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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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得一聲鮮血自口中噴濺而出,林焉猛地捂住心口,單膝跪在地上。

身旁的施天青雙手微揚,無數深藍的光點正從他的指尖跳躍飛升,落在被冰凍住的長生樹上。

三尺冰封已漸漸溶解,滴答滴答的水珠滾落而下,蜿蜒在土地之間,逐漸将其浸潤濕透。

“我失策了。”林焉的聲音有些沙啞。

“能拖延這麽久,已經很好了。”施天青偏頭看他一眼,臉上多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憂色,“我還需半個時辰就能徹底解除冰封。”

他修水系,對這一術法遠比林焉精通,故而林焉為其護法,交由施天青來完成。

林焉搖了搖頭,擦去唇邊血跡,“他凍住了我的分/身,”好在他跑的夠快,不至于被完全凍住,否則對他的身體将造成難以預測的傷害,只是……

“我感覺到了,”林焉擡頭,“他用我的□□找到了我現在的位置。”

也就是說,或許一盞茶的時間,落川君便會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們還能堪堪與落川君對抗,只是這解凍的法術不能停下,否則便要重新再來。

可若長生樹被凍結的時間再長些,本體徹底壞死,長生或許永遠都無法醒來了。

哐當一聲,木質的拐杖墜落在地,林焉猛地回頭,看見一個神色慌張的老頭,見他望過來,一時跑也不是,走也不是,僵立在原地,看向不遠處的拐杖,戰戰兢兢指着林焉結巴道:“你……你……”

林焉不動聲色地将染了血的袖口背到身後,從地上撿起拐杖,走到他面前,那老人忙往後退,拿餘光瞄着正在施法的施天青。

“我們不是妖怪。”林焉大概能猜出這老人心裏在想什麽,他亦沒有釋放天神的威壓,因而那老人并未覺不适。

他緩了緩氣,接過拐杖,耷拉的眼皮下一雙眼睛半信半疑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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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酌片刻,林焉避重就輕地解釋道:“我們是來救這棵樹的。”

“咳咳——”蒼老破舊的聲音響起,見林焉沒有惡意,眉眼亦是溫和,那鬓發全白的老人終于收了恐懼的情緒,試探問道:“修道人?”

林焉不願暴露身份,便點頭認下這一猜測,“老人家可喚我一聲林焉。”

見自己歪打正着猜對了,那老人扶了扶極長的白須,氣兒也順了身板兒也直了,似是要顯擺自己的博學,又似是想要竭力讓林焉忘記方才自己狼狽受驚的模樣,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道:“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你們。”

林焉看向他,便聽他繼續道:“老朽是這村子裏的教書先生,就住在這附近,平時常來祠堂看看,也是見過些世面的人。這長生樹是突然結冰的,烈日冰封,老夫活了這麽久,還是頭一遭見到。”

“如今南陳百姓能有好日子過,全靠憂國憂民的蘇大人,可如今蘇大人死了,朝廷也沒人管了,”他指了指天,卻因為日頭過于刺眼不得不眯上眼,“南陳窮兵黩武,這是遭天譴啦……”

大抵是當久了先生,看見林焉他們這樣瞧着年輕的小生,便自顧自拿出凡事都要點評幾句的老師架子來。

“只是可惜了這樹神,”老人家搖頭道:“我們方圓百裏從來不拜神,只拜這棵古樹和蘇大人,這古樹和蘇大人也願意庇佑我們,比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強多了。”

林焉聞言沉吟片刻,忽然道:“照此說,守蘇村的村民大多都信奉這長生樹?”

老人家點頭道:“我們守蘇村先祖本是幾位州府的小工,聽聞蘇大人被誣至死,氣憤之下辭去職務,又從州府到這荒蠻之地一路跋涉,在這兒沒日沒夜地造了一間祠堂。”

“——你們後生或許不知,此地曾是蘇大人被貶谪時的居所。”

“蘇大人變法,敢在權貴手裏給我們老百姓搶口糧,南陳百姓無一不對蘇大人感激涕零,我們祖上更是沒一個喊累喊苦想跑的。後來年紀大了,就一輩子把家安在了這兒,後來也就有了這守蘇村。”

那老人家看了眼冰封漸消的參天古樹,“聽聞這樹千百年前就在這兒了,按理說不該與蘇大人有什麽關聯,可也是巧,若是那些誠心供奉蘇大人的小輩在這樹上挂一條寫上願景的紅綢,只要不算出格,十有八九都是能實現的。”

“七八年前李嬸子家的小花兒讓人販子給擄去了,李嬸子急得不行,我們也是病急亂投醫,讓她把這事兒寫在綢子上挂給樹神大人,誰料當晚她便夢見了小花兒的去處,第二天我們整個村子的男丁一起抄家夥按着樹神的指引找過去,不僅真找到了小花兒,還連帶着把那倆壞透的人販子給抓去送了官。”

他嘆了口氣,眼裏閃過淚花,“就連如今戰火紛飛,許多年輕後生參了軍,無人耕作,我們守蘇村也總能風調雨順,糧食一茬兒一茬兒的長,絲毫不遜往年,交完賦稅每家每戶還能餘上半口糧。”

“我們都相信不只是蘇大人顯了靈,這樹神大人也一直心裏惦念着我們守蘇村的村民,因而後來便一起供奉着,”他指向內間,蘇轅巨大的銅像身旁立着一棵銅樹,正是拟着長生樹而雕。

一人一樹相伴而依,一同享受香火供奉。

林焉終于明白,為何長生會有用不完的靈石。

他從不像白玉京上的天神那樣高高在上地施恩。

在記挂着蘇轅的這百餘年間,他也一直記挂着這些真誠感念蘇轅的村民,饒是他在幽冥沒日沒夜地為尋找蘇轅與傅陽斡旋時,都沒有忘記在第一時間為村民找回失蹤的女兒。

所以他才會擁有着這世間最真誠真心的民心,能化作最純淨的數目巨大的靈石。

白玉京上十二樓五城,無一天神能與他比肩,林焉亦自愧不如。

他忽然握住老人家的手,“老人家,你們願意救他麽?”

那老人怔愣片刻,眼裏半是驚喜半是疑惑道:“如何救?”

“如若能夠,”林焉道:“還請老先生将全村願意前來此處護佑長生樹者皆領入祠堂,将這祠堂團團圍住,一同祈福。”

他言罷,又補充道:“我會竭力護住各位,只是此事兇險之至,或有身死之危,若有膽小不願前來者,老先生切莫強求。”

那老人眼裏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似是能夠理解,卻又像是無法理解,最終點了點頭道:“老朽明白,只是吾輩雖無官無爵,可也不是那忘恩負義鼠狼之輩。”

林焉沒有料到,饒是時間緊迫如此,又有生命之危,不過須臾,祠堂裏竟然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只在施天青的身旁留下了一小圈位置,任他施法。

守蘇村多數男丁都去參了軍,留下來的多是女眷小兒,或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大抵是聽聞了事态兇險,小孩兒都被關在了家裏,過來的老人也并不多,無數村婦成群結隊地拎着鋤頭木棍聚集在林焉身前,叉腰道:“你就是要救長生樹的修道人?”

“是,”林焉思忖片刻,再次強調道:“此事恐有生命之危,如若不願,林焉絕不會強求各位。”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站在最前面紮着頭巾的大姐道:“難不成是瞧不起我們女人家?”

便有人接在她後面道:“我們守蘇村的女兒沒有比男人差的,長生樹庇佑我們世世代代,庇佑我們在外面打仗的男人和兒子,我們女人家雖上不得戰場,可一樣懂什麽叫知恩圖報!”

“說得好!”那教書的老人屬于為數不多也到了場的老人家,“我們守蘇村便是因感念蘇大人的恩德而建,守蘇村沒有數典忘祖之輩!”

“林道士,您有什麽需要的,便盡管說吧!”

熱烈軒昂的氛圍将林焉包裹,他站在原地,意外與驚愕之下,是厚重溫熱。

“我絕無輕賤諸位之意,”他開口道:“既然諸位心意已定,那便将心意堅決在心,無論遭遇如何都要守住初心。”

他言罷向者祠堂正中一彈指,青綠的藤蔓繞着長生樹層層疊疊地生長起來,将施法的施天青和長生樹徹底包裹在其中,無數藤條紛紛探出,将立在祠堂中的人卷起,層層疊疊地鋪開在藤蔓之上,生生在藤蔓屏障之外,又套上了一層毫無空隙和破綻的人牆。

“林道士,我們只需要呆在這兒就可以了嗎!”說話的那位娘子聲音不大,帶着幾分猶疑。

由落川君釋放的威壓越來越近,林焉看向那位娘子,又将目光在衆人身上逡巡一圈,“是,無論如何,絕對不能離開藤蔓。”

他鄭重地拱手行了一大禮,懇切道:“林焉……就拜托各位了。”

言罷他轉過身,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了祠堂的大門。

面兒上所有緊張憂切的情緒在轉瞬之間消失,只剩下雲淡風輕的笑臉,和教人如沐春風的聲音。

“又見面了,落川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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