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回憶篇:
“幸村,別再看了。我們得先找住處。”丸井有些好笑的拉着幸村向前走。雖說十年未下山來,但幸村卻像從未來過人境一般對任何事物都充滿了好奇與些許畏懼。而丸井倒因常要下山為師父帶藥購物,算是熟悉。此次下山前,兩位老人都交代過要好好照顧幸村,然這一路上幸村卻似孩子般東看西問,丸井不由懷疑是不是上山前他也未曾來過集市。
“知道了,不用拉我。”幸村脫開了手跟上,“集市可真有意思。”
“你原來不曾來過集市?”丸井怪異地問道。
“不記得了。”幸村搖搖頭道。
“哦,算了,今天先趕路,以後慢慢陪你玩。”丸井想起幸村剛上山時曾被他的師父除去了過去的記憶,也難怪他不記得。但是這些平常事,不是應未曾删去麽?
“好。”幸村滿意地點了點頭。
路上的人看見這兩位少年都不由驚呆,二人皆是出落得清秀俊俏,前面的紅發少年一雙眸子水靈清透,白齒紅唇,生得細膩。後面的藍發少年更是清秀好看,長發白衣,紫色的雙瞳深透碧幽,無意間透出一股高貴,超然脫俗,不似凡人。這時這位少年笑顏一展,仿佛春風吹開的第一朵梨花,純淨無瑕,讓人如沐春風。後來有時回想起來,丸井不由嘆息,那樣沒有一絲暇漬的笑容,是再也無法看了。
“明日我們就出發去楚天閣,大師兄比我們熟絡,有他帶着會比較方便。”
“也對,”幸村點頭應道,邊說着邊打開手中宣紙,上面記載了具體地址,幸村盯着那上面的字跡細細看着,微微一笑。
“你很期待吧。”丸井見了他的神情笑道。終于來到了這個所謂江湖的地方,這是幸村一直的夢想。
那時他與幸村紛紛學滿下山,之前,老人們曾問過幸村想下山幹些什麽,得到的答複是“還不确定,但我想去看一看那江湖,想要做一件大事。我要讓自己的生命有一定的價值,絕不能碌碌無為地平淡一生。”
聽完回答,幸村的師父浦風老人只是嘆息,随後将早已備好的寫有自己前一位弟子所創組織的地址從懷中取出,交與他,讓幸村前來立海。而丸井一直學醫,對于目的地自是 無所謂,便同幸村一道前來,也好互相有個照應。想當初剛見面時,就感覺到幸村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傲氣,而他那果斷的抉擇也就證明了他遠大志向,從很早起就決心要有一番作為而不甘心于平實的生活,那樣的威嚴與氣魄,總讓丸井敬佩。
這小鎮雖然也算得上是熱鬧,但因靠山,沒有什麽旅客,所以只有一家客棧。清源山上并無人走動,除了一位隐居于此的世外高人與其弟子,時常拜訪的只有他的一位名醫朋友以及其弟子,這四人便是幸村丸井加之二人師父了。雖然兩位老人已經歸隐,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居于此山。然此山當初因為兩位老人的搞鬼而出現了一些傳說,人們都将此山辟為禁地,不敢靠近,自然也沒有什麽旅客,只有前來互市的商人稍作停留。
“兩位客觀,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小二見二人踏入門檻,急忙上前熱情地招呼。
“要一間上……”丸井的話還沒說完,卻聽得一聲大喝道:“小二,包了所有上房。”三人應聲望去,只見一個劍拔弩張的年輕人提劍站在門口,走上前來在臺上抖下一堆銀子。
“這……客官。這二位已經要了房了。”掌櫃見此人兇神惡煞,不像是個善人,不好惹,而幸村與丸井相貌讨喜,加之又分明是先來,占了理,自然是偏袒他們。
“嘿,你小子,反了你了,冰帝跡部少爺你也敢頂撞。”那小子瞪目道。
“這……好吧。”聽得跡部的名諱,掌櫃的也無可奈何,為那人開了房,小二歉意地對二人道:“實在抱歉,兩位客官,我們做小本生意的實在惹不起這些人物,只有委屈你們睡通鋪了。目前只有一個客人。”
“那也沒有辦法。”丸井點頭道。“既然這樣,就順其自然吧。”
“真不華麗。”門外車廂內,一個錦衣青年對着別致的客站不滿地說道。這青年一頭紫灰色的短發,飛揚上翹,眼下有一顆淚痣襯得人意氣風發,說不出的貴氣。這人,便是世人尊稱公子跡部的跡部景悟。
“跡部,今晚我要睡通鋪。”車邊的忍足突然說道。
“嗯?”跡部怪異地問了一聲,然待看到了屋內的二人,不由笑了起來。“你啊。你給我惹麻煩,做幹淨點。”
“知道知道。”忍足哪裏還有心思回話,目光盯在幸村身上就不曾離開。
“哥,你瞧他那樣,真是惡心。”車內還坐了一個桃紅色頭發的少年,此時見了忍足的模樣,不由向跡部抱怨。
“岳人乖阿,我最愛你了,就一晚而已…………那小子雖然長得不錯,可那有你重要啊。人家對你可是真心并且永遠不變的。”聽到岳人的不滿忍足才回過頭來哄他。
“切,我又沒說不讓。”岳人嘟着嘴說到“你一貫風流,我又有哪次攔着你了。”
待幸村與丸井來到後院的房間時,卻見冰帝的人已經盡數先到了,正好只留有兩個空位,丸井與他們交涉交換卻未成功。原來冰帝一項有門中規矩,位次換不得。無奈二人只得分開。幸村的床位是靠牆第二個,第一床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英氣戳人,身形俊朗,線條剛毅,眉宇間透出一股豪邁與正氣。似是也察覺到這不凡氣概,右邊的忍足故意空開了一個床位。二人一進房間,除了靠牆的那名男子,其餘人都應聲擡頭紛紛向二人看去,眼神頗為怪異。看得幸村與丸井好不自在。幸而那位男子看似與衆人不同,幸村覺得較為可靠些,且還是緊張,畢竟如此多的人擠在一道,使他不曾經歷過的。
冰帝的人都有相當嚴格的就寝時間,幸村與丸井見衆人都睡下,才放好了行李小心躺下,幸村微微向那男子靠近一些,與忍足分出一段距離。面對着忍足的背後安睡。半夜被那男子的鼾聲吵醒,幸村開眼看了看天色,似乎尚在未時,天不見亮,幸村苦笑,本想繼續合眼休息,忽地感覺到自己的衣帶被人輕輕拉開,心裏頓時“咯噔”一想,猛地睜開眼。因為有些怕光之故,他在夜中的視力極好,發現原本背對着自己的忍足已然轉身過來,修長的手指不安分地拉開了自己領口的衣帶,指尖帶着冰涼的寒意觸碰到了幸村的脖頸。幸村全身一抖,忍足見他驚覺立刻以及快的速度封住了他的啞穴,幸村也在同時出手頂住忍足的另一只手,忍足的左手立刻卡住幸村的脖頸,幸村也毫不示弱地反手點住了對方手臂上的麻穴,一時間兩人都動彈不得,互相交峙着。來不及細想,忍足忍着麻痹的痛覺扣緊幸村腕上尺關穴,幸村再向抽出手來卻發現自己全身毫無力道,提不上氣,不由懊惱。想不到他居然在被麻痹的同時還可以用力。忍足越發用力,幸村再也無力反抗,身體內的勁氣全部被封,使不出力來,卻仍堅持着與對方保持相抵的姿勢,額上已冒出涔涔冷汗。
忍足一加力道,幸村手上無力,卻順着剛才交手時占得的角度利用整個人的重力與之相抵,竟被忍足向後推移了半寸,險些就要碰到臨床的那個正在打鼾的男子。忍足的手指順着幸村的臉頰滑入頸部,輕佻着衣領,接着滑到他的鎖骨,一股巨大的恐懼感頓時包圍了幸村,身體突然蜷曲而起,一種強大的厭惡與憎意幾乎沖潰了理智,駭人的殺氣在一瞬間從紫色的眼眸中奔湧而出。忍足被那眼神吓住,愣了片刻,然當下卻有另一只剛勁有力的手制住了忍足的手指是随手一推就将其推開,忍足怒目而去見是那名男子,方想回手,才覺自己已是動彈不得,體內灌入一股內力游走各處,封住了他本身的內力。“哼”那男子輕蔑地說了一句,扶起幸村為他解開啞穴,問道“小兄弟還好吧?”幸村勉勵平定下殺氣,還是驚魂未定,身體因恐懼而顫抖不已,撫胸喘息。
“精市。”丸井已然驚醒,詢問者跑到幸村身邊,幸村尚在喘息,聲音顫抖着吐出字節:“文……太……”丸井握住幸村的手,驚訝地發現他的手指冰涼,比往常更低下一度。反手按上手腕把脈,然幸村體內氣息大亂,卻有一道強有力地起流不斷沖擊着脈搏。丸井一探,不由大驚,急急問道:“怎麽了?”
“精市文太?”一旁的男子驚然問道“莫不是幸村精市與丸井文太?”
“正是……”丸井點點頭,也訝然:“閣下莫非是……”
“真是巧了,想不到會在這裏遇着你等。在下緋村總一。”
“原來是緋村師兄,發生什麽事了?”
“出去說。”看了忍足一眼,緋村帶着二人出了房。
幸村緊緊拉着自己的衣領,仍在喘息,看着他的臉色逐漸好轉,丸井這才舒了一口氣,好險,差一點就要發病了吧。
“原來如此,這人可當真可惡!”丸井憤憤道“定時不能輕饒了他!”
“那是自然,敢欺負我師弟,這還了得!走,跟着我找人評理去。”緋村帶着二人上了客棧二樓,也不敲門,站在過道上直接叉腰清嘯“公子跡部在否?”聲音不大,卻沉悶有力,順着內力傳到樓上每一間房中。過了一會兒,其中一間房間亮起了燈,一個酒紅發色的少年打開門走了出來:“公子跡部已然休息,還請客人明日再來。”話雖說得客氣,然語氣中卻有一絲輕蔑,聽得丸井極不舒服。
“我這不都來叫了麽,楚天閣的面子公子跡部是不願給,還是給不起?”緋村朗聲問道。
“岳人,請客人進來。”屋內的人終于發話,緋村帶着二人闊步走入。房內跡部身着上等的絲綢落座于位,見緋村進入悠然起身拱手道:“不知緋村閣主深夜造訪,所為何事?”他本奇怪緋村這時為何來找自己,然待看到緋村身後的幸村,跡部臉色微變,大約已知道發生了什麽。然即使知道,卻還是故作不知。
“半夜造訪,多有冒犯,還請公子跡部多多見諒。”緋村抱拳回禮,尚不等跡部開口又道:“無奈冰帝的下屬鬧得我師弟不得安寧,不得以只得尋至此來想找兩間上房借宿一宿。”話說得客氣,語氣卻不容拒絕,雖未直接道出始末,二人都已會意,跡部笑道:“原來如此,屬下無理,屬我管教不嚴,還請這位小兄弟見諒。來人,把忍足帶上來。”吩咐了下人,跡部又對緋村道:“忍足一向風流成性,我管束不周,也奈何不了,不像此次傷及緋村大人的人,實屬抱歉。”
江湖上這時早已傳有緋村至今未去乃是因好于男色,此時見幸村生的如此俊秀,便是含蓋了幸村乃為緋村小倌之意。幸村與丸井聽不出貓膩,然緋村卻不可能不知,笑道:“公子跡部誤會了,師父托我照顧師弟,若是有了什麽差錯,可是要被怪罪的。”緋村這一答一來開脫了誤會,二來也是潛藏有定不會輕饒忍足之意。跡部心嘆:“忍足,這次我可幫不了你了。”
“跡部大人,人已帶到。”岳人将忍足自門外帶了進來。
“忍足,你可知犯了大錯!”忍足剛踏進房間,跡部立時厲聲斥責。
忍足自是聰明人,見了跡部态度,就明白緋村定然不是泛泛之輩,怕是得罪不得。連忙拜下“小人知錯,甘受這位英雄責罰。”
“緋村閣主,以你之見,該如何處置才好?”跡部擡頭問向緋村。“一切聽憑緋村閣主。”
“噢?如此……”緋村拳起右手托住下颚笑道:“淨身如何?”此語一出,衆人都變了臉色。
“這……”跡部一時詫然。他萬沒有想到緋村竟會想到這樣一個要求。一時也分外尴尬。而忍足也緊張起來,求救地看向跡部。
“勉強麽?那我換一個也行。”緋村豪爽大笑道,指着一旁的岳人道:“那不知這位小哥我借用一宿可算公平?”
“你……!”岳人不由氣短,憤憤瞪住他。原是緋村早已看出,雖與跡部同在一間房內休息,其實他卻是與忍足有着不同尋常的關系。
“緋村閣主是真的要舍弟?”跡部挑眉問道。他可沒有心情看這種玩笑了。
“呵呵,自然是胡亂說笑的。”緋村朗聲笑道:“到底要如何處置,還是要由我師弟自己說了算”順着緋村的目光,衆人齊齊向幸村看去,眼神卻各不相同,幸村覺得怪異,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別怕。”緋村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幸村微微點頭,重新擡起頭,用清冷的目光定睛看着忍足,道:“我要和他比一場。”
“什麽?!”除了丸井,其他的人的反應都是出奇的統一。“你說什麽?”忍足似是不信自己所聽到的,又問了一句。
“不可以嗎?”幸村莫名地看着衆人驚詫的眼光。側頭問緋村。
“可以是可以。”緋村點點頭“可……”
“別開玩笑了!”一側的忍足憤然說道“叫我和一個完全沒有內力的人比試,這算什麽?”
“比一比不就知道了。”丸井自信滿滿地回道。
“那就按一般的規矩,兩柱香的時間,武器不限,旁人不許幹涉,後果自負,如何?”跡部果斷地問道。雖不知對方到底是什麽打算,但占得先機,至少沒有讓對方得到什麽好處。
“好。”幸村只一點頭,幹脆決斷。
“且慢”忍足忽地叫道“緋村閣主,并非在下不信閣下為人,但倘若能有一份書面證明,自是更好。”
“哦?”緋村輕一挑眉,瞥了一眼幸村。其實他也是心有擔心,方才握住幸村手腕時也分明感覺到他的體內絲毫沒有內力,如此,若自己簽了字,真出了意外,也無從反悔。然這既是幸村主動提出,想來勢在必得,更何況二人師出同門,若是他不習武藝,師父又怎會收留?那這條件,到底是應,還是不應?
正猶豫間,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思緒“本還想要問一份來,卻正不知如何開口,既然閣下有此意向,倒也正和我等之意。”丸井笑吟吟地接道。跡部與忍足不由愣住,這話倒是反壓他們一步,而他的淡定自若也着實讓人吃驚不小。
“好。”跡部點頭應下,便取了紙筆,二話不說當場揮毫灑墨,寫下一紙文書。文末又簽上自己姓名,交于緋村。緋村也不猶豫,提筆寫下一紙文字,交于跡部。二人相對點頭。跡部笑問:“就在這後院可好?”說罷便起身整衣,讓岳人與忍足拿了香、燭,帶衆人下了樓去。
衆人靠邊而立,幸村與忍足兩人則各站一端。忍足抽出自己的佩劍,擡頭卻見幸村正将自己的佩劍解下交于丸井,手中空無一物,不由惱火“喂,不拿武器找死嗎?”
“誰說我沒有武器,只是你不配我用溺海罷了。”紫色的眼眸中漸漸彌漫出殺氣,帶着星點幽藍,散發出致命的氣息,只是對上一眼,就讓人覺得要被吸入其中。
“我點香了。”岳人出言提醒衆人,用燭火爇香,衆人退到一側檐下,等待着一觸即發的交戰。
一道強大的劍氣頓時從幸村周身散開,包圍全身,給人以無形壓力。然忍足畢竟也非泛泛之輩,橫劍擡臂,淩空挽出一串劍花,頓時劍光四起,直逼幸村。幸村右手擺至胸前,忽地向後拉開,手中卻仍是空無一物。忍足隐約覺出有危險靠近,劍上立即傳來金屬碰撞之聲,接踵而來的是一陣傳至手臂的麻痹之感。下意識地揮劍斬去,卻似乎被什麽擋住,柔韌難斷。這才在月光之下看清了身邊飄動着細長的弦絲。“原來是弦。”忍足恍然明了幸村的手中并非沒有武器,而是先前未曾看清。這種武器雖略有耳聞,但如今第一次見到便要交鋒,應付起來頗有些吃力。
“弦嗎?”跡部大感有趣“沒想到緋村閣主的師弟用的是這般奇特武器。有趣有趣。”
緋村幹笑兩聲,側頭小聲問丸井“那老頭子什麽時候無聊地又研究弦術去了?”丸井不由好笑,答:“前輩莫要亂說,當初您在門下學藝時,那裏是老頭子?”
“習慣了,呵。”緋村才覺在晚輩面前如此稱呼自己的師父有欠妥當。嘿然笑笑。
“弦本是幸村自己上山前所使的武器,後來蒲風爺爺找到一本弦術的秘籍,便送與幸村叫他自行練習,稍作提點。由于弦術的操縱在許多方面又與醫術相通,又融合了我師父的技藝作了修改,算是自成一派了。再往後蒲風爺爺又集合幸村自身特點後授予了幸村劍法,所以幸村可以使用兩種武器。”丸井解釋道。
“原來如此。”緋村若有所思,笑道“可比我當年厲害得多了。”心理暗道“這老頭見着幸村出落得好便偏心。”一面又感嘆着幸村的實力實在不菲。在這個年紀已能有如此成就,全天下也不知能否再有第二人?!
交戰越發激烈,幸村的弦絲變幻無窮,忍足雖能招架卻無法逼近,更別提能傷到幸村。然而幸村的弦術千遍萬化,卻也傷不到敏捷靈活的忍足。二人正僵持着,弦絲卻忽地沒了動靜,周圍一瞬間靜了下來。忍足舉劍提起護住全身,警惕地站在原地不敢妄動。他不動,那麽他的全身都被真氣所護,沒有任何空門,但倘若他一動,便會有空門暴露。
“隐霧”忽地聽聞幸村輕聲吐氣,同時四周的弦絲立刻大批湧來,原本只有五根的弦仿佛幻化成了上千根,将忍足整個人圍成一圈,忍足擡頭望去,只見那漫天的銀色割破了月光襲向自己,忍足想從上方躍出無奈上方也被堵住,那銀色的琴弦仿佛濃霧一般圍繞着自己,無處可逃。“霜月”幸村的聲音又一次悠悠響起。驀地有月光透入濃霧之中,弦絲逐漸散開一口,接連着又破開數口,月光從中射出,映照到忍足身上割開一道道傷口。只短短一瞬,忍足的身體同時有多處都被那月光割破。然因為忍足的躲避抵擋只是破了表皮,未有一道傷至深處。
“侑士!”岳人握緊了雙拳,擔心地看着忍足。一旁的跡部看出他未受重傷将手按在弟弟的肩頭,示意他不用擔心。
“喝!”忍足斷喝一聲,奮力一揮,合着內力舉劍破開一口,從弦中躍了出來,飛上屋檐,幸村的弦緊跟而來,自下直沖而上,借着高勢,忍足将劍氣貫注于劍鋒,縱身飛躍,在挑起的一瞬劈向弦絲,瞬間将弦絲振散,幸村被震得一個趔趄,向後連退了幾步,方才穩住身形。空中的弦絲已然盡數落地。
忍足借機靠近幸村一步,将距離逼小,待幸村收回弦時,忍足與他的距離已縮進了大半。幸村收短了弦絲與忍足交戰。忍足的劍法也是絕妙,靈活的劍峰在抵擋住攻擊的同時刺向對手,然在靠近幸村身側一丈遠時卻奇妙地被彈回。正驚訝之際,幸村忽地閃到他的身前,橫手擋住忍足的劍峰,順勢往前一推,忍足只覺臂上一道冷氣,分明感覺到了幸村奇異地陰寒內力。忍足也不示弱,翻轉手腕注上內力橫切而去。然那只是虛招,在此同時又對着弦絲一掌蓋去。幸村轉身避開,二人各自退到原位。最後一擊,分明是忍足占了優勢。
“時間到。”岳人及時叫了停。忍足随意抹去了手上傷口流出的血液,表情輕松。幸村面色微紅,微微咳嗽。二人都喘息不已,看上去,忍足的情況明顯要好些。
“沒事吧?”岳人跑上前去詢問忍足。
“沒事。”忍足笑笑,不以為意。
“還好吧?”丸井輕聲問着幸村,幸村只微微點頭。
“好了,如此,此事不妨就此了結吧。三位既來了,今夜就請在樓上休息吧。”跡部道。
“如此,多謝公子跡部了。”緋村抱拳回禮。
衆人各自回房,也未多說什麽,客棧又重歸寂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夜相安無事。
次日清晨衆人首先聽到的是一陣慘叫,衆人順着聲音,走進忍足的房間一看究竟。
“怎麽回事?”跡部聽他的聲音如此駭人,定不是小事。
“我的手臂,我的手臂不能動了!”忍足看向跡部,慌張喊道。
“什麽?!”跡部驚問“怎麽回事?”
“不知道,早上醒來時就完全沒有知覺了。”忍足臉色蒼白,神色慌張不已。
“昨晚不還好好的。”岳人回憶道。“交戰之後也沒有傷口。”
“你!一定是你幹的!”忍足擡頭指着聞聲而來的幸村,惡狠狠地嚣道。
幸村淡淡看着他,也不反駁,平淡承認:“是。”
“不可能,根本沒有傷口。”跡部難以置信。
“在交戰時,弦沒有割到手臂,但弦已經刺入內部,割開了手臂上的神經,一旦再次拉伸,就會斷裂。”丸井淡淡解釋道。 “而弦絲極細,出手又極為迅速,外表看不出傷口。”
“這……這不可能……在交戰的同時……分明是你做了手腳!”忍足不可置信地看着幸村。“這怎麽可能做得到……”
“幸村就可以做到,跡部公子,我們可以有言在先,以紙為憑,無論造成怎樣的傷害,都不得反悔。”丸井提醒道。
“我只廢你一手,算是客氣,只讓你不得再用這只髒手去害別人。”幸村的聲音冷冽而又充滿憎惡。
“原來如此。”跡部恍然,“你是想要這只手,才會出此要求,又讓我不得見怪。”幸村不答,略一點頭。
“你……怪物!”忍足指着幸村驚恐地大罵“怪物!”
“忍足,願賭服輸。”跡部制止他。
“無妨。”幸村不以為意,“我們該走了吧,師兄?”
“多有打擾,告辭。”緋村抱拳行禮。
“慢走。”跡部回禮,忽又問道“且慢,不知這位小哥姓名?”
“幸村精市。”白衣少年漠然地回頭答道。聲音清冷卻悅耳。
“幸村精市……”看着三人離去的背影,跡部意味深長地對身邊的忍足說道:“記住這個名字,忍足,此人将來在這江湖之上,定會成為一個傳奇。從今天開始,不知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你敗在他的手裏,可不要叫屈。”
“跡部……”忍足還是不服。
“你忘了嗎忍足?”跡部的嘴角鈎起莫測的笑意。“他的手裏,還有一把未出鞘的劍。”
“你不配我用溺海。”對戰前幸村的那句話又回響在耳邊,忍足不禁打了個寒顫“真是個可怕的人。”
等到了集市上,幸村又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新奇地左顧右盼,沒有因方才之事受到影響。
“真沒想到,他的武功居然如此了得。”緋村卻依舊想着剛才的事情,不由感嘆。丸井只笑不答。
“他跟從師父學了多久?”緋村又問
“整十年。從八歲到十八歲學滿下山。”丸井答道。見幸村在前面向自己招手又急忙跑了上去。
“十年……”緋村喃喃“師父到底收了個什麽人物……”
“滄旭帝十一年,楚天閣閣主緋村總一立其師弟幸村精市為副閣主,與其共持大局,初閣內衆人皆不授,然無人可敵,遂皆服。”
——《立海記?江湖篇?楚天閣卷》
“幸村,若是想要在這江湖上立足,對于現在的你而言,光有絕頂的武功是不夠的。還要善于使用謀術,而對于一個領導者而言,要懂得用人。對于楚天閣這樣弟子衆多的組織,在作戰時更需講究戰術。關于這些,我會盡我所能地将我所知傳授與你。師父之所以要你先來找我,并非為了代為照顧,而是要我授予你這些他無法教授的東西。畢竟,不是親身經歷,難以體會。”緋村帶着幸村上到不遠處的丘陵上俯瞰着忘海城,似是經過思考又似是信口則來地說道。
“我明白。”幸村微微颔首,簡短卻堅定地回答“以後還要勞煩師兄多有照顧。”
緋村回過頭去複雜地看着這個絕世的少年,忽地有些不忍,自己真的要把這個孩子,代入到險惡肮髒的江湖中來麽?少年微微帶着一絲笑意,也不說什麽,等着緋村繼續。
“幸村……”緋村重又回過頭去,迎風站在崖邊的巨石之上,将腳下的景色盡收眼底,仿佛還是不夠填塞他的心胸,複又向遠處的天空望去,那,才是一片真正的廣闊。然又似乎知道自己無法到達,最終還是看向了那不斷流動的忘川,從高處看去,仿佛一道銀色的絲帶,将什麽卷入,再也無法自拔……緋村深嘆一聲,問道“幸村,你下山有何目的?”
“我想要幹一番大事,一定要在這個世間,留下些什麽。”迎風而立,少年的神情也好似不斷被風吹散一般,變化不定,目光悠遠而綿長。緋村微微愣了片刻,隐約中他能感覺到這個外表清秀的少年內心的堅定,還有一絲……義無反顧?
“那麽,你要做好足夠的準備,進入這個世間,極有可能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境,會失去自我,甚至,不能再能稱為‘人’。在此,所有的惡都将暴露無遺,即使是這樣,你也,不悔麽?”緋村沉重地問道。然看到幸村的表情,便知道了答案。
“不會。”幸村反而釋然一笑。
“那麽,和我一起,制定這個江湖的秩序吧,總有一天,我會把楚天閣交給你,讓你用它,去完成你的夢想。”
“多謝師兄。”那四個字,是多麽的堅定霸氣,讓人不由另眼相看。他一刻,緋村突然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
在那之後緋村一直對幸村呵護備至,一方面是出于憐愛,一方面是因為同門之誼,而更多的,是因為感覺到了幸村身上非通常人的氣質與人格魅力,一心想要将他培養成自己的後繼之人。緋村已過三十卻未有子嗣。自是對幸村更為關照。
幸村本就靈巧聰慧,不光在武學方面天賦奇佳,琴棋書畫樣樣叫絕。又飽讀詩書,尤其善于撫琴,又寫得一手好字,可謂全才。不斷地了解中,緋村才發現幸村不光讀及詩詞佳篇,甚連兵學也饒有見聞,對此頗有獨到看法。平素緋村已就帶着他處理閣中的大小事務,座聽各分堂的彙報,商籌計劃。而幸村的武功在經其指點改進之後也更加成熟實用。閑暇時間,二人也曾提筆揮毫,雖是兩種不同的風格,卻都是驚覺。蒲風老人在練劍之于會教習徒兒練字,旨在将劍氣溶于書法,才可練到絕妙。二人既然都是蒲風的老人的高徒,自是都練得一手好字。
丸井常在一旁看着,有時也一同參與,更多時候則是看着二人比試,結果自是不用說,都是以幸村的失敗告終。然而幸村卻在不斷的比試中飛快成長着。平日裏丸井一直忙于照顧傷員或是配制解藥雲雲,自是強過了一般郎中,也是閣中不可或缺之人才。有時緋村不在,更多的是能靠幸村自行摸索,丸井常在一旁提醒幸村自己在一旁觀看到的細節,兩個少年共同成長,情誼也是越發深厚。
內室的澗雪居內,緋村也種上了幸村最愛的落櫻。這花種極為罕見,緋村卻派人在一個月內尋得了幾十棵都移植到了路的兩邊,自內室一出,直長到院口。幸村與丸井總是坐在樹下的石椅上聊天,也是在一個落櫻盛開的日子裏,二人結識了另一位重要的朋友——一個叫做柳蓮二的少年。
三人的關系十分要好,然看見幸村與丸井那般無間,蓮二也自知比不過,有時難免落寞。然更多的時候,他還是淡定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情,從不失手。
本以為日子就會這般說是平淡也不平淡地過下去,然而似乎經過了太久的平靜,海上的波瀾已經蓄滿了能量,等到了某一刻終于奔騰而來,任是誰都無法抵擋。又抑或說,那,才是一個真正的開始?
開簾看了看車外的風景,幸村放下手轉頭說到:“就快到了。”
緋村輕笑點頭:“這次外出稍久了些,看你急的。”
“不知丸井近來如何了,還有那些落櫻……”幸村被他一說雖略顯羞澀也不否認。畢竟離開久了些,有些想念。
“這次舟車勞頓,你也累得緊,回到閣中先要好好休息才是,別惦記着其他的。丸井一向乖巧,還有蓮二也在,就算是因為怕被你責怪,他們也一定不敢怠慢了自己。倒是你,出門一趟瘦了些,我又得埃丸井的抱怨說教了。”緋村苦笑道。幸村會意一笑,然在此時,二人同時變了臉色。
“有殺氣。”幸村的瞳孔驀地收緊,微蹙起眉,這殺氣很強,卻尋找不到源頭的氣息與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