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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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天青在幽冥查探百年,确定十裏香必然卷入了此事,只是孔雀明王百年間再無馬腳破綻,林焉也沒有再多懷疑他。

時至今日,再一條證據引向明王,似乎亦在佐證,當年問寒在十裏香見到孔雀明王,絕非巧合。

“你去十裏香,無論如何,看住掌櫃,”林焉起身對施天青道:“我要去萬花林,”他眼裏閃過一瞬的晦暗與落寞,轉眼又藏起,“見見明王。”

兩人在幻音嶺的山腳下分道揚镳,施天青目送着林焉走遠,忽然折返,重新打開幻音嶺的屏障,走向容姬的居所。

“三殿下?”明王有些意外于林焉的到來,他正在溪水旁看花,見他來了,着人給他添上酒。

畫上的景象就在眼前,林焉閉了閉眼,極力繃住面上的神色。

“明王師叔。”

孔雀明王本不是他正兒八經的師叔,但與他師尊鳳栖交好,又是白玉京的元老神仙,一貫拿他當小輩疼愛,故而他一向這麽稱呼。

“不必這樣客氣,”話雖這麽說,明王的臉上笑意卻盛,“您是白玉京上尊貴的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給我行禮,如何使得。”

“明王身為長輩,待我真心,我本應如此。”

林焉接了他的酒,淺淺地喝了一口,“我今日來,是有話想問您。”

明王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而後道:“你說罷。”

“幽冥撫仙城中的琴師鳶尾,是否為您所殺?”

林焉直截了當地開口,倒是明王有些意外,“三殿下倒是從不兜圈子,”他手裏拿着玉蘭的花瓣兒,正往酒中倒花露,閑閑道:“是我殺的。”

林焉極輕地笑了一聲,“閑話多一句,我就會多顧念一分我與師叔的情誼,”他擡頭看向明王,“為了孔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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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明王看上去很輕松,并無半分被戳穿的驚訝。

林焉不動聲色地垂下眼,“還有一事。”

明王品了一口自己調配的花露酒,微微揚眉,等着林焉開口。

“如今市面上陰私流通的藥人生意,是否為您所主導?”他盯住明王的眼睛,“幽冥十裏香,在其中究竟承擔着什麽樣的角色?”

不同于第一個問題後的坦然與平靜,聽到這兒,明王的眼神明顯變了,他佯裝喝酒,亦袍袖掩面,才擋下了臉上變幻而慌張的神情,換作了一點兒略有些強撐的笑意。

“殿下真會欺軟怕硬,先前查南陳皇都國師一案,一應證據全數集齊,交給天帝得了旨意,才去捉拿碣石君。可對上我這種小族族王,便是什麽證據也沒有,便來我門前質問了?”他做出十足十的委屈神情,“殿下是覺着,就算我當場承認或是惱羞成怒與您翻臉,您也能在我的地盤兒上讓我吃個啞巴虧?”

“我絕無此意。”林焉從手中拿出卷軸,鋪平在明王眼前的桌案上,“半日前,我查出一處藥人煉造點,在那裏發現了這幅畫。”

他見明王嘴唇翕動,遲遲不言語,忽然擡手将那畫舉起來,面對着身前的景象。

水墨與眼下風光融為一體,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相似的地界兒。

明王冷笑了一聲道:“這樣的畫兒,我眼下便能給你畫出一幅來,有什麽說服力?倒是我想不明白,殿下怎麽進得去幻音嶺呢?”

林焉的眸光一凜,笑道:“您如何知曉,我所說的藥人煉造點,在幻音嶺?”

明王猛地捂住嘴,才發覺了自己的失言,他嘴角堪堪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蛇族與白玉京向來不睦,我不過是猜測罷了。”

“既知不睦,又為何勾結蛇族,”林焉站起身來,發髻木簪化作長劍,直指孔雀明王,“您不必再狡辯了,若您不願直言相告,恕小輩無禮,只能請您去白玉京一敘了。”

“三殿下是要在我孔雀族的地盤撒野麽?”眉心扇形的斑斓彩光閃爍,明王張開雙手,兩柄孔雀尾羽化作的短鞭出現在他掌心。

雙腳淩空,無數飛花被巨大的浪潮氣波重開,如同約好一般齊齊躺下,氣浪的正中,木劍在兩柄短鞭之間飛速游走,速度之快,只剩下殘影。

那鞭子極硬,抽到的花草樹木頃刻間斷裂枯萎,林焉無數青藤湧上,皆被割裂,變作一段兒接一段兒的枯枝敗葉從空中墜落。林焉腳尖點着空中被割斷的枯藤,在空中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兒,無數枯藤順着他的劍意被攪動在旋渦之中,直直撲向明王。

孔雀明王眼中閃過一瞬的慌張,見那青藤卷起的風越來越猛,仿佛要被吸入其中,由于那狂風卷起的速度太快,甚至連其背後的林焉的身影都被掩藏起來。

急火攻心之下,明王擡手将雙鞭甩向空中,試圖吸引林焉的注意力,自己則加快的速度,向下沖去,避開藤蔓狂風。

卻不料剛剛堪堪避過狂風,尚未躲開的發髻被那狂風挂散,無數青絲散落之際,喉間一涼。如同鐵鎖一般的身軀在他背後将其鉗住,而脖頸上,是一片鋒利無比的青葉。

“孔雀明王!”一聲凄厲長嘯,一個飄然的身影頃刻間撲到在林焉的腳邊,“求你,求你放了明王。”

林焉低頭看向他,眉心微微蹙起。

“落紅公子?”

跪在他身前之人,正是不久前消失在他與施天青眼皮子底下的落紅公子。

與他同樣驚駭的還有孔雀明王,“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屬下對不住您,”落紅公子道:“是屬下給三殿下漏了破綻,是屬下引三殿下來此!”

“為什麽!”明王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你早就算到,我會依據那畫尋到此處?”林焉看向落紅公子,眼裏多了幾分審視,又對明王道:“他本是蛇族,卻是你的屬下,您還要說,自己與藥人之事毫無幹系麽?”

落紅公子看向神情失望的明王,三叩首道:“屬下實在是不忍心您繼續煎熬,被落川君逼迫行事……”

“你閉嘴——”明王尖利開口,林焉卻已捕捉到了字裏行間的關鍵詞,“落川君?”

“是。”

明王聞言就要開口,卻被林焉封住了口,只能絕望而痛苦地看向落紅公子。

後者躲開了他的目光,只看向林焉,雙手貼地,伏跪行一大禮道:“請三殿下務必聽我說完!”

林焉揚了揚下颚,示意他繼續說。

“誠如殿下所料,為躲避白玉京的追查,水城城主落川君與容姬勾結,在幻音嶺建造藥人煉造點,再利用幽冥十裏香聯系買主。”

“上一任負責藥人煉造的蛇族屬官因為渎職被殺後,我被容姬選中繼續主持此事,也是那時,我結識了與我對接的孔雀明王。”

“殿下或許知道,明王……原是落川君座下一只愛寵孔雀,”落紅公子眼中滿是悲切,“我與明王志趣相投,因而結為刎頸之交,也是那時,我才漸漸知道,明王從來都不願意做此事,無奈被落川君逼迫,幾大元君勾結,明王向上求告無門。”

“我本冷血,從不覺藥人殘酷,可明王多番托我,若有機會,便将落川君抓來的‘藥’放走一些,務必做的不留痕跡,萬萬不可讓落川君知道,若他問起,只說是死了。”

落紅公子嘆了一口氣,“能救一個是一個罷了。”

“可這樣的日子久了,也引起了落川君的疑心,幾次三番拷問明王,分身為明王摯友,我實在不忍明王繼續承受這樣的脅迫。”

“屬下在蛇族,幾無不識之人,那日得見殿下與另一位公子前來,言語蹊跷,便知有異,屬下煉造藥人多年,又認出那位公子便是成型藥人,料到二位或是因此而來,索性豪賭一把,引兩人前來,或可解救明王于水火之中。”

“屬下以為兩位是江湖俠士,若非我方才偷聽了兩位的談話,實在是萬萬沒料到,您竟是白玉京三殿下!”

林焉見他涕泗橫流地說完,望向他的目光帶了幾分審視的複雜,“既如此,你為何不在你家小院中告知我二人。”

落紅公子苦笑一聲,“落川君是何等人物,我那院落周圍,就連磚牆,都有傳聲之效,我若在院中告知您他便是幕後主使,不止我,恐怕我們三位,都活不到明天。”

“曾經幽冥有一位琴師,只因為撞見了他與十裏香東家攀談,落川君便再未踏足十裏香半步,甚至逼明王殺了那琴師,傳聞那琴師還是金城主鳳栖君的相好,落川君連他都敢說殺就殺,我的性命……又如何留得住?”

林焉看向早已被眼淚迷住了雙眼的孔雀明王,施法解了封印,低聲道:“落紅公子所言,是真?”

孔雀明王只是頃刻間癱軟跪坐在地,連嘴唇都在顫抖,“我們都會死的,”他不再強撐,而是低聲喃喃道:“殿下毀了他建在幻音嶺的藥人煉造處,他必然已經知道了,想必解決完與殿下同行的朋友後,下一個,就是湄洲島了……”

與殿下同行的朋友……施天青!

林焉的臉唰得白了,他牙關咬的很緊,臉上已經沒有了過多的神色。他藏住了一瞬間顫抖的指尖,俯身扶起孔雀明王,低聲道:“師叔先坐。”

話音落下,他忽然升至湄洲島的上方,雙手合十,青藍色的光萦繞在他的周身,無數青藤從他的袖中飛出,如同滔天的綠色巨浪鋪天蓋世而來,洪流落下,碧藤纏繞緊密交織成一張大網,覆蓋在湄洲島之上。

“這張網至少可以護住你們三日,三日後我會回來。”

言罷,木劍飛至他腳下,他以身禦劍,飛向了幽冥。

隔着翠綠的屏障,孔雀明王只能通過耳朵聽見林焉已經走遠了,他方才擦幹淨了眼中的淚,亦抹去了臉上的笑,只剩下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他施法擊向那屏障,內力卻被擋了回來,再次沖擊到他自己身上,他被巨大的推力推到在地,忽然從嘴角扯出一個笑來,“我若是有三殿下那般厲害的法力,”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也不至于此。”

落紅公子亦站起身來,抱拳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向跌坐在地的孔雀明王,卻并沒有去扶,眼中帶着幾分冷漠道:

“三殿下施下這個圍城,落川君進不來,我們亦出不去,還真是思慮周全。”

“是啊,”明王雙手向後撐地,看向層層疊疊交織成網的藤蔓,才發覺就連每條紋理花紋都是獨出心裁的,甚至能稱得上一副絕佳的編織作品。

于是他低頭一哂,“不愧是他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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