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定風波
——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山鬼謠任陽天殿鎮殿使不覺已近一月,殿內日常事務,不論大小,皆是有條有理,他雷厲風行的性子與前鎮殿使夜陽一脈相承,盡管話裏的刺能把人紮成刺猬,但處事盡心着力,陽天殿人心漸安,諸事皆已重歸正軌。他向來拿得定主意,果敢有謀,兼又術藝高強,凡親自帶隊外出的任務,從未有失。陽天殿接連在桃源山附近各處殲滅“重零”百餘,全身而退,得了破陣統領的嘉獎。
自鈞天殿的議事廳出來,山鬼謠順道回了趟鸾天殿,他已有十來天未與老師、弋痕夕說上話,心中長自記挂。
今日适逢左師外出公幹,不在殿中,山鬼謠輕車熟路地抄近道繞至練武場,不出意外地找着了弋痕夕。遠處少年墨發青衫,身姿矯健,步法輕捷靈動,周身裹在淡青色元炁中,若隐若現。
山鬼謠不聲不響地駐足立在一旁看了良久,只覺眼前畫面有如夢裏之境一般,周遭光景都慢了下來。弋痕夕演練完一招,吐息納炁,餘光這才瞧見了場邊那位看客,登時星眸含笑,俊顏更添風致,宛如新柳初綻,清溪弋雪。
“來多久了,怎麽不叫我。”弋痕夕說着便迎上前去,邊走邊埋頭整理衣襟。挨得近了,山鬼謠瞧見他鼻尖上沁出的細汗和微紅雙頰,慢條斯理地說道,“也沒有多久,剛夠賞完你耍的三腳貓。”
“三腳貓?不服是吧,咱倆比劃比劃。”弋痕夕作勢要挽袖子開打。
“算了吧,我若傷了你,便是兩殿相軋之争,統領過問起來,老師面上也難交待。”
“不愧是鎮殿使大人,還會這般權衡大局,”弋痕夕笑道,往場邊的石墩子上坐了,意态悠閑地與山鬼謠繼續閑唠,“這兩日陽天殿可是風頭正勁啊,好多人都上咱們殿來打聽你的事兒呢。”
“是麽,有向你打聽的麽?”
“多得很。”
“你怎麽說?”
“我說你脾氣壞,性子狂,我同你不熟。”
山鬼謠側過頭去瞧了他一眼,假意道,“我看你是因嫉生恨了,剛才連統領都把我叫去誇贊了一番,我看他若是有孫女,多半要許配給我了。”
弋痕夕嗤笑一聲,“想得美,我要有孫女,怎麽也不能嫁給你這樣的。”
“哦?”山鬼謠劍眉上挑,似笑非笑地問道,“我哪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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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痕夕被山鬼謠這麽一反問,反倒局促起來,支吾了一陣,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哪樣”。
山鬼謠饒有興味地端詳他的臉色,沒再多作刁難,另起了個話頭道,“你這幾日一路過關斬将,不也風光?”
弋痕夕立時換了心思,發愁道,“明天就是最後一場比試了,我這心裏還沒底。”
“各殿高手都被你殺得片甲不留,還叫沒底,我看你比我還狂。”
“山鬼謠!”
山鬼謠笑了笑,“真沒底?”
弋痕夕老實點頭,“接連幾個晚上沒睡踏實了,你瞧我這眼圈兒。”
“不就是金錯刀麽。”
“你說得輕巧,金錯刀可是你殿裏最厲害的兩儀俠岚,又與我五行相克,金克木……唉,我要能多悟出些俠岚術就好了。”
山鬼謠聽了弋痕夕這話,轉過頭來看他,難得正色道,“俠岚術的領悟之機在于‘失’,若不置身絕境,頓悟談何容易。你的幾個俠岚術都是咱們一起任務時參悟的,各具威力,不輸旁人。現如今越是心急,反倒越是求而不得。”
弋痕夕垂眸不語,心知他說得在理,只是緊要關口,難免滋生些旁逸斜出的念頭來。
山鬼謠又道,“我五行屬金,你除了木之外,五行中便是對金最有心得。這場決勝戰,說來該當是你占優才對。”
弋痕夕悶了半晌方道,“你以為誰都像你的俠岚術這麽霸道。”
山鬼謠輕笑道,“既然連我都不怕,又何必怕他?”見弋痕夕仍是面色凝重,忍不住附在他耳旁悄聲低語了幾句。
“當真?”
“你說呢。”
翌日便是雙雄相争,一決勝負之時,觀戰臺座無虛席,個個屏息凝神,靜寂無聲。再看場上局勢,那金錯刀年少得志,心高氣盛,上來便使了他的成名技“天乾五色刀”,其術可将有質無形的元炁化為長刀,刀光五色,可擋五行元炁。
弋痕夕這些天與諸殿俠岚連番對戰,眼力大漲,已然見識匪淺,眼見身前刀光紛亂,氣象萬千,任憑對手攻勢如潮,他只按兵不動,謹慎試探數招。但見金錯刀手中之刀通體寒光襲人,刀上青氣大盛,自己攻擊的元炁竟是有去無返,已知此近戰之術端的厲害,攻則銳不可當,守則滴水不漏,當下使“月逐”步法,影跡如飛,四下裏游移不定。
金錯刀雙目爍爍,橫刀數次邀戰,弋痕夕皆充耳不聞,只作逡巡。金錯刀眼見對方抱定宗旨不接自己的五色刀,一時沉不住氣,也以“月逐”發力疾追。弋痕夕先前繞着對方十來圈,早已瞧出了他出刀時的間隙,驟然急停,反身一掌,掌風強勁,元炁雄厚無俦,生生逼得金錯刀連退幾步,氣息大亂。
金錯刀比弋痕夕還小上數歲,向來以天賦奇才自居,爆發驚人,選拔比試時一路順風順水,一擊制敵,尚無愈挫愈勇之能,一旦陷于落後之地,登時心躁,銳氣盡失,脅下露出破綻。弋痕夕瞧得真切,一招“風巽擎天”直攻向他要害處,金錯刀手腕一顫,長刀險些脫手。
“看起來你對我這‘五色刀’倒也有些了解,莫不是早先從山鬼謠口中竊了什麽訊息?”
弋痕夕斥道,“胡說!”
金錯刀微微冷笑道,“說得也是,我們陽天殿的鎮殿使,怎會相幫一個外人?”
饒是弋痕夕性情溫良,也被他這番惡語挑釁氣得不輕,眉間擰作一股,下手再無轉圜餘地,雙掌虎虎生風,變化無方,那金錯刀亦施展生平絕學,手中長刀招招狠辣,二人在場中酣鬥不休,五色元炁似在其周身裹了雲霞,影影綽綽,旁人幾乎瞧不清他們拳腳間的争鋒,但見華光翻騰,衣袂翩飛,轉眼已過百餘招。
戰至此時,雙方元炁均已大失,只憑心頭一股子勁苦苦相持。弋痕夕雙眼盯着金錯刀手中兵刃,刀鋒已然黯淡,不複開場時的流光華彩,心道,幸好此人不通曉大謠那招“天乾炁鼎”,否則若在場上補給元炁,我哪裏還有勝算。當下信心暴漲,暗蘊元炁,縱身一個高躍,輕盈如白鶴振翅,起落之際接連踢出九腿,正是鴛鴦連環的腿法。
金錯刀舉刀招架,卻不防他身法中半攻半擾,虛實并用,一時間手忙腳亂,倒退連連,哪裏還守得住門戶,被弋痕夕一掌擊中臂肘,酸痛難當,幾乎脫臼。金錯刀待要反擊,終究力竭,再無還手之能。
“勝者,鸾天殿,弋痕夕。”
弋痕夕心頭雀躍,歡喜得說不出話來,雙拳攥緊,幾乎要像個小孩子那般大喊大叫。他一步一步地挪向扶桑神樹,只覺得每一腳都踩在軟乎乎的雲團裏。耳旁的喧天喝彩聲漸漸歸于寂無,他從破陣統領手中接過镌了木字紋樣的太極俠岚牒,銅牒貼在掌心,烙得發燙。
他擡起頭,注目凝望眼前的扶桑樹,萬千紅葉如火燎原,像極了此時濃稠得化不開的心緒。好在元炁尚未見底,還留了那麽一星半點兒。弋痕夕微微一笑,腳下催動“月逐”,倏忽間便已至觀戰席,山鬼謠正在近前等他。他揚手亮出那枚俠岚牒,眼神燦若星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