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三、 西江月
——雁聲能到畫樓中,也要玉人、知道有秋風。
山鬼謠早年曾在玖宮嶺與桃源山之間設下一條隐秘的結界通道,以便自己與弋痕夕溜號玩耍。此時這條通道派上了正經用場,弋痕夕匆匆帶兩位俠岚來到半山一座破碎的石壁前,手掌輕觸石壁旁的虛無處,一道以元炁凝聚成的大門緩緩顯形,這便是通道的出入口,惟山鬼謠與弋痕夕二人的元炁方能開啓。
三人經此捷徑返回玖宮嶺,弋痕夕急切趕往鈞天殿,求見破陣統領。統領聞訊,召玄天殿鎮殿使天淨沙,後者兒時亦曾有過相似的切身經歷,熟知零力入體之詳細。
天淨沙探察過兩位俠岚後,言稱空桐、浩生二人零力尚未入心,猶可救治。待聽到這句話,弋痕夕一顆高高懸起的心才放了下來,自忖即便追究自己與山鬼謠無故離殿之罪,這番功過也盡可相抵了。
定下心神之後,弋痕夕又将方才如何在桃源山巧遇衆零,如何發現其隊中竟有自己人,如何與之交手,又如何與山鬼謠兵分兩路,自己護同伴先行回返,一一禀明了統領。破陣聽得專注,對零出沒的路線猶為重視,待弋痕夕說完後,又向他詢問了幾處細節,這才微微颔首,溫言稱許了弋痕夕與山鬼謠的果敢善戰。
弋痕夕辭別統領回鸾天殿,路上一直在惦記那位殿後的仁兄。自己先行撤離後,那二三十個重零的矛頭定然會一致對準山鬼謠,在其身後更有七魄之胄坐鎮,易地而處,自己要想全身而退,只能碰運氣。
那麽山鬼謠呢,他打不打得過?
在同輩分的少年俠岚中,山鬼謠是公認的最強者。然而,大夥只知道他最厲害,可究竟有多厲害,沒有人能說得上來。即便連自己也……
想到這裏,弋痕夕不禁心中忿忿,老鬼熟知自己元炁深淺和每一招俠岚術的威力,連功力中最細微的長進都避不過他的眼睛,卻從不肯爽快地向自己交底。
便拿這一次來說,山鬼謠的實力能否與七魄相抗,弋痕夕心中委實沒有把握。若是并肩戰鬥,他對山鬼謠的能耐是一百個信得過,可一旦分了兵,就總也免不了胡思亂想,替對方瞎操心。
弋痕夕攤開手掌,聚炁成形,一塊平整的小方帖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他握緊方帖,心道,早知有這樣的波折,便該在他身上留個元炁帖,免得心裏這麽不上不下的挂憂。這玩意又耐髒又防水,一帖少說能管兩三個月。又想道,當初大謠琢磨出此物,是為了便于追蹤敵人,若是貼在他自個兒脖子後面,才真可算是物盡其用的妙招。
弋痕夕心中兀自轉過諸般念頭,臉上不由得一忽兒憂慮,一忽兒微笑,似乎已入渾然忘我的境地,渾不知身在何處。他不知不覺地回到鸾天殿,此時橫豎已無心練功,便獨自登上觀星臺,望着桃源山的方向發呆。
他并未久候,山鬼謠不多時便即回來,身上猶帶着肅殺氣息,眉眼中寒意未退。
弋痕夕見他無礙,這才放心,問道,“戰況如何?”
“都打跑了。”
“怎麽不把胄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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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謠轉過頭觑了他一眼,嘴角微露嘲諷之意,“窮寇莫追。”
弋痕夕只是同對方說笑,在他看來,對手畢竟是七魄中的二號人物,身手僅次于首領假葉,縱然是大謠也獨木難支,得以平安回返已是上上之吉,因而對山鬼謠的話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忽然間記起方才自己所想之事,掌心中那枚元炁帖猶在,當即一揚手,将其貼在山鬼謠頸後。
這突如其來的“暗襲”連山鬼謠也猝不及防,他伸手摸了摸後頸,問道,“為什麽?”
“不為什麽。”
山鬼謠玩味地審視着弋痕夕故作輕松的神情,微笑道,“這麽獨斷專行,好威風啊。看來,我再也不能算玖宮嶺最霸道的俠岚了。”
弋痕夕被他這麽一擠兌,臉上登時有些挂不住,垂下眼眸,小聲道,“留着。”一貫清亮的語調難得沉下來,流露出求懇意味,山鬼謠望着他,心頭甜酸苦澀交雜,無論如何說不出拒絕的話。
“好。”
弋痕夕沒想到對方答應得如此爽快,他深知山鬼謠向來不受拘束,即使在最敬重的左師面前,也是三天兩頭的不服管,更不用說與自己在一起時了。往日對方十句裏有十一句是故意氣自己,常以調侃為樂,罕有好好說話的時候。而瞧他眼前這副鄭重其事的模樣,倒像是在應允自己的什麽諾言一般。
弋痕夕藏在心裏的那只小松鼠又醒了過來,在心田裏肆意地竄來竄去,踩出一排排無序的爪印。他的腦中依稀有朦朦胧胧的念頭一閃而過,只是那念頭轉瞬即逝,快得來不及捕捉。
正當弋痕夕微微發怔之際,忽然看見對方正埋頭整理腕上的綁帶,這活兒從前他時常幫忙,早已做得十分純熟。當下不假思索地上前,熟練地将那條松開的綁帶捋服帖,山鬼謠也不矯情,自然而然地放平了手腕,任他擺弄。
堅韌的帶子圍着腕部繞了一圈又一圈,仿佛将弋痕夕短暫迷茫的心緒也理順了。他覺得,自己同山鬼謠非但是最好的朋友,更是如至親手足一般,多年交情,自然親厚不比常人,一切理當如此。
想到此節,弋痕夕釋然地擡頭,朝山鬼謠笑了笑。
山鬼謠也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望着他低頭擺弄自己腕帶的專注模樣。眼前的弋痕夕低着頭,連同額前長長的劉海一并垂了下來,顯得格外溫順。
弋痕夕從前并不留這樣長的劉海。有一年,左師教兩位少年克制五行元炁的俠岚術“炁動五行”,第一招“卸甲”專門克金,弋痕夕便找山鬼謠喂招。哪知山鬼謠的元炁太過剛猛,弋痕夕招術不熟,竟而抵擋不住,被對方一道炁劍誤傷左眼,雖經救治挽回了視力,仍是落下了畏光的毛病。山鬼謠當時性子傲,嘴上不說,心中卻飽受折磨,将自己一連反鎖在房裏好幾天。後來,弋痕夕隔着窗戶安慰他說,這算不上什麽,以後蓄一些劉海就是了。
一晃已是多年過去,弋痕夕從未因此怪責過他一言半句,反倒是山鬼謠自己對此始終耿耿于懷。此時他望着弋痕夕出了會兒神,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指尖輕輕觸及對方那層如簾幕一般的劉海。
弋痕夕口中啧了一聲,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亂碰,餘光瞥見山鬼謠垂下手來,說道,“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山鬼謠反問道,“那你呢?”
系腕帶其實并不費多少工夫,山鬼謠左腕上的綁帶早已碼得齊齊整整,可弋痕夕雙手仍是勾着帶子的兩端,磨磨蹭蹭地,心裏頭沒來由地一陣發虛,也說不清為什麽,竟是不敢擡頭看他。
“怎麽,沒吃午飯,餓得不吭聲了?”
弋痕夕聽山鬼謠恢複了慣常戲谑的語調,臉上的神态這才自然了些,又拽過他另一條胳膊來理那綁帶,答道,“早餓過頭了。只可惜了那兩只兔子,咱們一口都沒吃上。”
山鬼謠笑道,“還少你兩頓,先欠着。”
“那眼下這一頓怎麽辦?”
“去蒸乾坤吧,包子管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