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廿四、鳳孤飛

——波紋起、碎了碧玉。

雖得了山鬼謠的音訊,知他不願相見,弋痕夕猶不死心,一路往西,又越過幾重山河城池,始終未得半分線索。轉眼秋盡冬來,他的心也一天冷似一天。

這一日,弋痕夕夜宿銀鞍河畔,北風嗚咽如訴,過了一會兒,便下起雪來。他投在一家客棧中歇一歇腳,避避風雪,好心的店老板給他送來一碗姜湯驅寒,弋痕夕感激地道了謝,在房裏捧着熱氣騰騰的湯碗,慢慢地喝。

坐了一陣,忽然聽見外面極遠處傳來隐約的唿哨聲,弋痕夕心中一凜,連忙起身至窗前,才開了一道縫兒,那紛紛揚揚的銀絮便從窗縫裏湧進屋來,将他的棉衣染作兩個白袖套。

他關了窗,疑心只是刮風聲。過了會兒,那聲音再度響了起來,近在身畔。弋痕夕猶豫片刻,還是推開了窗戶,一只尺餘長的海東青立在窗前,雙眼烏溜溜地盯着弋痕夕,長長的羽翼上覆滿白雪,幾乎将它原本的墨羽都掩住了。

弋痕夕忙将它讓進屋來,海東青張開雙翼,将羽毛上的浮雪抖落,弋痕夕幫着拂去它頭頂上的一撮雪。

他心知海東青定然帶來了重要訊息,不敢延誤,便去察看它的腳腕,将一只蓋有鈞天殿火漆印的信封解了下來。

那海東青順利地完成了使命,顯得如釋重負,收起翅膀在地上來來回回地踱了兩圈,然後一個撲騰,躍上弋痕夕的肩頭,伸長了脖子與他一起看信。

弋痕夕将信箋展開,箋上是破陣統領的親筆字跡,讓他即刻返程,回玖宮嶺,寥寥數語,并未提及緣由。

弋痕夕凝思片刻,扭頭問道,“玖宮嶺出事兒了麽?”

海東青搖頭。

弋痕夕又問,“那……是有人找到山鬼謠了?”

海東青還是搖了搖頭,輕輕地叫了一聲。

弋痕夕嘆了口氣,滿懷愁容,低低地說道,“你知道,若他被逮回玖宮嶺,會遭受怎樣的處罰麽?”鳥兒自然不會說話,弋痕夕頓了頓,自問自答道,“搶奪聖物,傷害同伴,按《玖宮律令》,當前往褪憶林,洗去關于俠岚的所有記憶,逐出玖宮嶺。這是對俠岚而言,最重的懲罰。”

海東青似懂非懂,見弋痕夕愀然不樂,便從他肩頭跳到桌子上,長喙輕蹭他的手背。

弋痕夕輕撫這只通人性的鳥兒,不知不覺地便把郁結多時的心裏話說了出來,“所以啊,我又想找着他,又怕找着他。我有一肚子話想問他,可若當真和他見了面,怕是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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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煩憂地望着眼前的海東青,自言自語道,“大謠,你到底在哪兒?”

第二天雪停了,弋痕夕一早便即出發,沿着來時的道路,日夜兼程,回返玖宮嶺。離玖宮嶺愈近,他心下愈是惴惴,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麽樣的消息。

一踏入大門,弋痕夕便覺得周遭有些不大對勁。一路上遇見的俠岚見了他,臉上的神情都不尋常,或憤怒,或憐憫,或輕蔑,若是三五結伴的,相互間便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弋痕夕心中疑團越來越大,剛巧看到迎面而來的擾龍,忙攔住他叫道,“擾龍!”

擾龍一見他,臉上便顯得不自然,打着哈哈道,“是你啊弋痕夕,你回來啦。”

弋痕夕無暇客套,追問道,“我不在的這段時日,發生什麽事了?”

擾龍性情爽朗,心直口快,然而這回連他也目光游離,有些尴尬地支吾道,“你……你去鈞天殿了見過統領嗎?統領,嗯,統領會跟你說的。”

弋痕夕抛下他,直往鈞天殿奔去。心道,準是出了什麽大事,大夥都已知道,獨我一個不知。多半……多半與大謠有關。

他氣喘籲籲地沖到鈞天殿,破陣統領獨自在殿內,背影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統領!”

破陣轉過身,雙目凝視眼前的少年,眼神中寫滿了不忍。他從懷中取出一枚俠岚牒,放入弋痕夕掌中。

弋痕夕定睛一看,這是一枚五行屬土的太極俠岚牒,登時眼前一黑,氣塞胸臆,幾乎要跌倒。屬土的俠岚向來為數不多,現如今在玖宮嶺內,已臻太極之境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他的老師——左師。

“統領,這……這是……”

破陣苦澀地說道,“左師他……仙去了。”

弋痕夕胸中仿佛有一柄重錘正狠狠地砸向自己心口,雙手顫抖,險些連俠岚牒也捧不住,掌中的分量重逾千斤。他低下頭,用力阖眼,強自定下心神。他乍經生離,又逢死別,連失兩位至親,甚至連老師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着,一時間渾身冷到徹骨,悲痛難以自抑。

“老師他是,是怎麽……”

“他在桃源鎮,中了‘零’的埋伏。動手的,是假葉,”破陣停頓了片刻,沉聲道,“和山鬼謠。”

“什麽?!”弋痕夕猛地擡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霎時睜大,充滿不能置信的恐懼,“是山……山……統領,這,這怎麽可能?”

“他得了一個神墜,猶未滿足,于是又投靠假葉,打起他老師那個神墜的主意。”

“山鬼謠他……投靠了‘零’?”弋痕夕艱難地說出那個名字,只覺得仿佛有千萬枚鋼針在腹中紮刺,痛逾斷腸,四肢百骸中的氣力一時被抽空,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慢慢地說道,“我只道他劫走神墜,已是一番天大罪業,想不到他……越陷越深,竟然背信弑師,連師門最後的情分,都……都棄之不顧了。”說到最後,已是語帶哽咽,字字泣血。

我最好的朋友,殺害了我們共同的恩師,難怪旁人都用那般眼光看我。弋痕夕默默地想道,他攥緊老師的俠岚牒,幾乎要将掌心割出血來。原想一生還長,雖生變故,總還能有轉機,可如今……

“統領,我一定會為老師報仇。”

破陣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在外連日辛苦奔波,先回去好好休息。左師的白事,咱們好好商量着辦。”

弋痕夕緩緩點頭,斂眸轉身,往殿門外走去。他此時頭痛欲裂,萬念成灰,軀體已然麻木,全憑本能維系,勉力支撐不倒。

背後破陣忽然問道,“弋痕夕,左師身故,鸾天殿群龍無首,你是否願意繼承令師遺志,接掌鎮殿使一職?”

弋痕夕駐足,木然道,“我再也……不想留在鸾天殿了。”

破陣略作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熾天殿,輔佐霜天曉老師吧。”

“多謝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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