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賀新郎(正文完)

——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無極之淵的幽暗石林內,假葉的元神巨蠍正在山鬼謠身後窮追不舍,長尾如鞭,所到之處皆淪為碎石廢墟。

山鬼謠始終與巨蠍隔着兩三丈的遠近,神情一絲不慌,猶有閑情逸致與對方攀談,“神墜的确是寶貝,不是麽?你看,咱們都用得着:你要神墜開啓穹奇的封印;而我,要封印你。”

元神無法言語,巨蠍盯着眼前的俠岚,紫色的眼睛閃着寒光,揮舞着兩只大鉗子,仿佛在無聲地嘲弄山鬼謠。

元神受損,還敢空口說大話,妄想封印七魄之首?

“我受了傷,你身上不也挂着彩?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山鬼謠道,“這樣吧,咱們今天就拿神墜來做個彩頭。我身上有三枚神墜,你若是贏得過我一招半式,一道拿去;要是輸了,你先前奪走的那兩枚也得吐出來。”

他飛身躍上一根石樁,從高處俯視巨蠍道,“你敢不敢賭這一場?”

巨蠍緩緩點了點頭,淬了零毒的黑鉗在石頭上劃過,蝕出一道又深又長的印痕,猶自冒着濃郁紫氣。

山鬼謠此時三枚神墜在手,自己的“桃金核”內屬金元炁充盈,自不必說;弋痕夕的“月逐玉佩”中多屬木元炁,浮丘的“如意簪”多屬水元炁,他昔年曾從左師處習得“炁動五行”之術,五行元炁在他手中轉換自如,用之皆能得心應手。

他心知假葉修為造詣驚人,根基又深沉難測,非得将他全力逼出,方能窺尋可乘之機。到此時,假葉所恃的零族至寶“攝心鏡”遭毀,連元神亦已暴露,可見其傾力相搏之狠絕,不再給自己留退路。

山鬼謠心中自嘲地想道,不留退路,我又何嘗不是如此?為了徹底制住零族、制住假葉,我與統領、老師苦心經營這麽多年月,畢其功于一役:勝了,便能換百十年太平日子,自己也能像答應過木痕的那樣,回到他身畔;若是輸了……那就永遠留在這兒了。

成敗在此一舉。

溫潤的“月逐玉佩”在山鬼謠掌心裏捂得發燙,弋痕夕的俊顏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山鬼謠心中一暖,全身仿若灌入了無窮無竭的氣力,心神空明,再無雜念萦懷。三枚神墜彙聚合一,五行元炁汩汩而出,璨如旭日之輝。山鬼謠方才已然疲憊,得此精純元炁入體,雖不能及時治療元神創傷,亦是極大補益。

他打疊起精神,雙掌一攏,聚炁而發,巨蠍見對手來勢剛猛無俦,立時布下防禦結界,将山鬼謠的元炁盡數擋開,随即伸出那對駭人的大鉗子,意欲鉗住對方。

山鬼謠早知那鉗上有毒,往側裏一閃,藏身一塊高大的石碑後面,嘗試以“鬼塵禁像”操控巨蠍,然而此術僅能加諸肉身實體,對付元神則是全然的不管用。巨蠍一道零力瞬息而至,将那厚重的石碑當場劈作兩截。虧得山鬼謠“月逐”來去如風,初有覺察,便施展上乘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巨蠍尾端。

巨蠍歪過頭一看,長尾旋即掃了過來,生有倒刺的尾尖眼看要紮上山鬼謠的背脊。山鬼謠雙足一點,躍上它的背,雙手聚神墜之能,幻化出一道霞光萬道的封印符咒,狠狠拍在巨蠍厚厚的甲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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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神封印比肉身封印更為痛苦,世間沒有哪一種痛堪與之相比。巨蠍狂性大發,瘋了似的扭擺軀體,想要将山鬼謠從背上甩下來。

山鬼謠此時全仗神墜護身,才勉強提着一口氣撐到現在,然而元神之損到底非同小可,他眼前一花,閃身慢了一慢,已被蠍尾卷中,一把掼了出去。

山鬼謠跌在一片碎石堆上,手臂和後背鮮血淋漓。石頭上的零毒從傷口滲入肌膚血肉,大肆吞噬着他體內所剩無幾的元炁。他胸中頓感劇痛,再也熬受不住,嘔出一大口淤血。

假葉收回了元神巨蠍,現身在山鬼謠面前,眼露兇光,嘴邊的笑容裏滿是殺機,“想封印我,沒那麽容易。怎麽樣,認輸了麽?”

山鬼謠掙紮着坐起身,喘着粗氣,緩聲道,“認輸?認什麽輸。”

假葉笑道,“山鬼謠,你就剩半口氣了,還不死心哪。”他伸手點亮一簇零焰,托在右掌心,“既然如此,那我用一招‘零煞’送你上路,也算是給咱們共事多年的‘情分’一個交代。”說罷揚起右手,當即便要向山鬼謠胸前斬落。忽然間,他渾身如遭雷擊,仿佛有異物穿透他的五髒六腑,一時痛不可當,連掌中零焰也随之熄滅了。

“怎、怎麽回事?”假葉驚恐地看着自己身體由內而外透出與零力色澤迥異的光彩,氣急敗壞地叫道,“剛才的封印,明明——”

“明明沒有完成,你卻已經被封住了零力,有勁卻使不出,是麽?”

假葉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着山鬼謠從容站起,褪去血色的臉上微露譏嘲。

只聽得山鬼謠悠然道,“你費盡心機,将奪到的神墜封入身體,以為憑借自身功力和元炁兩重力量,便能天下無敵。假葉啊假葉,你對我們俠岚術的認知,真是少得可憐。”

假葉面目猙獰扭曲,恨意露骨,只是此時施于其身的封印術愈來愈強,他已說不出話來。

“我剛到無極之淵與你交手,就覺察到你藏在體內的神墜,知道你多半尋到了陰陽共存之法,然而你初得此法,多半還不擅駕馭元炁,因此設法消耗你的零力,此消彼長,元炁也就在你體內漸占上風。我又在封印術裏加了一道下飯小菜,讓這些元炁再也不聽你使喚,而是深入你的元神,成為加強整個封印之術的最後一環。”

山鬼謠望着假葉在元炁的內外夾擊下飛快消蝕的肉身,擡手一道金色光柱,将其打入身後煙氣氤氲的無底深淵,“你就和穹奇一起,永遠爛在這裏吧。”

他站在橋頭,伸手抹去嘴邊未幹的血印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像是親手埋葬了一段曠日持久的夢魇。彌天煙雲紫氣慢慢散去,無極之淵又恢複了終年不變的死寂。

山鬼謠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已歸心似箭,一刻也不想遲延。攀上險峻的龍門崖,在崖後一塊巨石旁開啓了通往玖宮嶺的結界入口。他此時腳步顯得有些虛浮,一路踉踉跄跄。方才一場生死惡鬥實已耗去他全副精力,若非心志堅定,焉能孤身一人扛下來。

結界通道的另一頭已在眼前,那是他在外奔波十載,始終心心念念,無時以忘的歸巢。山鬼謠離家太久,此時竟生出一絲近鄉情怯之感,心中不由自主地想道,也不知這會工夫,木痕會不會在扶桑樹底下,等着接應我。與他結識快滿二十年,還是頭一回在他面前這樣狼狽,可別吓着了他才好。

出了結界,雙足踏上故土,山鬼謠擡眼見着的第一個人果然是弋痕夕。熟悉的身影候在扶桑樹下,來來回回地踱着步子,顯得焦急萬分。

“瞧這團團轉的模樣,旁人還以為是在等誰上門來提親呢。”

“大謠!”弋痕夕雙眸登時亮了,疾步沖上前來,喜道,“你、你可回來了!”

山鬼謠低笑一聲,打趣道,“我答應過你,等到勝了,自然就會回來娶你。”

“你——”弋痕夕張口結舌,有心辯解“你那時可不是這樣說的”,但見對方安然回返,心中已自歡喜無限,些許口舌上的便宜全不計較。他上下打量山鬼謠,見他雖談笑風生,但臉色發白,滿身塵泥混着血跡,受傷實是不輕,心中狠狠地疼了一下,道,“身子怎麽樣?我先扶你回房,其他事慢慢再說不遲。”

“不着急,”山鬼謠在他跟前站定了,兩眼一眨不眨地盯了對方足足半刻,繼而問道,“能親一口麽?”

弋痕夕雙頰立時紅了,餘光瞥見四周已有俠岚向他二人聚來,有些局促地低聲道,“暫時不能。”

山鬼謠啧了一聲,神情間顯得頗為惋惜,他雙手搭在弋痕夕肩頭,膝蓋一軟,大半重量壓在了對方身上。弋痕夕低頭一看,見他已然昏厥過去,失了知覺,把弋痕夕吓得魂魄出竅,一把抱住他,連聲叫道,“大謠,大謠!山鬼謠!”

山鬼謠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裏有兒時的讀書習字、納炁練功,有少年時的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也有長大成人後的艱險磨難,百折不回,許多模模糊糊的人影時近時遠,惟有一個人,自始至終陪在他身旁,從未離開。

山鬼謠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想同那人說說話,與他近些,再近些,恍惚中似乎覺得額前一暖,他睜開眼,恰好捕住弋痕夕慌亂無措的神情。

他憶起自己從前也曾這樣偷吻過對方,不由得輕輕一笑。

“你笑什麽?”弋痕夕問道,随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

山鬼謠不說話,悄悄握住了對方擱在床沿的手。

“鐘葵老師來看過你的傷了,你就踏踏實實地在我這熾天殿中養傷吧。”弋痕夕半開玩笑道,“如今陽天殿已另有鎮殿使,你可回不去了。”

“誰說要去陽天殿了。”山鬼謠望着弋痕夕英俊的眉眼,微笑道,“木痕,你說我現下提親,還來得及麽?”

“這我哪知道?你的親事可不歸我管,自個兒同老師說去。”弋痕夕難得調侃道,卻終究沒有掙脫那只手,由得他握着,十指交纏。

陰霾已散,風住雨收。衷情既訴,永世無憂。

完。

第一次寫這麽長長的故事,還是清!水!,整個人都不好了。

本篇并非自己擅長駕馭的行文,因而留有很多遺憾,但也有諸多欣慰。

十幾萬字下來的體驗是:謠夕實在是一對非常難寫的角色,可以說在我寫作歷程當中,難度系數最高,原因大概在于三個字:反差萌。

山鬼謠給人的第一感覺是霸道,但細細想來,一兩個标簽實難概括他性格的萬一。他很強大,卻從不惡意挑釁;他口才好,卻很少說甜言蜜語;他性情傲,對自己看重的人卻始終真心相待;他從不按常理出牌,視“規則”為無物,這樣一個看似性情不羁、恃才傲物的人,卻對恩師、對他所屬的群體極為忠誠,甚至不惜忍辱負重,多年來背負常人難以忍受的罵名,直至勝利。

如果說以上特質是他令人欽佩之處,那麽他與弋痕夕之間的羁絆則更令人“動容”。弋痕夕天性單純、善良,充滿溫暖的感染力,這正是他所缺少,并因此深受吸引的美好。所以弋痕夕是他的軟肋,是他只身漂泊,孤立無援時心中最割舍不下的念想和牽挂。

假如說山鬼謠最鮮明的特點是“剛”,那麽弋痕夕就是“韌”,他并不是山鬼謠那種老天爺賞飯吃的天縱奇才,充其量只能算芸芸衆生裏比較出挑的那類,天才是1%的靈感+99%的汗水,他與山鬼謠之間就差那1%,但他肯下心血,用幾百幾千倍的努力去彌補,去無限縮短彼此的距離。

他從小就真心實意佩服山鬼謠的本事,包容他古怪的脾氣(長大後已收斂不少,惡趣味倒是一直延續了下來……),一方面信賴他,另一方面也不懈努力,希望有一天能與他比肩。

他們的相遇,讓彼此成為更好的人。

竹馬CP的獨特魅力在于,你很難說清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親情,友情,你只知道,當情窦初開時,眼裏心裏,只容得下身旁這個人。

時間已為彼此做出了最好的選擇。

番外 煉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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