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八聲甘州

——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

山鬼謠見弋痕夕整個人喜不自勝,連頭發絲兒都要飄起來的模樣,伸手向他要過俠岚牒,對着陽光左看右看。

弋痕夕扯他手臂,攤開手掌道,“看夠了就還我。”

“不是你讓我看麽,”山鬼謠将那枚銅牒捏在手中細細摩挲,煞有介事道,“唉,我那枚太極俠岚牒随我風裏來雨裏去地好些年,邊沿的棱角都磨圓了。你這新的就是不一樣,去外面鎮子上能多當好幾文錢呢。”

“你就得意吧。”弋痕夕把銅牒從他指頭縫兒裏硬掰出來,愛惜地收入懷中,“不管怎麽說,我如今好歹也與你同為太極俠岚了。”

“這個自然,你既已是鸾天殿的二號人物,我以後見了你一準客客氣氣,禮數周全,絕不動手動腳,你就放心吧。”

“那你之前的許諾,可別忘了。”

山鬼謠似笑非笑,“什麽許諾?”

兩人正說着話,冷不丁地從不遠處傳來涼嗖嗖的一句,“要不怎麽說人心是偏的呢,這什麽事兒都向着鸾天殿,我們都是人腳底下的可憐蟲。”

“就是,看來不認命是不行喽。”

說話的是與金錯刀交好的幾位陽天殿俠岚,平素心氣狹隘,只是懾于山鬼謠之威,不敢不服。此時見友人惜敗給了與山鬼謠交情匪淺的弋痕夕,說話便夾槍帶棍地酸了起來。

山鬼謠聞聲,慢慢轉過身去道,“大白天就這麽顧影自憐,看來你們都閑得很。”

衆人見他面笑裏不笑的模樣,心中暗憷,相互間望來望去,一時皆不敢言語。弋痕夕悄悄在山鬼謠鞋後跟上踩了踩,示意他不必同這些氣話較真。

怎料冤家路窄,雙方場面正僵之際,铩羽而歸的金錯刀也虎着臉殺到,一見弋痕夕便是滿心不服氣,無禮道,“唷,鸾天殿的太極俠岚到我們陽天殿面前來耀武揚威,這是在唱哪一出?”他故意将“太極”二字說得響亮,語調中透着譏嘲。

弋痕夕思及場上他的惡意揣測,不由也心頭火起,暗暗皺眉。山鬼謠見他臉色不對,低聲問道,“他剛才說你了?”弋痕夕不願他為自己與陽天殿諸人龃龉,便輕輕搖頭,“沒說什麽。”

山鬼謠知曉他的心思,笑了笑,戲谑道:“你別說,剛才比試時還真怕你那小胳膊小腿兒蹭壞了。就你那點微末道行,在玖宮嶺哪裏排得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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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招“指桑罵槐”着實把金錯刀氣得不輕,若弋痕夕還排不上號,那自己這個手下敗将豈非更加不堪?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右手聚炁,将那五色刀亮了出來,“山鬼謠,別以為統領擡舉你,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你讓開,讓我同鸾天殿的再比比高下!”

山鬼謠眼皮都不擡一下,“在場上還沒挨夠打,這會兒又巴巴地湊上來,往常練功時倒看不出你是這麽吃苦耐勞,千錘百煉的人。”

“你說什麽?!”五色刀原本對着弋痕夕,山鬼謠話一出口,刀尖當即轉了向。

周圍衆人紛紛上來拉住金錯刀,七嘴八舌地勸說。

弋痕夕熟知山鬼謠的脾性,他素來桀骜,從不會給人臺階下,這金錯刀又在氣頭上,更是不用想,只得硬着頭皮出來打圓場道,“大謠,先回去吧。”

山鬼謠同他并肩往場外而去,快到門口時,忽然慢下腳步,轉身冷笑道,“持刀公然威吓鎮殿使,三年之內,太極俠岚的選拔你就不用想了。”

話音剛落,一道金光襲來,只聽金錯刀咬牙恨道,“山鬼謠,你欺人太甚!”

山鬼謠與他五行皆屬金,當下随手一揚,那金光盡數收入他的掌中,攢成一顆拳頭大小的光球,手指微動,光球旋即如煙花一般散開。

弋痕夕急急地攔住他,“夠了,別再動手了,你是鎮殿使,還真與他一般見識不成?”

“無妨。”山鬼謠神色輕松道,“這小子很聰明,就是太容易驕妒自滿。不趁早挫挫他的銳氣,今後難保不摔得更慘。”

弋痕夕往另一頭張望,“你瞧他都氣成那樣了,哪明白得了你的苦心?”

觀禮席旁的場面已然亂作一團,打架的和勸架的也已分不出來,弋痕夕又氣又急,只有山鬼謠懶洋洋地靠在門柱子上,手指偶爾輕晃數下,便将一幹人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正在這時,統領身旁的兩儀俠岚素和匆匆趕到,傳令道,“山鬼謠,破陣統領請你速至鈞天殿。”

弋痕夕一驚,脫口而出道,“莫非是有人報告了統領?這……這事兒可鬧大了,統領可別降罪于你才好。”

山鬼謠倒是不慌不忙,只對弋痕夕道,“我們一道去,你待會在殿門外等我。”

弋痕夕點點頭,心道,你便是不說,我也要同往的。

二人在鈞天殿門口分別,弋痕夕坐在石獅旁邊的矮墩子上等山鬼謠。他剛打完一場激鬥,元炁所耗甚巨,本應早早回去調養,只是此時坐立難安,不知山鬼謠是否會遭問責,憂心忡忡之下,全然覺不出疲累。

山鬼謠從進門到出來,實則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對弋痕夕而言卻已不知歲月幾何,他一見對方人影便即起身迎上去,關切地問道,“統領怎麽說?”

山鬼謠似乎反應有些遲緩,轉頭看了弋痕夕一眼,嘴角擠出一抹淡笑,顯得頗為勉強,“沒事,我們走吧。”說罷徑直往鸾天殿方向而去。

弋痕夕急忙快步追上,催問道,“究竟如何,統領找你,是為剛才與金錯刀之事麽?”

山鬼謠深吸口氣,慢慢地說道,“行了,這樁小事兒,你就不用挂心了。”

“我可不挂心什麽大事小事,我只挂心你!”

往日裏弋痕夕若是說了這麽“情深意重”的話,定是要遭山鬼謠奚落的,便是接連笑上三日五日,也屬尋常。這一回山鬼謠卻恍若未聞,真個若游魂一般,眼神清亮如昔,只是平添了許多弋痕夕看不懂的內蘊。

雖然看不懂,弋痕夕卻還是能瞧出來,對方眼下心緒低落,郁郁不振。他暗想,難道是統領剛才與大謠說了什麽重話?說起來,鎮殿使同殿中俠岚打架,雖然有些豈有此理,卻也算不得什麽大過,總不會為了這些許芝麻事兒便革了他的職。

轉念又想,若真革了他鎮殿使的職,遣回鸾天殿,那也……那也……想到這裏便再想不下去,只覺得自己有此念頭,委實太不仗義。

兩人各懷心事,不知不覺已至鸾天殿門前。弋痕夕提議道,“我們比誰先到觀星臺。”

山鬼謠嗤笑一聲,“你的元炁還夠施展‘月逐’?莫不是想摔在半道上,讓我背你回去吧。”

“老鬼,你別小瞧人啊。”

“哦,險些忘了,你如今是太極俠岚了,失敬失敬。”

弋痕夕橫了他一眼,熟門熟路地往殿前大槐樹底下盤腿一坐,閉目養神起來。山鬼謠也挨着他坐下,背脊仍是挺直如松。弋痕夕早已累過了頭,此時回到熟悉之地,不一會便有了倦意,不自覺地往身旁山鬼謠的肩頭一靠,片刻便入酣甜夢裏。

山鬼謠只有兩種時候會肩膀疼:一整天練功之後的脫力,把肩膀借弋痕夕睡覺——這兩種都令他心安。

只是這一回,他望着弋痕夕的睡顏,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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