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所謂兄弟

俗話說“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單雄信有錢,如今又有媳婦,眼見快要過年了,怎麽也得回家祭告祖宗,辭別大舅子和秦家衆人,春風得意的帶着娘子回了山西。

王伯當、謝映登等人自然也跟着他回去,回去前鄭重其事的去找了寧氏,請她務必為自己留意好姑娘。惹得秦瓊偷笑。

除夕前夜,唐璧專程找了秦瓊去,一見他便長嘆道:“叔寶,如今我有一件難事,唯有委托你去辦!”

秦瓊算了下時間,心知他為的那一樁,道:“願為将軍分憂!”

唐璧喜他知機,詳說煩惱:“每年正月十五,是越王爺的生辰。天下各道大小官員都要給他送禮,這已成定例,我也不敢不送。只是連着兩年都在路上被響馬劫了,今年壽禮若還送不到越王府,明年大約不能再為鎮臺将軍了!叔寶,此次由你送禮入京,路上萬萬擔心!”

秦瓊心說這是楊素最後一次收壽禮了,明年你就不用再為此憂愁了。笑道:“我敢擔保絕無差錯!将軍放心!”

唐璧見他如此自信,不由跟着寬了心,笑道:“我相信叔寶!往年是讓張轉、楊和、李智、何輝四人前去,今年也讓他們跟着去罷,頂不了大用,認路總是能認的!”

和上一世一樣,秦瓊自也無話。

歡歡喜喜的過了年,大年初四就帶着那四人和十名挑擔的兵丁啓程,唐璧親自送出門,殷切叮囑他們一定要将壽禮送到。否則丢官還是小事,要是被楊素記恨在心中,那真是寸步難行了。恩師雖重權在握,卻也護不了他一輩子。

秦瓊滿口應承,別的事幸許還不敢保證,這件事卻是一定沒有差錯的。上一世不知前事都平安送到了,何況是現在?

一行十五人曉行夜宿,不幾日就到了河北地界,進入了一片松林。張轉便催馬上前,小聲道:“二哥,前面有座大羊山,我們兩次壽禮都是在那山下被劫的!”

楊和、李智、何輝三人也是面有懼色。

秦瓊笑道:“既如此,你們先在此歇歇,我去前面探一探路。”

說罷躍馬前行,不一時到了山崗之下,就聽喊殺聲震山響,一隊喽羅兵從山上沖了下來,當先的正是李豹和齊彪,專拿空心的錘和杉篙抹成黑漆的槍來吓唬路人。兩位兄弟,多年未見了!

齊彪一揮大得吓人的空心錘,大聲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嘿,我說你笑什麽笑?”

李豹附合着喝道:“不準笑!這是打劫!打劫懂不懂?快快将給楊素老兒的壽禮交出來,若敢說個不字,嘿,叫你有去無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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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瓊不說話,只是微笑。

齊彪拉着李豹退到一邊悄聲說:“這小子看起來忒傻,會不會是弄錯了?誰家官長會派他送壽禮?也不像富貴人,不會是白忙罷?”

他們占據此山多年,如守株待兔一般,每年都會在此時發幾筆財。

李豹牛眼一瞪:“錯了也要劫,沒錢就扒衣服!”

兩人商議妥當,又見秦瓊還在笑,心中都惱怒,沒見過這樣的肥羊!齊彪喝道:“死到臨頭你還有何可笑?”

秦瓊笑道:“我笑是因為你們看起來很像我兩位兄弟!”

李豹和齊彪以為他在戲弄自己,齊齊大怒,揮着長槍和大錘作勢要上。當然,那只是“作勢”,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錘是空心的,槍是杉篙,見不得真章,一個勁命令喽羅:“兄弟們快上!”

正在此時,聽得一人高喊:“都是自己人,別動手!”

秦瓊暗想你們也該來了,翻身下馬。

王伯當和謝映登急急上來相見,喝道:“李豹,齊彪!這是山東的秦二哥!日日盼着見面,見了卻這般招呼!”

李豹齊彪大驚,納頭便拜慌忙道歉,叫道:“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二哥怎的也不報上名號?莫怪莫怪!”

秦瓊早拉住他們,笑道:“早說兩位看來像我秦瓊的兄弟,如今果是兄弟!李賢弟,齊賢弟!不必多禮。”

為秦瓊簡略介紹過李齊二人,王伯當問道:“二哥不是被調到鎮臺将軍府了麽?因何在此?”

秦瓊便說了送壽禮一事。接下來的事情與上一世一樣,李豹齊彪想去京城看正月十五的花燈,便将張轉、楊和、李智、何輝四人留在大羊山,王伯當、謝映登、李豹、齊彪冒充他們。

然後在一處驿館遇到了巡邊回來的昌平王邱瑞,也是他的姨父。

秦瓊的外祖父寧祿臣原是南陳壽春關總鎮,膝下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嫁給了南陳太宰秦旭的兒子秦彜,正是他的父母;二女兒嫁的便是邱瑞,生了個兒子名叫邱福。

邱瑞不防會偶遇尋找多年的外甥,垂淚道:“你姨母為了你們娘兒兩,眼都快哭瞎了,到了京城辦完公事之後一定要來府裏讓她瞧瞧!你表弟福兒也惦念着你們吶!”

他本也在南陣為官,只是見陳後主無道,并不盡心,被當時的水軍都督定彥平說服,投了隋朝皇帝楊堅。後來馬鳴關破,秦彜陣亡,夫人小寧氏憂心姐姐和甥兒,他派了許多家仆四處尋找寧氏母子,只是尋不到,近些年才放棄了。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秦瓊也是滿面淚痕。姨父死得好冤!那可恨的尚師徒!當下答道:“阿娘也念着姨娘!到了京城必要去府上請安!”

當晚敘述這些年的過往,直說到深夜,次日依依惜別。

王伯當和謝映登見對方面有憂色,便知都有同樣的擔心。先是北平王,後是昌平王,秦二哥家的官親越來越多,且都身居高位,他和我們還能是一條心麽?

秦瓊早知他們心思,這日乘着喝酒賞雪,感慨道:“我秦瓊這一生,最得意的事便是結識了衆兄弟!”

王伯當試探道:“兄弟雖好,不如貴親得用!”

秦瓊大笑道:“我喜樂時,陪我的是兄弟;我困苦時,伴我的是兄弟;我落魄時,助我的是兄弟;我命在旦夕時,救我的是兄弟!若無兄弟,我早已死了,再貴的親也無用!況且,親戚自有情份,卻與得用與否無關。莫非在伯當心中,秦瓊如此勢利?”

王伯當連道不敢,心下快慰。

謝映登笑道:“二哥莫惱,我們不過白說一句。”

秦瓊笑道:“人之常情,有何可惱!”暗想你們其實還未相信我,但再多的話也無用,還是以實際行動證明最有效。

三人說話一會兒,忽然發現本在附近玩雪的李豹、齊彪不見了。王伯當放心不下,提議去尋找。

秦瓊知道很快就要見到柴紹,心情很是複雜。人都是會變的,但變得最厲害快要讓他認不出來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侯君集,一個是柴紹。侯君集尚可,本來就沒有太深的交情。但是柴紹不同,一開始是那麽的親近,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漸行漸遠,直到成了陌生人。

特別是娶了平陽公主李秀寧之後,更将一門心思都系在了李秀寧身上,哪還記得他們這些兄弟?而李秀寧,戾氣太盛。所以他們後來做出殺尉遲恭陷害李建成的事情,他一點也不奇怪。

他有機會改變很多事,可是沒辦法改變人心。

果然,在臨潼山盤谷寺不但找到了李豹、齊彪,還見到了柴紹和那讓他哭笑不得的神像“瓊五”。

柴紹萬沒想到抓兩個蟊賊竟引來岳父家的救命恩人,趕緊跪拜,感激地道:“若非恩公相救,岳父一家已經遇害!柴紹替岳家給您嗑頭了!願恩公長命百歲!”

秦瓊扶他起來,笑道:“柴公子若不嫌棄,叫聲二哥便罷。恩公兩字莫要再提!”

無意中救了未來的皇帝如同出門撿了金元寶,但若總提起就不是好事了。這個道理尉遲恭不懂,不過秦瓊懂。

柴紹便又跪下,道:“二哥,請受小弟柴紹一拜!”

這樣一個知禮重義的好兒郎,為何會變得那麽糊塗?情之一字,真如此厲害麽?又想到成兒,在戰場上從來勇猛又機變,竟因自己遲遲沒答應他而負氣出走,終是折在了淤泥河。他去了就罷了,卻讓自己活着受了那麽多年的罪,最後硬生生把自己給磨死了。

秦瓊一陣恍然,覺得眼前的柴紹也不是那麽涼薄了,他只是将心交給了李秀寧,也就迷失了他自己。道:“柴賢弟,你叫了我二哥,往後便是兄弟!”

述話一番,柴紹便也要跟着去看花燈。他家道中落,自幼長住在廟裏,雖有了顯赫岳家,卻并不願做那吃軟飯的,只苦練武藝,要學到真本事之後才去投奔。是以除了幾個小和尚,幾乎沒有什麽朋友。眼下認識了秦瓊和王伯當、謝映登等人,首次知道朋友之情。

秦瓊當然同意。一行人上馬急奔長安,當天就進了城,先找到客店打整一番,令兵丁挑上壽禮去越王府,怕李豹和齊彪惹禍,将王伯當、謝映登、柴紹都留下陪他們。

雖然天色已晚,越王府門前卻是排了長長的隊,都是各地來送壽禮的。秦瓊有上一世的經驗,并沒有死等,使了二十兩銀子很快就被叫進東配房,按着禮單将壽禮交付清楚。

卻不急着回轉,要好好看一看李靖。上一世哪知道寫回單的先生就是後來用兵如神立下赫赫戰功的李靖呢?李靖與他其實并無深交,卻是他心中最佩服的人。其人心胸寬廣,通曉史書夙精兵略,知地利精器械,實為天下奇才!

李氏兄弟有了他,便如虎添翼。打下突厥是遲早的事,可惜自己死得早,未能看到他兵掃突厥的那一日。

不,不可惜!若不死,又怎能再次看到成兒和親人兄弟們?

李靖見他收了回單也不走,只管盯着自己看,放下筆笑道:“兄臺可還有事?”

秦瓊拱手道:“在下山東人氏,姓秦名瓊字叔寶。”

李靖不知他沒頭沒腦的說這個做什麽,只是觀其人目光清朗,氣韻溫和,不是那等濁人。便道:“在下雍州李靖,字藥師,幸會!”

秦瓊笑道:“我善看面相。觀李兄紅鸾星動,近日必有喜事臨門!”

“善看面相”四個字,正是上一世李靖對他說的。那時因沒送銀子,被管家苛難,久久未能将壽禮送上,心有郁氣,被李靖看出,怕他在燈會上看到不平事出頭招禍,故以面相為托辭好心提醒,勸他早點離開京城。

李靖一愕,道:“借兄臺吉言!”

秦瓊知他不信,也不往深裏說,拱手做別。那張出塵很快就要慧眼識英才,成就一段紅拂夜奔的佳話,從此夫唱婦随,羨煞旁人。

紅拂女不過是越王府上的侍女,他竟能不顧世俗眼光真心相待。

自己卻顧慮重重,不敢如成兒所願。

每思及此,痛徹心肺。

臨出門時又回頭道:“公有大才,可與古之孫武、李牧者相論!”

李靖驚道:“實在過譽!”

覺得他出言不凡,待要詳談,略一沉吟追出門去,那秦瓊卻已經不見蹤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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