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短篇《生活在別處》的後日談,“生活在別處”原句出自于詩人蘭波的詩句。

在紅色的城牆上,

将陰森的光線抛向高高的天穹。

在那片野性與皎潔的黑色大陸,

詩人在星光下,

去尋求采集完美的神所撒下的花朵。

詩人,

生活在別處,

在沙漠海洋,

縱橫他茫茫的肉體與精神的冒險之旅。

洪水的幽魂剛剛消散。

但這裏更多的是引用了米蘭昆德拉《生活在別處》中的釋義。“別處”即意味着遠方,意味着漂浮于現實以外的人生理想。但人是生活在現實中的,總有一天,人們也不得不從“別處”回來,而那個時候,一切的真相将被揭開。

在王陽的學生時期,學校也響應過什麽“書香進校園”的號召,在各個班裏建起了圖書角,後面證明這是個蠢主意。有錢的孩子自有書讀,不屑于看這些破書,窮困的孩子則信奉着“能打架比會讀書有用多了”的現實法則。于是,那些假模假樣的圖書角大多數都淪為了堆積灰塵的角落。

在這樣的地方,王陽卻很喜歡那些書,也只有他們班的圖書角之後還能看的過去。本來這樣做是會被其他的同學為了大家的“和諧”而好好“關照”的,王陽能有這樣的特權,很大一部分要歸功于他有一個好“爸爸”——孤兒龍。

從那些書中,王陽知曉了許多許多的故事,在那麽多“無用”的故事裏面,他唯獨對“亞特蘭蒂斯”的故事難以忘懷。說實在的,也許亞特蘭蒂斯在過去是一座美麗的城市,但如今被談論的,不過是一堆難以證實的猜測甚至更多的是故意捏造的夢幻傳說,說到底,這座城市存不存在都還是一個謎團。王陽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城市,準确地說,正是這份夾于虛幻與現實間的缥缈感吸引了他。

但無論如何,歷史也好傳說也好,這座美麗的城市——亞特蘭蒂斯最後沉落了,墜入了沒有一點兒光亮的深淵當中。

(一)

地球在轉,村子也跟着在轉。

順着改革開放的春風,村子也走上了發展的道路。雖然實際上跟開放沒有什麽太大的關系,不過領導着村子發展的龍也是托了開放的福賺了不少的錢,就當是這麽一回事吧。

這份浪潮沒怎麽能改變王陽的生活,他還是在村口前的土地裏耕着自己的田。雖然進出村口的車多了一些,但也還沒至于就此影響到他的生息。不過即使是王陽這個僻靜的地方,過幾天也會被河對面的吵鬧聲所淹沒的吧。

熟練地将桶中的水澆到作物上,這樣它們在正午的陽光下也能好過一點。然後,王陽收起了耕耘的工具,把它們擡到了肩上,踏上了回家的歸途。

因為是來歷不明的浪子的孩子,王陽在母親死後也被村人排斥着,所以生活在村口河邊的舊房子裏。村裏那些人既不想弄髒他們的羽翼去與他套近乎,也不敢違背龍的意志去把王陽徹底趕出村子,最終導致了一年一年地過去,王陽的家都是個冷清的地方。

“哈呼……王陽哥……那東西……”

背後傳來細微的聲音,王陽回頭看見了一張滿頭大汗的臉,其主人背着一個大大的方籃子,裏面裝着各種大小的快遞盒,把他的背壓得稍稍彎曲。似乎因為奔跑的關系而喘着粗氣,說話接不上氣來。

這是村子裏的新職業者,快遞員狗剩,因為沒有車而且村子也不是很大的關系,靠跑着來送快遞,某種概念上和過去拉黃包車的差不多。

“你真辛苦啊,先喝點水再說吧”

王陽從自己的袋子裏掏出一瓶滿滿的水遞給狗剩,狗剩看着水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謝謝了哥,那東西……你搞到了嗎?”

村裏的快遞員被認為是低賤的職業,一天到晚幫人跑腿,不就像是奴才一樣嗎,他們這麽想着。狗剩也是個孤苦伶仃的人,也許是同病相憐,是少數幾個能和王陽說得上話的人。

“嗯,等會你到我家這邊來拿,老規矩。”

聞言狗剩就殷勤地點着頭。

“明白明白,出了事肯定就我自己負責。”

得到這樣回答的王陽也不再說什麽,從狗剩那裏收回水瓶,繼續往前走,狗剩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狗剩抹了抹頭頂上的汗,擺了擺背包的袋子,猶豫地開口說道

“王陽哥……你從出生以來就沒有出過村子吧?”

“嗯。”王陽随意地應着

狗剩舔了舔自己嘴唇。

“跟龍……為什麽不出村子去呢?這裏偏僻又糟糕,出去的話憑哥的能力,就算不依靠龍也能幹出一番事業來的。”

“……”

“有了錢以後,在外面建一棟大房子,取個漂亮老婆,不可比這個地方強多了?”

聽着狗剩眼裏放光說出的設想,王陽的表情不甚變化。

“我走了就不會幫你搞到那些東西了。”

狗剩咧開嘴,與他黝黑的臉相反的潔白的牙齒整齊地排列着。

“比起那種東西,哥的生活更重要吧。而且也有那麽多的了,也夠我用的了。”

“那你不要新的了?”

“……那還是想要的。”

狗剩羞澀地笑了笑,并不是為了掩飾尴尬,更多地是一種……心領神會。

狗剩在岔路口指了指趙家的方向,最後的單子是要到那邊去吧,與王陽分別了。“好人要幸福啊!”

臨走的時候還糾纏不休地回頭喊話。

“……好人要幸福嗎?”

細聲地自言自語着,王陽看着狗剩跑開的背影繞過遠處的拐角,若有所思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二)

“等你好久了,王陽。”

王陽打開咯吱作響的木門,迎接他的是生活在與狗剩截然不同的世界的女性,一位身姿卓越的妙齡女子。但這并非是他的妻子。

“田裏的事多,耽擱了。”

王陽拉出一個理由搪塞了過去,把肩上的農具放到角落裏後,抽出一把木椅示意對方坐下。

女子伸出手指輕輕地拭了下椅子,發出了“還挺幹淨的嗎”的贊嘆,優雅地坐下。坐下這樣美麗的女性,即使是那把經年的木椅也沒有如同平常那樣發出抱怨的聲響。

“京娘,你怎麽有我家的鑰匙?”

這位在王陽家裏也落落大方的大小姐不是別人,是與王陽十多年前就相識的舊友,村裏的大戶——趙家的千金趙京娘。

“龍給我的。”

京娘輕松地回答了。

“……”

“怎麽了?我對他說要來你這,他就把鑰匙給我了,也幸虧這樣我才不用在門口等那麽久。”

“……沒什麽。”

王陽拿來兩個杯子,翻找着櫃子。

“我這裏只有便宜的綠茶。”

“都好。”

龍有時也會到這裏來,王陽為了這種情況也買了一些茶,但茶具是沒有的。王陽沒有那種經濟,就是屋子也沒有一點翻新,到處都是歲月的痕跡。

王陽沖茶這當會,京娘慵懶地桌子上拖着下巴,自然地翹起二郎腿。身上的無袖連衣裙一看就能知道用了不錯的材質,裙擺則是适應潮流地只蓋過了膝蓋。這樣的裝扮在這樣的破屋子裏,京娘也不顯得掉價,反倒襯托着美麗的容顏而增添了出塵感。

王陽,這座房子的真正主人,則給她遞上茶水,如果不是王陽露出的無所謂的态度,他看起來就會像是京娘的仆人吧。

“你最近不應該很忙嗎?為什麽還來我這裏。”

京娘在前幾天的時候有“預約”過,不過倒是沒有客人不經主人同意就進屋的就是了。

“就是因為這樣才來的,只有這裏能稍稍清淨一會。”

京娘準備吐苦水似地探前身子。

“本該是忙上忙下的,結果不過是一天到晚要說那些應酬的話,每個人都跟攀關系似的,而婚禮什麽的,我父親完全不讓我插手,自顧自地就和龍把所有的東西都決定好了。”

沒錯,京娘要成婚了。就再過幾天,她和龍的婚禮就要舉辦了,想必會十分盛大吧。村子裏的大戶的絕佳的千金閨女與衣錦還鄉的人傑的結合,理應會受到莫大的期待,各種各樣的人都會想乘着這個時候拉點什麽關系吧,和趙家的關系還是次要的,關鍵的是現在作為村子發展的頂梁柱的龍。連趙家本身都在幹這種事,龍在村子裏沒有房産,趙家就要他住進了村子裏最好的房子裏,就是他們家。雖然龍極少會在,但就是這樣也說明了很多問題了。

“……就好像這場婚禮跟我怎麽想的毫無關系一樣。”

京娘在不滿地嘀咕着。

王陽也不評論,靜靜地聽着。

“每個人都在說些套近乎的廢話,在家裏聽那些垃圾話,實在是頂不住了。”

京娘手指旋起垂到耳邊的發梢,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從學生時代開始,京娘就留着一頭典雅的長發,在其他人眼裏,京娘應該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給人大家閨秀的印象吧,但其實她是一個很勇敢還帶有一些野性的女孩。那天晚上之後,王陽就對這個觀點确信不疑了。

“要是真惹我生氣了,我就直接逃掉婚禮。”

京娘賭氣地說道,就像是青春期少女會開的玩笑一樣。

“那樣對龍不好吧。”

王陽卻突然插話了。

“啊……也是呢……”

京娘掩飾愧疚地低着頭,視線卻閃閃爍爍地看向王陽。

“……龍是通達的人,如果是逃到某個可靠的人那裏去的話,龍也會同……”

“婚禮能順利舉行就好了。”

沒等京娘說完,王陽就平淡地打斷了她,好像他真是那麽想的一樣。

“……這樣啊。”

京娘放棄地把頭別過去,有氣無力地嘆着氣。

王陽好像什麽都沒有察覺到的樣子,一如既往地招待“客人”。

“說了那麽多,喝些茶吧。”

王陽看着坐在對面的京娘。京娘好像有點生氣,也不在維持平時那份優雅了,直接一口就把茶咽了下去。她成長了,成長為她的美麗增添了妖嬈的魅力,本就傑出的容顏,加上這樣的氣質,足以吸引任何年輕男子的眼球吧。

“我再去斟一杯。”

就在王陽轉頭回來的時候,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

“還有其他人會來找你嗎?真是稀奇呢。”

“大概是田上的事吧,我可能會出去一會,你樂意就繼續在這裏休息好了。”

“——知道了,話說我有些倦了,別讓別人進來就好。”

之前就應付了許多人,又說了那麽多話,可能是累了吧。京娘放松地倚在椅子上,合上了雙眸。

王陽看着京娘的臉龐、呼吸舒緩下來後,轉身去開門了。

(三)

狗剩認為王陽哥是個很好的人。

他現在剛好把上午的快遞送完,按照約定向王陽家走去。

不僅僅是因為與王陽有着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交易關系,更是因為王陽哥親切的待人态度。即使是面對着自己這樣在村子裏地位低賤的人,話裏也沒有一點傲氣,也不曾鄙夷過自己,和這個村子裏的其他人截然不同,說不定正是因為這樣王陽哥才住在村子偏遠的地方。

不過狗剩一直不大能搞懂一件事,既然王陽哥已經住在了甚至不太能算作村子的一部分的村子的邊上,又和在外做的風風火火的龍大爺那麽要好,為什麽不和他一起離開這個村子呢?這種事情不難做到吧,要是自己,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

……啊啊啊啊,都是想不明白的事情。

太陽高高地挂在天上,炙熱的光則灼燒着狗剩。狗剩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即使沒有跑步了,這身體的熱度還是降不下來。

話說今天特別熱啊,更想幹那種事情了,等下回家就……

狗剩吧本來就很短的袖子完全撸起,露出了因長期背重物而鍛煉出來的結實的肩膀,一邊不斷擦着汗,一邊抖動着胸前的衣布透氣,企圖涼快一點。

這活幹得我真是累死累活的,在這種地方沒人看得起我,老婆都找不到,能出去外面弄個漂亮老婆該多好啊,城市裏有那種地方吧,找個漂亮姑娘嘿嘿……開玩笑的,有那錢還是老老實實地建房子好。

狗剩走到王陽家門前,想到要取的東西,即使不是第一次了,狗剩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敲門的手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規規矩矩地輕敲了門板三下。

頃刻,木門靜靜地被拉開,王陽提着一個黑色的袋子現身,站在半開的門間。

“喏,這就是說好的東西,再說一遍,出了事情我是不會認的。”

“知道知道……我怎麽會把哥爆出來呢。”

狗剩連忙哈腰結果,無心地就從王陽的身體的間隙裏瞄到了屋子裏面,一抹明豔的色彩在他眼前飄過。

正當狗剩想要看得再清楚些的時候,王陽從裏面走了出來,擠開了狗剩。

“诶?王陽哥,你這大中午的要到哪裏去?”

“田地上有些事忘了。”

感覺這句話有點奇怪,田地上有什麽事非得大中午出去的嗎?雖然感到有些不自然,但狗剩畢竟也不是種田的人,何況才剛從王陽手上接過拜托了的東西,他特不好說什麽。

王陽一從門口移開身子,那半開的門就像狗剩透露了不大的屋子裏的一切。

這也許是狗剩一生裏覺得時間最漫長的時刻。雖然門從半開到關上不過片刻,僅僅夠狗剩瞥一眼的時間,但是狗剩卻感覺過了有從天堂回到人間那麽久(注: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即使門已經關上,狗剩還是呆呆地站着,好像他的意識也被門關在了屋子裏面。

平時的話,狗剩早該興沖沖地跑回家,打開用積蓄了好久的錢才買到的放映機,開始今天的歡樂時光了。

也許是預想狗剩很快就會離開吧,王陽也沒管杵在原地的狗剩背身走了。等到狗剩回神的時候,周圍已經沒有了王陽的身影。

“也是啊……畢竟是王陽哥……”

認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麽的狗剩苦澀地感嘆着,收拾了一下東西也準備回去了,臨走前還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下屋子,但是木門把他的視線都擋在了外面。

狗剩的心情很複雜。雖然他說“哥的生活比較重要吧”,但是發生這種事情心裏還是有些接受不了。怎麽說呢?如果是一起貧困的朋友的話,理所當熱地會想要他過得更好吧,但接下來你發現,即使是貧困,他也比你過得好得多得多,或者說,本來以為可以心境相同,但其實彼此就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孤獨、不甘、無奈各種各樣他分不清的情緒把他的腦袋搞得亂七八糟。狗剩本來腦子就不大靈光,被這樣情緒擾動着,心裏不免煩躁發熱起來。

這個時候,狗剩看到了一絲希望……不,是一絲門縫。

……王陽個出去忘了關門了嗎?

狗剩下意識地将手伸過去,也許本來他是要把門好好合上的吧,但手指卻撞了上去,門吱呀一身開得更大了,那吸引他的身影又一次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王陽哥到田地去了,沒人能把門關上了……

——所以我要把門關上才行!

沒有人攔着我,就能一直這樣看下去了……

——得把門關上,不然可能有人會進去的!

光是看的話,不覺得有些可惜嗎……

——看一下就行了,趕緊回去!

啊,身體好熱,腳也停不下來……

——不能再走了!

就算我做什麽,都不會有人來阻止我的……

——對不起,王陽哥。

狗剩脆弱的意識再也沒能堅持下去,眼前的面就如同被攪成漿糊一樣,然後,跌入一片漆黑中。

(四)

龍,沒有必要回到這個村子,或者說不應該回到這個村子。

他無親無故,從孩童時期開始就沒有可依靠的人,在這村子裏面也沒有什麽特別值得懷念的回憶,即使是為了償還當初啓程的錢財也好,也不必像現在這樣回到這裏,又和這個糟糕的地方扯上關系。但,他就是回來了。

“嗯~這個地方,不錯嘛,空氣清新,綠蔭缭繞。”

走在旁邊,穿着運動勁裝的青年卻贊嘆起來。青年的行動輕松随意,雖然和龍年紀差不了多少,但比起在社會上混出了不怒自威氣勢的龍,青年看起來要年輕許多。

“不過是個爛到極點的普通地方罷了,梁樹凡。”

龍像說着什麽理所當然的話的樣子。

青年的名字是梁樹凡,是不知道為什麽纏上自己的家夥。每次認真逼問他的時候,他就會打着哈哈說“我是被老板的氣質吸引了啊”來混過去,行為戲劇得就像是從小說裏出來的。雖然是這樣,龍也不得不承認,梁樹凡還算個頭腦機靈的人,還算有用,也并非那麽讨厭他,就暫且把他留在身邊。

“明明你是在這個地方‘起源’的?”

樹凡語氣歡快地反問道,好像是看不慣龍穩重的樣子地戲弄着他。

這個人總是說些難懂的話和搞這種奇怪的舉動。

“這樣的話,你是想要在這裏定居咯?”

“啊啊——”

樹凡的興致一下子就掉了下來,聲音的歡快感消失了,還帶上了一點失落。

“那還是恕難從命,畢竟……這個地方,很快也會變成我所讨厭的樣子的吧。”

雖然好像嗆到了樹凡,但還是搞不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麽。

只稍稍灰冷了一下,梁樹凡又回到平時歡呼雀躍的樣子。

“先不說這個。老板,之前您說的好友就在這個村莊裏吧,真是好想見他一面,能把老板這樣的偉人舉薦出來的又是怎樣有趣的人呢?我都等不及要見到他了——”

這個家夥,一天到晚都是這種聒噪的樣子。诶,要是他說的那個混蛋也能像他這麽能說就好了。這兩個家夥,只有讓我都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麽這一點是一樣的。

龍暗嘆了一口氣,不再回應他,就任樹凡在耳邊叫喚,反正自己是老板,默默地走也沒問題。

不一會兒,他們一如預料地見到了在田地邊坐着的王陽。

是預料,而非預約。只要龍回到這裏,無論是否想要見到王陽,都會自然而然地在某個地方遇見王陽。

王陽在等他。龍沒有證據,但卻毫不懷疑地認為是這樣。

“中午好,龍。”

王陽禮貌地向龍打了招呼。

“哦。”

龍只是應了一聲,他身邊的梁樹凡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靠了上去。

“您就是王陽先生啊!哦!!這樣一看還是卓爾不群、出類拔萃、人中龍鳳呢!”

梁樹凡臉上挂着職業式的微笑,一邊說着一些明顯就是廢話的奉承,一邊哈着腰搖着王陽的手。

“哎呀,老板常跟我提醒您呢。”

“龍嗎?”

王陽似乎對這句話起了反應,轉過頭來看向龍,對現在的狀況一片茫然的樣子。

梁樹凡注意到了王陽的視線,醍醐灌頂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頭。

“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梁樹凡,是您好友龍手下的一個普通~員工。”

“只是個煩人的混蛋。”

龍對樹凡那種一點也不好笑的表演發出不屑的聲音。

王陽看了看嘲諷着樹凡的龍,和明顯就是虛假地笑着的樹凡,略有所悟地笑了笑。

“那到我家裏去說吧,田地裏的活也忙完了。”

王陽的家,上次去是什麽時候……離開了村子就沒有去過了吧。以前,自己還經常去,不知道有沒有什麽變化。

龍和樹凡走在稍後面。龍看了看在前面帶路的王陽,他還是如同十年前一樣的短發,容貌看着也沒有什麽改變,也許高了一點,但還是穿着和以前差不多的衣服,。

大概他什麽都沒有變。只是,也許自己從來就沒有搞懂過王陽。

“怎麽樣?”

龍輕聲問旁邊的樹凡。樹凡也壓低聲音地回答道。

“一如預料地是個怪異的人。感覺……嗯,就不像是住在這個村子裏的人。”

這次來到村裏,。樹凡也跟着龍見識了不少村人,也應該知道這村子是怎麽樣的了。

“這話你對我和京娘也說過,別說那些廢話。”

龍帶樹凡回來是有條件的,不然沒事就帶着一個煩人的家夥在旁邊就是在自讨苦吃。要求他“觀察”王陽,這是樹凡少有的長處。但是,這麽多年了,即使是從童年時期就開始的熟識,龍感覺對王陽的了解越來越少。

“呀咧呀咧,這兩者不大一樣,怎麽說呢……王陽先生他啊,感覺不是生活在這個村子裏,而是生活在別處。”

“他不就住在這裏嗎?”

樹凡否認地搖了搖手。

“不是那種意思,那種氣質……”

樹凡困擾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皮。

“……與其說不是生活在村子裏,不如說不是生活在這個世界裏,而是活在別的什麽地方,和這個村子很近,那種在夾于現實與虛幻之間的邊界的氣質。”

“用我能聽懂的話說!”龍有點生氣地提高了影調。

“哎——”

龍意識到了自己的聲音,擡頭就看見王陽往自己這裏走來。

是聽到自己說話了嗎?感覺到王陽的眼神有些細微的變化。

“龍。”

王陽呼着他的名字,指引着他向前看去。

前面就是王陽的家,熟悉的木門現在半開着,散發着不詳的氣息。大概是因為王陽語氣裏有一些顫抖,讓龍有了這種感覺。

不過,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龍都不會因為區區不詳而退卻。他輕輕地推開了門。屋內的光景即使在不算明亮的光線下也展現得清清楚楚。

白色、白色的身體、白色的液體。

黑色、黑色的身體、黑色的瞳孔。

□□的京娘的邊上靠着□□的男人,用着他“□□”的眼神,呆滞地看着推門而入的龍。

這可真是惡劣到極點的畫面。

(五)

樹凡是一個偵探,他自認為是一個偵探。

因為自己的興趣現在依附在龍的身上,原本想着自己可以從偵探的職業上休息一會,結果還是得做回自己的本職工作。果然是偵探這個職業本身就有着什麽詛咒嗎?

“狗剩先生,為什麽你幹了那種事情?”

“啊——!我怎麽幹了那種事情!我對不起王陽哥!”

在牢房或者說是小黑屋的地方,樹凡對狗剩的審訊進行着。

如果讓這裏的警察來搞的話,估計不是毆打就是沒有營養的逼問,畢竟這件事情在他們看起來也就是那麽回事。只不過對面那個狗剩好像就會大喊大叫和流淚忏悔而已。

“狗剩先生!請你冷靜些,要是你真對不起他的話,就把事情經過好好告訴我,把王陽先生的關系撇清楚,你可是在他家裏作案的!”

還好樹凡之前把那些蠢蛋警察都攆了出去,用龍的名義。要是那些警察看到這種樣子,讓他們辦事,估計狗剩這條命就都沒了。

“我不知道怎麽說……”

好吧,果然狗剩也是個指望不上的蠢蛋。

“那我問你答,可以吧?”

狗剩聳拉着頭,做出了肯定的表示。

“好,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麽在那裏,一般來說,王陽先生的住處都是冷冷清清的。”

“我……我,我只是恰好走到那裏……”

顯而易見的謊言。這不重要,如果這個時候揭穿他的話,就沒有下文了。

“那為什麽要襲擊京娘小姐?”

“……不知道……就忍不住就襲擊了……要是沒有做出這樣的事情就好了。”

狗剩臉上滿是懊悔的表情。

在自己為數不多的相近的人的家裏襲擊了一位位高權重的女性,這會帶來許多不利影響的,狗剩大概也懂這個道理。不過有一件事情……

“那,你幹得爽嗎?”

突然這麽被露骨的問道,狗剩的臉一下子紅得像是要燒了起來,

意外地羞澀,就像……怎麽說的,沉默的人的心裏藏着野獸?

“不知道……”

“請你好好回答這個問題,現在是在審訊。”

“……我真的不知道……”

“難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用的什麽體位你不清楚?”

狗剩點了點頭,然後就害羞地別過了臉去。

梁樹凡翻開了筆記本,在上面寫了些什麽。

“這件事就是我的錯,和王陽哥沒有關系的。”

狗剩以為樹凡在寫報告書吧,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為他的王陽哥撇清關系。

梁樹凡站了起來,走到狗剩面前。

“脫下褲子。”

樹凡這麽說道。

“诶——”

不管三七二十一,梁樹凡最終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從狗剩身上采取到了應該和現場見到的相同的白色液體。

“怎樣?”

龍坐在警局裏面,向從牢房回來的梁樹凡發問道。

村子的警察是落後的,他們多多少少地都受到了龍的恩惠,而且村子的命脈現在把握在龍手上這麽說也不為過。所以當龍提出要自己來進行審訊的時候,警局沒有猶豫地就答應了。

“目前警察們,我是說正常的警察會接受的結論是這樣的:晃到王陽家附近的狗剩,偶然發現了在王陽家睡着了的京娘,在王陽先生疏忽鎖門的情況下,狗剩見色起意睡奸了京娘小姐。”

“沒有其他的了嗎?”

“現場沒有其他的屬于狗剩的東西,狗剩與小姐在我們進去的時候都屬于神志不清的狀态。值得一提的是,在狗剩的家中發現了相當數量的違法影片。”

雖然平時是那種放浪形骸的樣子,在他的本職工作上,梁樹凡還是體現出了良好的職業素養,一絲不茍地工作着。

“違法影片?”

“就是小黃片。”

結束解釋的梁樹凡站在旁邊看着身為老板的龍,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而龍只是拖着下巴略低着頭,想着什麽事情。

“……王陽呢?”

“王陽先生與我們一道,雖說他有疏忽,但現在還沒有被當做嫌疑人。”

兩人的沉默持續了一陣子。最終梁樹凡開了口。

“老板,您該到趙家那邊去了。”

龍畢竟已經不是當年可以随心所欲的孤兒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到時候把‘真相’告訴我。”

留下這句話的龍踱着步離開了。

老板大概也隐隐約約地察覺到了吧,這件事情的“真相”。

梁樹凡看着遠去的龍的背影,心隐隐約約地痛了起來。

這件事情的“真相”梁樹凡很容易就搞明白了,就如以前一樣,然後那句诘問再次刺痛着他的心靈。

“‘真相’有什麽用呢?”

(六)

黃昏的餘晖落在京娘的腳邊,就像夕陽回味着它的輝煌一樣,京娘回憶起了她的過去。

那件事情以後兩天了。聽說經歷這種事情的人,情緒會變得極端,易怒暴躁,不是大哭大笑就是眼神空洞。京娘卻沒有那種感覺,也沒有那種反應,只是靜靜地待着。說不定這樣子的自己也算是變得奇怪了起來。也許,自己只是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好。

想不起來當時的事情,意識清醒的時候就已經回到了家裏,一堆人圍着說着奇怪的話,就只有這種印象。詳細的事情也是後來聽龍的手下說的。

為什麽偏偏是在那個地方發生這種事?

更多的是一種不大合理的懊惱。

這種不大好的事情也給京娘一些便利,為了不觸京娘的黴頭,過來找京娘說爛話的人大大減少,自己也可以沉默不理他們,不用做虛情假意地應酬了,終于清靜了下來。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對您家來說還真不幸——”

從不知道哪裏來的二叔的表親的爸爸的侄子,聽說他原本是打算今天過來祝賀婚禮,現在看是來道喪了。

“唉,偏偏是這個時候。”

父親可惜的嘆氣道。父親為了婚禮的事情忙前忙後,結果卻出了這樣的糗事,婚禮這樣的喜事是不能再正常地進行的了。

“聽說,還有更不妙的事情……”

什麽的侄子壓低聲音地說着,好像接下來要說出什麽不能告人的大秘密。

怎麽辦呢?京娘的心裏也明白有什麽要擔心的。

“聽說京娘那天不是安全期,要是不小心懷孕的話……”

那就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大概想說這個吧。而和龍的婚禮肯定就無限期地推延了,畢竟不會有人喜歡白白無故地喜當爹的。

父親的臉立馬就黑了下來,突然的神情變化讓這個人意識到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麽失禮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生氣了嗎?沒有喔)

受到主人這樣的黑臉,什麽的侄子也只能灰溜溜地離開了。

父親的黑臉也不只是因為這個人說了失禮的話。如果是空穴來風,那何懼之有呢?作為父親的他,為了按照傳統避開女性的危險期舉行婚禮,特意探明了女兒的安全期,而那一天就是好死不死的危險期。

這種事情說出去的話,龍肯定無論如何都不會娶自己的女兒的了吧,父親很自然地會這麽想。在父親的價值觀裏,像龍這樣的人傑就更受不了這種恥辱。

“我早就說過了,不要再跟那個混小子見面的!”

的确,是有說過這樣的話。大概是龍剛出去的時候吧,因為那個時候借王陽錢的事情暴露了。但在之後龍回來的時候,基本每一次去王陽家裏,父親也都是知道的,這次也是。

“他就是個什麽都幹不成的廢物,一天到晚就會礙着我們家的事情。當年借的錢還是龍幫他還的,結果他還阻了龍的煙緣。他只會帶來不幸而已!”

父親不滿地發着牢騷,咒罵着什麽都沒幹的王陽,無論哪一句,哪一句都是……無名的怒火湧動着,你什麽都沒有做卻貪求着報酬……

“父親你只是想着給自己帶來意義吧!”

“什麽……!”

趙京娘不甘心再當個乖乖女了,反正自己都已經這個□□樣子,潑婦一點把所有的怒火傾訴出來,也沒有所謂了吧。

“你根本就不知道王陽這個人怎麽樣,甚至其實你連龍都不了解,不過是觊觎他的財産罷了!”

“啪”清脆的一聲,在京娘臉上留下赤紅的印記。

“你竟敢這樣說話!”

“孩子他爸!”

京娘捂着自己左臉頰,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父親一下,蠻橫地把他推開,奪門而去。

“你這逆女!你給我回來……”

父親的吼叫被無情地抛在了身後,京娘頭也不同,只顧低頭往前走,隐隐約約地,聽到了汽車駛來的聲音,還有母親“對不起,她……”的聲音。京娘什麽都不想聽,心一橫,張開雙腿跑了起來,她一心只想離開這裏。

京娘走得越來越遠,她不是在徘徊,那樣子太過窩囊了,但她卻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只是走着走着,遠離村子的中心的家,遠離那些阿谀奉承和假惺惺的人。所以,最後到達了這裏。

夕陽已經退場,今晚皓月當空,繁星暗淡。皎潔的月光灑在草地旁悠悠流動的小溪上,反射則閃閃磷光。草地上随着月光留下了細削的影子,影子的主人靜靜地仰望着天空。

“王陽……”

京娘輕輕地呼着影子主人的名字,不自覺地向他走了過去。這個地方,對于京娘來說,有着特別的意義,曾幾何時,也是如同現在這樣兩個人在這草地上,是懷念和苦澀卻不可或缺的記憶。今晚的月光勾起了京娘的回憶,王陽會不會也想起當年的事情呢?

王陽似乎聽見了京娘的呼喚回過頭來,看到京娘後神色變得複雜。

兩天前才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今晚的月色真美。”

京娘這樣說了,走到了王陽旁邊,和他并肩站着,欣賞着他熟識的天空。

那個時候,自己也沒能和王陽走得那麽近。

“是啊,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別圓。”

王陽果然理解了她的意圖,說着平常的話贊美着月亮。現在,就不要去想那些令人不幸的事了,讓那些記憶就如同流水一般飄走就好了。然後,那些沉于溪底的石塊慢慢地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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