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一痕沙
——急雨打篷聲,夢初驚。
荒野之上,一只墨羽零鴉輕舒長翼,掠過無垠枯木石灘。此鴉是“零”族千年來豢養的信差,雙目赤紅,與玖宮嶺訓練有素的海東青一樣,身形龐大,毛羽如箭,旦暮之間飛掠千山,栖于雲水之外。其目經零族異邪之力鍛造,可存影留形,記下所見之景,是以專為“零”偵察、傳訊。
“草非草”的訊息很快傳回零之疆域——昧谷。三日後的清晨,便有一位绮麗女子來到桃源鎮,登門造訪長魚老板。
在夥計與主顧們好奇的目光中,長魚顯得有些羞惱,沖他們局促地笑了笑,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捉了那女子的白腕,将她領到後堂無人處。
那女子絲毫沒把自己當外人,自行在上首坐了,意态悠閑地靠着椅背,賞看自己如玉蔥般的纖長十指。
長魚此時已換了副臉色,沒好氣地在她一旁坐下,問道,“柱紋,怎麽就來了你一人?假葉大人未免也太過托大了。”
那名喚作柱紋的妙齡女子有些不悅地橫了他一眼,“哼,你吵什麽?原本我與‘傷’同行,誰料半道撞上了些小麻煩。不過你大可放心,鎮外還守着一隊‘重零’,一同負責押送俘虜。”
“那‘傷’呢?”
“找地方休養去了。”
“哼,破、傷、散、斷、害,堂堂昧谷‘五敗’,竟如此不濟事。你們到底遇到了什麽人,難道這鎮上還有別的俠岚出沒?”
“好了,”柱紋顯然不願多提方才的波折,打斷長魚道,“新抓的俠岚在哪兒?”
長魚無奈,然而提及俘虜,登時又有了精神,語調幾如炫耀,“随我來。”
他帶柱紋進了一間用零力封印的地下密室。磚石冰冷,牆上幾叢紫色幽火忽明忽暗,更添陰森氛圍。角落石床上靜卧着一人,似是睡着了一般。
柱紋上前細細端詳,妩媚笑容中有幾分妖異,“這小子,長得倒俊。他是怎麽上了你的當?”
長魚臉上現出自負神情,“我将零力灌入青龍葉,他喝了我的茶,零力便會封住他周身要穴,斷他納炁之徑,沒有十天半月醒不過來。”
柱紋也玩味一笑,道,“這個山鬼謠,去年在斷魂谷一人擋下三百‘重零’,搗了谷底零池,引得假葉大人大發雷霆。我還道他有什麽通天徹地的神通,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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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他三頭六臂,到了昧谷,也不知還剩幾天性命。”
“說起來,我們還從未在太極俠岚身上做過試驗。倘若這小子體內注入零力後能幸存下來,或許——”
“或許如何?”
長魚、柱紋聞聲回頭,臉上盡皆變色。
那位本該陷于深眠、無知無覺的年輕俠岚竟然從床上起身,從容向他二人走近。但見他神态自若,雙目清明,腳下步伐穩健,哪裏有半分昏沉的樣子。
長魚本能地倒退數步,失聲驚道,“你、你——這不可能!”
山鬼謠微微一笑,話語中有意無意地透出一絲戲谑,“什麽不可能,是不可能醒過來,還是不可能恰好聽見你們的密談?”
長魚強自鎮定道,“你喝的茶葉裏有我所注零力,零力對俠岚而言乃是至毒,即便你眼下醒了,也無法運炁,更無法對付我們,不過是虛張聲勢,空作文章罷了。”
“也許吧。”山鬼謠随意應了一句,似乎渾未将對方的話放在心上,雙目所視之處落在二人身後,“你太慢了。”
只聽砰地一聲,一道雄渾元炁由外直入,生生将密室之門震開,這道元炁來勢猛烈,到得室內餘勁猶未消退,将牆上的火把打滅了一半。
臨敵在即,柱紋與長魚各自暗運零力,嚴陣以待,心中均想,如何不見外面重零向自己示警,對方強援又是如何尋到這裏來?
此時,自門外快步走進一名長身玉立的少年,約摸十五六歲年紀,面容俊雅清秀,頗有幾分書卷氣。若非身着勁裝,渾身元炁充盈,旁人見了定然以為他是讀書人家的子弟。
那少年見了山鬼謠,臉上先是一喜,旋即俊容斂笑,為自己辯解道,“鎮外大道上堵着二三十個‘重零’,哪有那麽快就能打發?”
“都打發了麽。”
少年慚愧道,“跑了兩個。我,我急着來找你。”
兩位俠岚這般你來我往、旁若無人的閑敘,直如挑釁一般,着實激怒了密室中其餘二人,尤其是柱紋,一見了那剛來的少年,即刻倒豎秀眉,一聲怒叱,“又是你!”雙手作爪形,十根指甲一齊暴長,直取對方面門,勢道淩厲如風。那少年敏捷閃躲,堪堪避開,側轉過身子,順勢一掌擊向柱紋的肩胛,柱紋悶哼一聲,硬吃了這一下重擊,另一手攜陰毒零力,意欲鎖其咽喉。
那少年在逼仄密室中騰挪不開,與對方短兵相接,仍是有攻有守,進退得宜,臉上殊無懼色。他身形靈活,輾轉周旋之際,已與柱紋交手二三十回合。
山鬼謠垂手站在一旁觀戰片刻,忽然轉向一旁的長魚,問道,“她的身手不賴,應當與你同屬‘七魄’之列吧。”
長魚猛地扭頭,吃驚地看他,話語中有些慌亂,“你這話什麽意思?”
山鬼謠微露笑意,“能隐藏零力,附體于我們玖宮嶺的嗅探身上,又有‘五敗’之‘破’供你驅策,我猜,你多半是‘七魄’中僅次于假葉的二號人物——胄。”他故意作出體諒的模樣,續道,“你也不必直承此事,我來一試便知。”
“知”字甫一出口,山鬼謠伸出左掌,掌心一道電光直擊對方,正是俠岚術中專用以驅除附體惡零的一招“回神閃電”。
長魚肥碩的軀體霎時被擊倒在地,他的身上漸漸升騰出大股紫黑色霧氣,霧氣重又聚成一個人形,身材魁偉,樣貌邪異,眼神中充滿肅殺狠意,正是被山鬼謠強行從長魚老板體內驅逐而出的胄。
“你的元炁運行自如,這麽說,你剛才并未喝下我的茶?”
山鬼謠緩緩道,“你的茶很香,只是你疏忽了一點:青龍葉本沒有這麽香。你故意加了金銀花和其他幾味藥草,以掩蓋摻了零力的青龍葉,未免太過小看我們茶客了。”
胄的嘴角牽出些微冷笑,“算你機靈。那你可算得出,你們區區二人,要如何抵擋我們兩位‘七魄’聯手?”
“誰說我們要抵擋你們了?”山鬼謠懶得再看他,只朝與柱紋酣戰的少年喊了一聲,“弋痕夕,打過瘾了麽?打夠了我們就該走了。”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胄伸手一指,用零力封住被弋痕夕方才震壞之門,對山鬼謠說道,“束手就擒,随我們一起前往昧谷,才是識時務者所為。”
“所謂識時務者,就是我不占你的便宜,你也不要來占我們便宜。”山鬼謠說着,手中勁力輕吐,幾枚指甲大小的金色光球打入胄的軀幹四肢。
他出手極快,胄一時間猝不及防,中招後先是一驚,随即哈哈大笑,“山鬼謠,這便是你的絕招之術?前面說了那麽多大話,我倒險些被你唬住,原來不過是紙上談兵——你當真是太極俠岚麽?”
山鬼謠右手掌心對向胄,手指輕擡,緩聲道,“如假包換。”
胄登時覺得自己身軀全然失了控制,全身上下僵直着,有力無處使,方才打入體內的元炁珠猶如一顆顆釘子,将他周身每一處環節釘得死牢,一分一毫也動彈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