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怨春風

——願身不學相思樹。但願羅衣,化作雙飛羽。

昧谷地處北疆,是零族世代盤踞之域,嶺深岫險,常年凄冷苦寒,風飒崖間,連忍冬松柏都絕跡無蹤。弋痕夕一向謹慎有餘,不似山鬼謠一身是膽,什麽龍潭虎穴都敢闖,因而鋤零已近十載,卻也是初涉昧谷。

昧谷的出入口是一個窄小的石洞,以零術封印,四周圍閃着幽幽的紫光。弋痕夕這輩子頭一回獨面如此重兵把守的險境,每一步都走得十二萬分的小心。他暗藏在不遠處一矗嶙峋石壁後面,雙目注視洞口來回逡巡守備的一隊“重零”,心道,難得沖動一回,倘若老師健在,必也要狠狠數落我一頓了。

他深深望着洞口,仿佛目光能穿透重重石門與零術的阻隔,心中默然思量,山鬼謠,你在這兒麽?

候了約摸小半個時辰,另一隊“重零”來換班,仍是二三十衆,弋痕夕自忖難以直闖如此嚴密的守衛,便環顧四方,打算另覓可乘之隙。他不信零族當真能将這偌大一座山谷守得鐵桶陣一般,“七魄”、“五敗”這些大小頭目絕不會幹這樣的髒累活,守山的多為身強力悍,腦筋卻不怎麽靈光的“重零”,不足為懼。只消避開零術防禦的結界,便能保太平無事。

他先行點了自己印堂、檀中、丹田三大炁穴,施了個閉炁之術,以免遠近零族感應到自己的元炁,随後靜悄悄地潛至後山,此處凄風更甚,守衛明顯馬虎,數十員“重零”稀稀落落地窩在下風口。

正當弋痕夕琢磨有什麽法兒可以引開它們時,洞門口紫光忽閃,出來一人,黑袍曳地,兜帽将頭臉罩得嚴嚴實實,向一幹“重零”半懶不懶地斥道,“沿着山坳,四周圍都察探仔細了,整天杵在這兒,守株摟兔子麽?”

盡管一襲長袍掩住了身形,連面目都觑不真切,但來人那獨有的低啞嗓音與譏嘲口吻,頃刻便令弋痕夕心頭為之一梗,連呼吸都滞住,全然忘了身在何處,一雙明眸兀自不離那人左右。

這人明明已叛境投敵,天下俠岚得而誅之,可自己見了他,仍是不由自主地眼眶發熱,離別太久,多看一眼也覺眷顧。再聽那訓人的熟悉語調,又不禁莞爾,一時實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衆零唯唯諾諾地領命而去,片刻消失無影,洞門口只餘那個黑袍人。

“都打發走了,還不出來,是要我親自來請你麽?”

弋痕夕心中一凜,這莫非是虛虛實實的誘敵之計?先作勢将“重零”支走,待自己現身後,再讓它們圍而攻之。轉念又想,以他的能耐,捉我哪裏還須什麽計策。便從峭壁掩處緩緩走了出來,坦然迎上前去。

對面那人将兜帽摘了,露出與零族迥然不同的樣貌,眉目英挺,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不是山鬼謠是誰?

在過去的大半年中,弋痕夕無數次設想過與山鬼謠重逢時的情形,或刀光血影,或針鋒相對,橫豎都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怕見他,又想見他,心中無望,偏又相思蝕骨,每每輾轉寤寐之時,終難釋懷。

眼下,那個只能在夢中讓他咬牙切齒,愛恨交集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切卻如此平和,兩人誰都沒有動手的意思,委實是他始料未及,卻又覺得,理當如此。

弋痕夕見對方滿面風霜之色,下颌生出一圈短須,渾身平添幾分落拓氣,不覺苦澀地想道,他在這裏,過得一點兒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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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謠好整以暇地負手而立,全沒有“敵人”來犯的緊迫,仿佛在等他先開口。弋痕夕待要想些場面話來交代,對着山鬼謠卻硬是一句也說不出,只得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山鬼謠撩起一截袖管,指了指手臂。弋痕夕猛然省悟,山鬼謠當日與自己不歡而散,除去了自己貼在他身上的元炁帖,然而他在自己身上種的那枚至今未消,自己昏了頭,竟連這茬也忘了。

這樣說來,自己這段時間大江南北地跑,行蹤盡在他掌握之中。過去兩人關系親近,這也無可厚非,如今立場不同,那還成什麽話?他登時就想讓山鬼謠消解他融在自己體內的元炁,再一想,好像更不成話,不禁有些氣悶。

只聽山鬼謠悠然道,“這麽些日子沒見,倒不知你得了這麽個愛送死的毛病。”

弋痕夕見他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心中有氣,話裏也帶了刺,“我這條命,哪有老師值錢?”山鬼謠的臉色登時難看了許多,“提那老家夥做什麽。”

他不說還可,一說“老家夥”三個字,弋痕夕更是氣憤填膺,緊握拳道,“老師一世心血,教了我們二人,你……你不但不思回報,反而……事到如今,還這樣不留口德,山鬼謠,你,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山鬼謠冷笑道,“從前在玖宮嶺,左師尚且奈何我不得,你不過是個跟班,幾時輪到你來說三道四?”

弋痕夕與他情誼甚篤時,雖也時常遭他的損,大多是不傷和氣的玩笑,點到為止,調侃間分寸拿捏得極準,還從未聽山鬼謠說過這樣近乎羞辱的重話,不由怒氣填胸,只覺得對方說不出的陌生,渾似變了個人。

他雙目直視對方,問道,“我孤身一人來昧谷,只是想向你問個明白,假葉究竟許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放棄玖宮嶺的大好前程,這樣死心塌地地為他賣命,甚至不惜加害老師?”

“我心向神墜,由來已久,你又不是不知。只是破陣看得太緊,神墜守護者一人守着一個,哼,過家家麽?昧谷如今九大神墜已據其二,有此神力襄助,我的修為比起在玖宮嶺時不知精進了多少,你說,這筆買賣劃不劃算?”

弋痕夕怒道,“我們俠岚,世代秉持守護之名,你倒打起自己的算盤來。如此無義之人,對得起列代祖輩麽?我今日便替師門與你算一算這筆賬。”

山鬼謠露出不屑一顧的佯笑,“你我功夫差這麽多,十個你也不是我對手,我奉勸你回去好好修習幾年,等長進了再來談這報仇之事吧。”

正在二人劍拔弩張之際,冷不防遙遙地送來一聲長笑,“既然來客人了,又何必急着攆人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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