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是威脅麽
這日終于到了家。
秦瓊跪在堂前,熱淚盈眶泣不成聲。上一世天下初定阿娘就無病而終,離去前大約看出他有死志,逼他發誓絕不自棄。上天竟還能讓他再見阿娘,何其幸矣!
哭得太過動情,所有人都有點發愣,包括老夫人在內。走下來雙手扶起他,也是目中含淚,道:“我兒受苦了,回家了,不怕了!啊,什麽都不怕了,萬事有阿娘在呢!”
秦安也勸道:“二弟莫要哭了,豈不是讓阿娘也傷懷!”暗想二弟出門一趟怎麽帶了兩個人回來?看他們都跟着二弟跪在阿娘面前,又不像普通的客人,會是誰呢?
他家本是世仆,秦瓊的父親秦彜為南陳鎮守馬鳴關,被隋文帝楊堅的兄弟楊林逼死,馬鳴關失守。秦老夫人寧氏帶着他和秦瓊逃到山東,認為義子,在此安家落戶。秦彜戰死時秦瓊還小,反是他得了秦家锏的真傳,待秦瓊長到五歲便盡心竭力傳授,又一力補貼家計。
是以秦瓊視他如兄長如師父。聽他相勸便壓下心中萬千悲喜意,拉過羅成道:“阿娘,大哥,這便是姑母家的表弟羅成!”
寧氏聽得他是失散多年的大姑子家的兒子,早流下淚來,又見他面如敷粉目似朗星,身量比兒子還要高,樣貌風流俊俏,極得人意,拉着他心肝肉兒的叫了一通。又見旁邊還站着個愣頭愣腦的漆黑少年郎,問道:“這個也是麽?和成兒不太像啊!
秦瓊笑道:“這個不是姑母家的,是路上認的義弟羅士信!”
寧氏看他長得壯壯實實,也拉過去細看。但凡上了年紀的老婦人,最喜看到子侄輩白胖健壯。
羅士信毫不認生,跪在她膝前哭道:“娘啊,你怎麽老不去接我?我表哥不讓我吃飽飯!要不是二哥找到我,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要說他傻,他的确傻,可這幾句話一說出來,寧氏就真覺好似丢了個兒子似的,明知這孩子大約有些癡傻,還是心疼了,拉他起來好言安撫,并一再保證絕不會再将他弄丢了。
羅成趁機退到秦瓊身邊,舉袖去擦他臉上的淚痕。秦瓊剛開始哭的時候,他還在心中暗笑,原來表哥這麽大了還離不得娘啊!
但到了後來便被哭得心煩意亂,恨不能去拍拍肩膀抱在懷中好生安慰。
秦瓊便将他往秦安面前一推,道:“快些見過大哥!”
羅成二話不說又跪了下去,秦安忙扶他起來,道:“實不敢當!姑父姑母一向可好?”
又是一番述話。此前秦瓊雖寫了信回家,但怕阿娘和大哥擔憂,便寫得不甚清楚,此時方才原原本本的全說了出來,寧氏和秦安聽得他屢次遇險境,都是後怕。羅成本都知道,卻也聽得心有戚戚。唯有羅士信自覺找到了娘,心中有了依靠,坐在寧氏身邊一個勁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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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他秦瓊也說得清楚,頭腦不甚清醒,但不能将他當成傻子,往後就是秦家的三兒子了。
寧氏抹淚道:“叔寶放心!娘多一個兒子高興還來不及呢!”
又對羅士信道:“你啊,是我的三兒子!”
羅士信一愣,認真地道:“阿娘錯了,不是三兒子,是四兒子。三哥在那兒呢!”擡手指指羅成,又道:“娘不知道,三哥可兇了,我打不過他,我不敢當三兒子,只敢當四兒子!”
衆人都被他逗得大笑。寧氏拍着他的頭笑道:“好好!四兒子!有阿娘在,他不敢欺負你!”
羅成笑道:“我是舅母的親侄兒,和兒子也沒差別。”
寧氏誇他嘴甜,又摟過去問他家裏如何?說些家長裏短。羅藝秦氏夫婦看秦瓊是越看越愛,她看羅成何嘗不是如此?況且羅成從小哄慣了母親,對此很有心得,不一時逗得寧氏喜笑顏開,将對兒子的一腔離愁思念都化做了笑聲。
秦瓊含笑看着他們,心中欣慰。正在此時,忽聽羅成笑道:“舅母,我聽表哥說您正在為他提親,姑娘是鄰居家的,不知親事可成了呀?若是成了,我剛好喝一杯喜酒!”
若是成了,我今晚就去殺了那姑娘!這才是羅成心中的真話。他非要跟來山東,看舅母是真,送表哥是真,殺那姑娘更是真!
秦瓊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撫着胸口一陣咳嗽,一張臉漲得通紅。他都已經忘記這子虛烏有的親事了!
秦安老實,訝異地道:“二弟不是說要再過幾年等天下清明了再說親麽?阿娘都擋了幾家媒婆了!”
寧氏則喜道:“叔寶莫不是有了成家的心思?你看上了哪家姑娘,說予為娘,娘即刻為你上門求親!”
羅成一見秦瓊那模樣就知他又信口開河騙了自己!心中且喜且怒,眼看就要弄巧成拙,忙道:“舅母莫急,北平有幾家合适的人家,我阿娘有意為表哥說親!”
寧氏笑道:“那敢情好!成兒,莫管你表哥了,你成家了沒有?”
羅成笑道:“我阿娘諸多挑剔,這個也看不上那個也看不上,還在挑着呢。若能和表哥一天成親,那多好啊!”
寧氏想了一下那種情形,也笑道:“雙喜臨門大吉大利!”見兒子老大不自在,有意解圍,便道:“叔寶啊,方才你說山西單雄信是你救命恩人?”
秦瓊知道要說到房子的事了,點頭道:“沒錯,若無他相助,我險些喪命在外!”
羅成最不願聽到他被單雄信所救。聞言便要冷哼,忽想起舅母和大哥還在呢,先穩住。卻聽寧氏道:“他不但救了你,還讓人來修建了這房子,對我和你大哥多有照顧!安兒,叔寶,這樣的恩義,咱們到什麽時候都不能忘!”
一下子跳起來,橫眉怒立:“什麽?姓單的還給表哥蓋房子?”
說完見舅母吃驚的望着自己,忙搖着她的胳膊撒嬌:“舅母不知,單雄信最可惡啦!仗着救了表哥就給我們臉色看,路過山西時我們好心去探望,他卻堵着門不讓我們進去!”
秦安和秦瓊都是從小就穩重,沒讓寧氏操過什麽心,也很少這樣親近她,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愣愣道:“單侄兒真将你們攔在門口?這的确不對!哪天見了我得說說他。”
秦瓊忙道:“阿娘別聽成兒胡說,單二弟如此是有苦衷的,不怪他!”警告的看向羅成,不許他再胡說八道。
寧氏便又道:“成兒,咱們只記人的好,不記人的壞。你表哥說了他有苦衷,那便是真有苦衷,莫要再氣了,晚上舅母好好做幾道菜給你吃,保管是你沒吃過的!”
羅士信一直呆坐着,聽到吃字眼睛就亮了,忙道:“我能吃麽?”
寧氏笑着摸他的頭,道:“傻兒子,有你的!”
見三人都有疲态,打發他們去洗漱歇息。羅士信跟着秦安就走,阿娘說這個是大哥,不會像表哥那裏的壞人老來欺負他。
羅成則跟着秦瓊回房,一關門就變了臉色,罵道:“不過一個劫道的,也敢在爺面前充豪強!表哥別住他蓋的房子,我明日就給你重新蓋,要多大都行!”
秦瓊現在基本無視他無理狀态下的言語,打開他的行李取出換洗衣物,遞給他道:“熱水已備好了,你先去洗。”
他小時家道中落,一個家仆也沒有,所有事情都是親力親為,還是後來當上了捕頭才買了三個下人,一個小丫環專門服侍母親,一個專管竈上的中年仆婦,又有一個小厮在家中做些劈柴倒水之類的雜事,熱水便是他準備的。
羅成不接,怒道:“表哥不要顧左右而言它。你是不是早知道單雄信要幫你蓋新屋?還是你主動索要的?”
。。。。。。看來我常想揍他不是沒有理由的。秦瓊揉揉額頭,推着他進淨房,道:“一路風塵,成兒先洗個熱水澡,有話洗好再說!”
羅成覺得自己的肩膀突然灼熱起來,表哥的雙手如同兩塊烙鐵,燙得他想逃又想更靠近。火氣無由的下去了些,回頭道:“以後不許再要他一文錢!我給你!北平王府再窮也比他闊得多!”
秦瓊暗想怎見得我就一定潦倒到非得要你們接濟?口中連聲答應。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罷,何須争這閑氣?
羅成知他敷衍,轉過身子一把摟住他的腰按住脖頸,稍微俯身抵住額頭冷聲道:“以前就不管了,以後不許跟我說假話,答應我的事一定要做到!騙我的後果,表哥一定不想知道!”
這是威脅麽?這是威脅麽?這一定是威脅!秦瓊用力掙脫,也不跟他好言好語了,微怒道:“羅成,你要再這樣時不時發瘋就給我回北平去!我家小業小經不起你折騰!”
羅成氣得眼眶都紅了,一把搶過衣物進了淨房,關上門叫道:“我一會兒就跟舅母辭行,明日就走,好給你那些兄弟朋友騰地方!”
秦瓊撫額,這又是哪兒跟哪兒?又關他的兄弟朋友什麽事?越來越愛無事生非,很該好好教訓一番!只是他說晚上就辭行?這可不行!自己說的是氣話,萬不能叫他去找阿娘,不然以他那性子,肯定要惹得阿娘責怪自己!況且連日趕路勞累,必得讓他多歇幾日再回去。
好在成兒雖然易怒,卻也好哄。
匆忙另備了熱水洗好,在房中等着羅成。好不容易等到他出來,起身笑道:“表弟難得出遠門,明日我帶你去各處逛逛可好?這裏有一趵突泉很是有名。”
羅成用幹帕子擦着頭發,一言不發。心想這是賄賂我別去舅母面前告狀呢,我且聽聽他要說些什麽。
秦瓊接過帕子幫他擦着,笑道:“成兒,方才我說錯話了,你打得罵得,我都受着。”他無師自通的發現當叫表弟為“成兒”的時候,表弟總會更好說話一點。
羅成果然面色稍雯,秦瓊便輕聲道:“成兒,你也是二十的人了,該有些城府,怎能一言不對就翻臉呢?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說的話叫人不能不生氣!我又不是無知的小兒郎,你怎能跟我這樣說話?我也不願受單二弟恩惠,但既已受了,便只能心存感激往後圖報。你又生的哪門子氣?天下之大有一個人肯這樣幫我,這是我的福報啊!”
他長篇大論苦口婆心,羅成則心不在焉。暗想表哥今日用的香胰子也是栀子花味的,看來他很喜歡這個味道。嗯,我也喜歡。單雄信麽,先抛之腦後,大不了回北平後給他拉幾車銀子去。
秦瓊發現他今日很受教,便趁機多說了幾句。
羅成忽道:“你的頭發也還沒幹,我幫你擦。”
秦瓊笑道:“不用,已經幹了。。。。。。”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因為羅成已搶過帕子将他按坐在圓凳上。
長這麽大羅成還是第一次幫別人做這樣的事,開始有點笨拙,但慢慢的找到竅門,将他一頭烏發理得很是順滑,俯身在他耳邊道:“叔寶表哥,以後不要罵我了,好不好?”
明明是他有錯在先,卻還像是受了萬般委屈。秦瓊嘆道:“成兒,這世間所有人,我最不願罵的就是你。”
羅成笑了,正想親親他的頭發,就聽秦安在院中叫道:“叔寶,成兒,阿娘叫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