以後說不定得經常離開夏城,那就很難履行生活助理的職責了,沒人給你做早餐了,晚餐也沒了,也不能給你送午飯了。”杯狀的陶器在他手中逐漸成形。

溫灼愣了一下:……事情好像是有些嚴重。

他轉頭看向林蘊青身旁的陶像,形象傳神寫實,細節很多,色彩淡然,看着像石雕,是極具現代感的塑像,與老頭子收藏架上的陶像差別極大。

溫灼微微嘆了一口氣:“你喜歡做陶塑。”

林蘊青沒說話,把剛拉好的杯子放到一邊,又掏出一塊軟泥。

“你不會為了給我做飯而廢寝忘食。”溫灼繼續補充道。

林蘊青:……

“那你是要辭退我嗎?”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問道。

“沒有。”溫灼回答果斷,“你可以兼職,當然,飯還是要做的。傳承人只是一個名號,不是你不申報那東西了,你的技藝就會瞬間消失。但是,如果你想讓別人了解它的話……”他用指尖輕輕叩了一下放着陶塑的小臺子。

林蘊青輕輕嗯了一聲。

在陸才幾人的要求下,林蘊青另外做了幾個碗和杯子。

接着他們來到了屋後的柴窯,把做好的半成品裝進窯肚內,并用耐火磚封上窯門。

“不點火嗎?”舒清看着身後的一堆木柴問道。

林蘊青拍了拍手,搖搖頭:“明天再點火,現在陶泥裏面的水分還多,得等它幹一些。”

今天的工作總算是完成了,此時天也已經黑了下來。

林蘊青洗完澡後,回到屋裏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名片。

但一通電話打斷了他的思考,他心裏一驚,怕是藍襯衫大叔的電話。

他滑開屏幕一看,送了一口氣,是輔導員。

随即擡眸看了一眼已經躺到床上的溫灼,他終于想起來,張老師好像說過要請溫灼去學校開講座來着。

“看什麽?”溫灼察覺到他的目光,看向他手中正在響的手機,“怎麽,要我回避嗎?”

“不用不用。”林蘊青擺了擺手,接通電話。

“蘊青啊,晚上好,打擾了。沒辦法,我這幾天工作太忙,今晚才抽出了一會兒空。”張老師的語氣還算客氣。

“是這樣的,我今天早上接到學校社聯負責人那邊打來的電話了,聽說你跟一位同學鬧了點矛盾。”

聽到這裏,林蘊青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他倒沒想到輔導員是為了這事兒。

“張老師,我不覺得這是一點矛盾呢。”他側頭看了一下床上的溫灼,于是想起身走出去。

誰知道原本低頭看手機的溫灼這會兒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到床邊坐了下來,并說道:“沒事,我不介意你吵。”

林蘊青:……我介意。

電話那端的語氣嚴肅了許多:“蘊青,同學之間能有什麽大矛盾,更何況負責人都把帖子删了,這不就沒事了嗎。你們都已經畢業了,哪還有人管你們在學校的帖子。我讓劉同學給你道個歉,你們好好溝通一番,這事兒也就過去了,你得抓緊時間找工作,別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沒意義的事情上。”

林蘊青戳了戳溫灼的手腕,回道:“這事兒可過不去,他那麽造謠我,哪家公司還敢聘用我,現在連溫總都懷疑我的人品。”

突然有了戲份的溫總頓時把注意力從手腕轉到他的通話上。

“而且啊……”林蘊青停頓了一下,“我的律師跟溫總也是老熟人呢。”馮教授是溫總的阿姨,陳律師是馮教授的好友,四舍五入就是熟人了。

“這……這,我讓劉同學向溫總解釋一下。”

“溫總他不相信劉同學,也不相信我,他只相信律師。”

溫灼往後仰,靠在床頭上,看着林蘊青演戲。

電話那端的聲音他也能聽見,只能說林蘊青的手機質量不太好。

“蘊青啊,你還未踏出社會,你不知道,法律程序不是那麽好走的,會極大地消耗你的財力精力和時間,就為了這麽點事,實在是沒必要。更何況你6月還要期末考,你有時間嗎?如果這次期末考不過的話,你就真的等不到畢業了,得不償失啊。”

“我不管,我就是要為自己讨論一個公道。”林蘊青仰頭打了個哈欠,眼中微微泛出淚珠,今天太累了,他有點困,不想跟輔導員扯皮了。

但很顯然對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蘊青,我聽負責人說你還準備起訴A大的一位學生,叫駱星是吧?為了讓你不糊塗,我也不怕跟你說,你不及格的那兩門課的老師都是從A大畢業的,你這麽對待A大的學生,怕是那兩位老師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你們都是學生,有時候說話難免有些口無遮攔,但都是沒惡意的。這點小事走上法庭,對你是百害而無一利啊。”

聽到駱星的名字,他下意識地去看溫灼,發現這人皺起了眉頭,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

“老師,我也實話跟你說,我什麽都不怕,我現在只想找回公道,其他的我都不關心,您不必勸我了。時間有點晚了,我先睡了,您也休息吧,晚安。”還不等對方的回複,林蘊青直接挂斷了通話。

放下手機後,他深吸一口氣,看向溫灼。

“拿到有用的信息了?”溫灼的神色恢複了平靜。

“嗯。”林蘊青不确定他聽沒聽到駱星的名字,看他這表情,好像沒聽到?

溫灼哼了一聲:“我的名號好不好用?”

林蘊青有些心虛,聲音弱了下來:“好用,很好用。”

“什麽時候上法庭。”

“不知道,看陳律師,她代我出庭。”

“起訴兩個人嗎?”溫灼回想了一下他剛才的通話,“是不是有個叫駱星的?”

林蘊青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愣着點了點頭。他不清楚溫灼對駱星有什麽印象,不過不管如何,他都不會放棄起訴,大不了辭職走人,全心全意去當傳承人好了。

想到這裏,他有些生起悶氣來。

但溫灼顯然沒察覺到他的情緒。

“那是不是我們公司的實習生?”他想了一下這號人物,終于有了點印象,随後擡眸掃了林蘊青一眼,還不算太笨,沒被人騙了。

“他不是正式員工嗎?”林蘊青也有些好奇,駱星居然只混了個亞蘭的實習生?

“亞蘭要真有這種員工,倒閉好了。”溫灼對自家企業十分冷漠。

林蘊青:……在原書的劇情裏,你們可沒有倒閉,而是在主角光環的作用下,闖向全世界。

“跟你同一屆的吧,估計校招進來的,還沒畢業證,肯定不是正式員工。”溫灼一邊推測,一邊回想,那駱什麽第一次見面就撞傷了林蘊青,很顯然是奔着他去的。

想到這裏,他輕啧了一聲:“庭審結果出來後轉一份給周助理。”

“啊,為啥?”林蘊青沒跟上他的思路。

“周助理轉給人事部。”

林蘊青瞪圓了眼睛,很是驚訝:“你要辭退他?”

“不然呢?讓陳律師加快點速度,別磨磨蹭蹭的。”

雖然這個劇情有點出乎意料,但是林蘊青還是莫名地覺得開心,他樂滋滋地晃了晃腦袋,語氣輕快:“不錯不錯,你是個明大義有道德的老板。”沒有戀愛腦,就很好。

溫灼:……這話聽着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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