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壽樓春
——記金刀素手,同在晴窗。
胄的額頭上布滿冷汗,暗道,柱紋一直未過來援助自己,看來也被另外那個俠岚拖住了。想不到這倆小子年紀輕輕,卻都如此棘手。
山鬼謠的指尖仿佛伸延出多根無形長線,線的另一端縛住胄的周身各處,随山鬼謠的牽引被迫搖頭擺手,如同木偶一般。
“我這招‘鬼塵禁像’很好玩吧。”山鬼謠語調和緩,絲毫沒有迎敵相抗的肅穆端嚴,反倒像貓戲耗子,笑容裏帶着惡作劇得逞的愉悅。
胄四肢拼盡全力掙紮,始終掙脫不了山鬼謠所施俠岚術的桎梏,軀體屈辱地擺成一個可笑的大字形。他不斷催發體內零力,試圖反戈一擊,卻發現自己的零力一道被這招“鬼塵禁像”給“禁”住了,一絲一毫也發不出來。他咬牙切齒地死盯着山鬼謠,雙目中幾乎噴出火來,恨不得生啖其肉。
山鬼謠仍是那副從容篤定的神情,微笑道,“既然你也覺得好玩,不妨再多玩一會兒。”說罷轉過身去,再不看他一眼。
一招制敵以後,山鬼謠得以騰出手來相助弋痕夕。身處密室,雙方大型的俠岚術與零術均施展不開,弋痕夕同柱紋的較量多在拳腳間的方寸之地,一個掌攜精純元炁,一個身裹至陰零力,拳拳生風,氣霧缭繞,戰得煞是激烈。
弋痕夕方才受了柱紋一掌,左肋處隐隐作痛,左側守備不免留下破綻。山鬼謠并未上前,只雙臂抱胸,立在一旁觀看。沒有人注意他右手食指的輕微屈動,一道細小得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元炁射向柱紋膝彎。
但見弋痕夕步步緊逼,已将柱紋迫得退守一隅,柱紋身材嬌小輕盈,一個轉身移步,閃至牆角,反手橫劈一掌,弋痕夕豎臂格開,另一只手掄拳直擊,柱紋身上連中數拳,下盤不穩,踉跄幾步,不由得心惶氣亂起來。
弋痕夕重又占據上風,精神為之一振,愈戰愈勇,雙掌淩空發力,擊向柱紋,元炁透入她的五髒六腑,立時痛如刀割。原來俠岚的元炁與零之零力相斥相克,有如陰陽兩極,無法共存。倘若以零力侵入俠岚體內,或是在零身上注入元炁,均是其肉身無法承受之酷刑,到得一定限度,便會斃命當場。
柱紋終于不敵,雙膝一軟,跌倒在地。弋痕夕猶自屏息凝神,心中暗自戒備,以防她佯敗反擊。倘若這當口中了她的套兒,少不得又要被山鬼謠取笑一番。
山鬼謠從旁閑言敘道,“說你慢,還不承認。跟個小姑娘纏這麽久,弋痕夕,你羞不羞人。”
弋痕夕待要分說對手隸屬“七魄”,功力深湛,轉念又想山鬼謠一招制住了同屬七魄的胄,而自己确是同一個“小姑娘”鬥了半晌,兩者修為高下立判,不由一陣氣悶。
山鬼謠又催促道,“快走,我的‘鬼塵禁像’可困不住胄太久。”說罷拽了弋痕夕,揚手揮出一道元炁,破開先前被胄封住的入口,“留着這兩個回昧谷報信,咱們先回去複命。”
兩人并肩出了“草非草”的大門,環顧街道兩旁,行人往來如織,一派和樂融融之景,無人知曉方才的一場惡戰。山鬼謠提議道,“吃過飯再回玖宮嶺吧。”
“好,”弋痕夕埋頭将身上衣裳整饬妥帖,臉上也恢複了輕松自在,“對了,你琢磨出來的這個元炁帖還真好用,不論遠近,我都能感應到你的方位。”
Advertisement
山鬼謠側過臉對弋痕夕一笑,伸手從自己後頸揭下一小塊淺白色的方帖,雙指一撚,方帖登時化作元炁,散逸開去。
弋痕夕攤開右掌,凝神聚炁,元炁在掌中彙聚成一塊小方帖,“你瞧我這手法練得如何?”
山鬼謠漫不經心地往他手上瞥了一眼,“差強人意。”
弋痕夕趁勢同他商量,“那下回換我做餌,你看成麽?”
“你?只能做魚,不能做餌。”
弋痕夕見他回絕得斬釘截鐵,毫無餘地,不服氣道,“我辦事一向細致妥帖,哪裏不行了。”
“就你這樣,聽我說一句話臉紅上三五個時辰不帶歇的,出去還沒放線就反被人釣了。咱們事先可說好了,我忙得很,可沒那工夫救你。”
弋痕夕與他同殿學藝,自幼一起長大,熟知山鬼謠的秉性為人,像他這般恃才放曠,又愛逞口舌之利,氣死人不償命,這世上除了自己和老師,怕是沒有第三個知曉他生就一副好心腸。
當下,弋痕夕心中暗暗思量道,橫豎不急在一時,過兩天再慢慢磨他就是。想到這裏,便另揀旁的話題與之閑敘,說些玖宮嶺裏各殿轶事,或是從前一道出任務時的經歷,講到趣處,免不了又被山鬼謠揶揄幾句。
兩人一路談笑,不覺來到招福大道的得意樓門前。這是桃源鎮上最氣派的酒樓,樓上樓下統共三層,觥籌交錯聲遠遠地就能聽見。
山鬼謠擡頭往那金字招牌望了一眼,徑直便要往裏走,弋痕夕急拉住他衣袖,“哎。”
“怎麽了。”
弋痕夕小聲道,“前面路口‘小北門’裏叫兩碗面,切點牛肉得了,你不是愛吃他們家的肉麽。”
山鬼謠轉頭,好笑地看他,“沒帶夠錢?”
弋痕夕漲紅了臉,話音更低,“出來前,你可沒說要上這兒來吃啊。”
“行了,”山鬼謠伸臂勾了他的肩,不由分說将他往裏帶,“帶你一道吃香喝辣,哪兒來這許多婆媽。”
兩人拾級登樓,揀了臨窗的座兒,從窗子裏望出去,桃源鎮的全景盡收眼裏,襯了遠方郁郁青青的桃源山,宛如一幅山水畫卷。山鬼謠喚來夥計,要了一壺清茶,又作主點了菜。他二人同處時,大小諸事皆由他定奪,弋痕夕早已習慣對方的“獨斷專行”,何況他耳力甚佳,早聽到山鬼謠點的都是自己愛吃之物。
大酒樓的跑堂格外殷勤些,香茗并四個涼菜早早地奉了上來,綠的是萬年青,紅的是姜絲梅幹,黃的是鹹金桔,白的是雕花蘿蔔,四碟齊整地擺在桌子正中央,煞是好看。
山鬼謠給兩人斟了茶水,自顧自地一飲而盡,嘆道,“還是這茶可口,胄給我泡的那玩意,聞一聞都是遭罪。”便将先前胄附體于長魚老板,以毒茶相待之事說給弋痕夕聽。
弋痕夕聽他述說前事,盡管對方此時安然坐在自己對面,仍是不由自主地為當時情形捏了一把汗,問道,“那你究竟喝是沒喝?”
“自然沒喝,我的障眼之術,你是見識過的。”
弋痕夕嗯了一聲,又道,“我還道他們會直接将你送往昧谷。”
“七魄之胄附體在嗅探身上,為免被玖宮嶺察覺,勢必不會出桃源鎮,惟有先請示假葉。由他另外加派人手押運,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對了,”弋痕夕忽然想起,“方才我們明明已制住胄和柱紋,為何不幹脆殺了他們?”
“七魄畢竟零力強盛,單憑咱們倆,能困住他們一時,真要殺起來談何容易?更何況,你忘了麽,老師反複囑咐過,非到萬不得已,不要在桃源鎮上與零動手,以免驚動百姓。”山鬼謠嘆道,“真是木痕。”
“你才木。”
“你的元炁五行屬木,不是木痕是什麽?我的元炁屬金,真要叫起來也是——”
“上菜喽——”
一聲洪亮吆喝打斷了二人敘話,但見夥計手捧碩大一個托盤,蹬蹬蹬地上得樓來,中氣十足地報菜名,“清炒鴨掌、江瑤冬瓜盅、孔雀開屏、貂蟬豆腐、金銀元寶餃、水晶桂花糕……”
弋痕夕見精致菜肴一道道連珠似的端将上來,忍不住出聲問道,“大謠,今天怎麽這樣闊氣。”
“下個月你就年滿十六了,玖宮嶺只有素面,你再闊氣,到那天也就能吃三碗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