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咳咳……咳咳……”切原的箭刺穿了幸村右肩,雖未傷及骨骼,但由于傷口太深,失血過多,加之幸村體弱,毒藥雖然不足以懼,但這樣的傷對他而言也是萬分嚴重。若是換作一般醫生,不細知情況,恐是會救治不及。

幸村側頭咳者,黑色的血塊濺落于地,仿佛紙上墨梅,濃郁得無法暈染開來。鼻尖冒出細細的汗水。丸井輕輕撫着幸村的背,助他順氣。這一箭,将本身因淩冰之毒克制住肺痨所積成的淤血打散,若是真的把這些血塊都吐清爽了,倒也能延緩淩冰反噬的時間。這也是唯一值得慶幸之處。但倘若一只咳下去止不了,那麽恢複得慢,就不知要多久了。思考過後,丸井決定将幸村就安置在真田府上。一是幸村傷口易牽扯重新破裂不能移動,二是怕此時有人得了消息乘此機會對他下手,這裏也比較安全。三是斷了幸村擔心風雅的念想,安心養病,全權交予兩位副閣主負責,若是回了閣內,又要去勞心。

幸村意識尚未完全清醒,便不斷咳嗽,似乎極費力氣,咳得腰也直不起,看着也覺頗有天昏地暗之感。叫人心疼不已。看他每咳一下雙肩都要顫抖一下,幾乎要把肺咳出來。傷口又裂了開來,鮮血滲透出了單衣,很快便散開了一片,如同一朵正在綻放的曼朱砂華。又有血自指隙間滴下,渲染出一片零零碎碎的妖桃,又仿佛是破碎的血蝶,心傷,身傷,層層纏繞,最終被那微風割碎。丸井上前緊緊擁住他,自己随身他而顫抖着。幸村的手有些痙攣地抓着他的雙臂,想是痛苦萬分,難耐不已。勉強服了藥物,又暈睡過去。丸井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人,他很怕,怕他一放手他就又會受到傷害,怕他傷人三分而自傷七分。懷中的人是絕世的容貌,傾城傾國,蒼白臉色,确實更令人想要疼愛。丸井細細碎碎地吻着他,從額頭到微露的鎖骨,輕輕細細,仿佛撫弄天下最珍貴的寶物,不敢失了半分小心。輕輕舔去唇上的血跡,是淡淡的澀,略微的鐵鏽味,卻有一股特有的淡雅的香,不膩人,卻讓人流連忘返。丸井從未吻過幸村的唇,他的唇帶着淡淡的灰色,是青蓮般的灰。丸井一直希望能在幸村醒着的時候吻他,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盡管丸井自己清楚,幸村一定知道自己的感情。但他從來不提。

細細把了幸村脈象,揪心無比。都是那個真田害的。可以的話,真想立刻就殺了他。其實也很簡單,一位毒,無色無味甚至無行……醫者,擁有者神魔兩面。

“文太……?”幸村本就睡得淺,丸井心下騰出殺氣手中加重了力道,幸村變醒了。倒是稍稍有了些精神。

“啊,弄疼你了麽?”丸井急忙抽開手。

“不……咳咳……文太你,是在怪真田麽?不該怪他的。”幸村怕丸井會對真田不利,急道。

“就這麽擔心他嗎?”丸井低低嘆了一聲。輕如掉落的樹葉埋沒于塵土。

“我是……擔心你啊……如果你……”

“好了好了,你別亂緊張,我不會的。你等我一下,我那誰來給你擦擦。”丸井知道幸村受不得髒,受傷不能沐浴也一定要擦洗一下臉與手臂。便去打熱水。出門正巧碰到真田要進來看望。二人一裏一外一時都愣了片刻,要進的不進,要出的也沒出。氣氛有些尴尬。

“丸井醫師。幸村醒了嗎?”真田禮貌性地點點頭,打破沉默。丸井也微微點點頭,算是将兩句話都答了。側身讓他進來。一直看着他走到幸村身邊,什麽也沒說,一聲不吭地跨過門檻走了。

“幸村……我很抱歉。”真田見了幸村便無措起來。總覺得經過了那夜,有什麽變了,卻又不太真實,看着幸村依舊淡然有禮的同自己說話,就有讓真田懷疑退縮了。

“這不是真田的錯。”幸村淡淡一笑,本是風輕雲淡。然臉上毫無血色,便生出一份慘淡。真田便在他身旁的椅上坐下。扶着幸村緩緩起了身,将睡枕小心的墊在他的身後。

“咳咳……”可能是一下動作幅度大了些,幸村又微微咳嗽。努力壓制也沒有辦法,不由得抓緊了被單。

“都是我一時松懈……”真田懊惱不已。

“真田……你一直這樣,我們,都會很累的……”幸村看着被上的精致鑲邊,輕聲阻止。

“而且……”幸村擡頭注視着真田,表情嚴肅,沉靜地開口“如果我不擋這一箭,你就會死。你不該死的,所以我替你擋了,只是我沒有想到會這麽嚴重。我只是認為,你并未做過惡事,不該死的。我是與你們面對面負的傷,那麽換作是你就是左肩,再加之,我的身高不及你,故而傷口在肩,若是你……”幸村按住真田的心髒,聲音冷冽如同判決“那個人瞄準的,就是這裏。”感覺到幸村蒼白纖細的手在不可抑制的顫抖,真田一時無言。只靜靜望着眼睛絕美的容顏,那雙沉靜深邃的雙瞳在微微抖動,仿佛至今一想起當時的場景還在後怕擔心着。他,是在為自己擔心麽?是因為在乎自己麽?可他剛才說,為他擋那一箭,是因為認為他不該死,所以便去擋了,有到底是怎麽樣的心情?真田緊握住幸村的手,才發覺那指骨如果琉璃般脆弱,讓人不忍用力。不是那般細膩,反倒是因握劍而有一種特殊的觸感。更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感情,只是,這一切,都只是自己單方面的想法而已。哪怕是曾那般的靠近過,卻還是無法明白他的心。然而自己卻确定了,這樣一份稱之為“愛情”的感情。

那是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感情。真田分得很清楚。因為他很理性。所以他從不把各種感情與心情搞混。他分得清,那是愛。只是,幸村的淡漠,幸村的高貴,幸村的那些話語,讓他不敢開口。怕他拒絕,怕他對自己的看法變得不同。畢竟他們是男人,雖然并不是天地不饒,并不是十分的另類。但他不知道幸村會不會接受。怕自己沒有足夠能力地位能與他并肩而立。直到前幾日,那樣互相堅信依賴地背靠背而戰,溺海與殇凰發出的絕世光華,幸村為他而身受了重傷……他确定了自己的感情,卻摸不清對方心意。他怕一開口,都無法保持現下這樣的關系。

焦慮從眼中褪去,幸村自然從真田眼中看出了些許端倪。垂頭松手,輕聲說道:“總之,你要四處小心,官場之争,也不比我們好過。“

”幸村……“真田有些無力地喚了一聲,他能夠理解自己身份立場的苦衷,而自己卻一再誤解懷疑他。總認為江湖之人濫殺無辜抑或幫派之争都毫無意義。殊不知他們的戰鬥只為生存,而他們的戰鬥卻是為權為利,才叫人不齒。”

“精市,我拿水來了……”丸井輕輕叩了叩門。真田上前開門而丸井也正巧推門而入,又是一陣尴尬。丸井手中端着銀盆點頭道謝。真田見此情此景也不便留下,便告了辭,說以後再來。

“弦一郎……”真田沿着走廊行至院口,正巧看見真田夫人在侍女的跟從下緩緩走來。

“娘?您怎麽來了?”真田頗覺意外,不想此事居然驚擾了母親。

“娘是聽說,你有位朋友為你擋箭受了傷,便來看看。也要向人家道個謝。”真田夫人一臉和氣,微笑說道。

“孩兒讓您勞心了。”真田低頭說道。

“你啊,別老這麽自責,讓你爹教死了。哪個母親不是心甘情願地為子女勞心呢?對了,雅治來找你,這會兒正等着呢。快些去吧。”真田夫人溫柔地安慰真田。

“幸村公子,我家夫人前來探望,不知可方便?”婢女在門外小心問道。家規嚴明的真田家,侍女自然也是彬彬有禮,做起事來頗有禮節分寸。

裏間的二人聽到外面的聲音,對視片刻,皆是微露驚訝。丸井上前去開了門側身“夫人請進。”

真田夫人優雅地點頭,笑道:“有勞小哥了。”便進入房間,留侍女在門外後退十步侯着。

“咳咳……夫人……幸村……”幸村剛要開口,卻被真田夫人直接打斷。

“莫要再說些禮節性的客套詞,你救了弦一郎一命,就是真田家的恩人。若再受你謙詞,豈不成了罪人。”真田夫人本是瑞王爺之女,封為歆華郡主,舉止優雅,落落大方,知書達理。年已三十有五,風韻猶在,又有身為女主人的尊貴理性。卻也為人善良,待人溫柔,平易近人,實在是不可多得。

“我……真田也曾經救過我……”幸村從未接觸過這般溫柔慈愛的女性。不竟有些羞赧,又被堵回了話,不知要說什麽好。

“也還不是被他害得。”丸井心裏嘀咕。

“哎,也是個孩子。看上去……比弦一郎還小吧?怎麽倒比他還老成。不用顧慮那麽多,也不要認為自己麻煩了別人,不要總是不相信別人對你好。那樣太累……又傷人傷己。”

“我……咳咳……”幸村剛想說什麽,卻被咳嗽蓋過。

“傷得這麽重……如果需要什麽,千萬不用客氣,直接吩咐下人。”真田夫人柳眉深颦,頗為不忍“你這孩子啊,真是看這就讓人心疼,臉色這麽差。你父母知道了麽?”

“夫人,幸村和我都是自小跟随師傅學藝的。我父母因為家裏三個孩子養不起,正巧師父路過我們的村子見我有慧根,便帶走了。但幸村入門前的事都不記得了,一直和我們的師父還有我生活在一起,從未見過父母的。”丸井為幸村解釋着。他本就是自願跟随師父的,生活條件有比以前要好,所以無所謂。但幸村不同,他從來沒有感受過母愛。

“阿!”真田夫人輕輕驚呼一聲,又是驚詫又是悲憐。“你們……唉。”真田夫人重重一嘆。起身,在兩人疑惑的目光下将幸村擁入懷中。

“夫人……”幸村輕輕顫着,受驚的蝴蝶振動着翅膀,抖落一地花香。這是第一次,有母性溫暖感覺的懷抱擁着他。那種獨特的帶着母愛的香氣,是一種濃郁甘甜的味道。幸村将頭埋下,不再言語。不再需要言語。真田夫人看着幸村略微抖動的肩膀,微微嘆息,輕輕拍打着他的背,使人得到平靜的力量。這個孩子說受的苦,她無法想象。單就這一點,二十年來從未得到過母愛,實在是……真田夫人輕輕摟着他,有拍了拍他的頭,似乎是安慰。她不知道,那懷中的哪個乖巧順從的少年經歷過什麽,她也不知道她所懷抱的,是怎樣一個傳奇。那時她絕對無法想到的,這也是,那個人,一生唯一一次,能夠擁有的,這種安定與溫暖。

丸井對真田夫人充滿了感激,不料真田夫人松開了幸村也輕輕摟了他一下,心中頓感溫馨無比。真田夫人忽然笑了一聲,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向弦一郎那孩子,他爹從小就對他嚴得很,早就不讓我抱了。”眉目間有些失落與悵然。随後又随意地笑笑:“你們能做弦一郎的朋友我真是高興。”

“……”二人皆是不語。朋友?如果能抛開一些事,真的會是朋友把。只是他們各有顧慮,終是錯過。

“好了,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先走了。”真田夫人起身告辭,溫婉的語氣卻也帶着主人的威嚴與母親的慈愛。也不等二人說些客套話,便推開門走了。

“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夫人阿……”丸井含笑點頭致意,感慨着。

“嗯。”幸村微微颔首。丸井忽然覺得心情很舒暢,第一次,見到幸村如此柔和乖順的表情。也就是,無可比拟的,母愛的力量吧。

幾日後,幸村的傷口與病情都好了不少,身體漸漸恢複。不再怎麽咳嗽,然而真田和丸井都堅持不讓他下地。

“文太……”幸村輕聲喚道。

“怎麽了?”丸井坐在床邊問道。

“你先回去吧。”幸村勸道“我已經不要緊了。”

“那好,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丸井點頭應了。

“不是,我是說,你就會風雅,不用再來了。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蓮二和亮?還是擔心他們的能力?”丸井輕聲問道。

“不是,我只是覺得這次的事情很奇怪,所以有些不安。”幸村搖頭解釋。“何況我如今情況好多了,不用你一直照看着了。”

“那……好。要按時吃藥。我去和真田還有夫人說一句,待你大體痊愈再派人來接你。”丸井一向地溫柔包容。

“嗯。”幸村點點頭。丸井便收拾了東西離開了。他從來不抱怨什麽,不勉強什麽。只要幸村要求,他都說好。盡管如此,還是不能比。雖然一個總是讓他受傷,一個總是照顧他。但就是無法相比。丸井苦笑,到底他什麽才肯面對呢?幸村你,在乎他,不想讓他受傷。卻也利用他,甚至是“恩将仇報”。卻不想他受牽連,卻又為了跡部阻止他公務,最後為他當下致命攻擊。是感激?是愧疚?是利用?是漠然?是在乎?是愛?幸村,有時候就連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

是夜真田親自送了藥來看望幸村。幸村正坐在桌旁,不知在想着什麽。

“怎得下床來了?”真田放下藥盞在另一邊坐下。問了一句卻也沒有硬要他回去的意思。

“已無大礙,稍稍活動一下。”幸村只淡淡笑。

真田“嗯”了一聲,想說什麽又沒開口。

“找我……是想問我為什麽放了跡部吧?”幸村将藥飲下,側臉看着真田,輕輕放下藥盞。淡淡的語氣,似乎很随意。

目的一下在被幸村挑得明明白白,真田有些赧然。卻只好硬着頭皮點點頭。看着幸村等待答案。火光輕搖,他看到幸村眼中有朦胧的笑意。

幸村垂首輕嘆一聲,才又說道:“我告訴你,你莫要告訴他人。”

真田鄭重地點頭,心下更是詫異。到底為什麽幸村甘願被認成共犯也不願挑明?

“我已開始也只是懷疑,後來慢慢确定。跡部他……”幸村一字一頓“是-冰-國-四-皇-子。”房間裏很靜,真田能聽到自己微微抽氣的聲音。燭焰明顯地晃動了一下,甩出一條彎曲的輕煙。那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半響,他才沉聲道:“原來如此。”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青源山腳下。那裏實在荒僻。但其實那裏也是一處港灣,距離冰國之島最近。但因小鎮偏荒,所以商隊旅人都不再那裏停靠。所以更能掩人耳目。我覺他不凡,是個人物,回到風雅也曾注意。卻自此未見過其行蹤。師兄告訴我,公子跡部真正的根基,是在冰國的冰帝。往後也聽聞他的動靜,多為扶貧助弱。而且活動地點總是在偏遠地區,離望海較遠。便覺得奇怪,開始懷疑。”幸村解釋道。

“聽聞冰國每位皇子年及弱冠之時都被派至民間,鍛煉自身能力。最後需完成一項皇帝交托的任務,方可回宮封王。而這段時間裏的成就也是考慮交托皇位的重要憑證。四皇子卻是在幾年前就已經出宮。”真田點頭接下。

“只是,我并未把這件事與他聯想到一起。直道你說刺殺的是海軍總督我才恍然。”幸村又道。

“冰國乃為島國,要攻打立海自然要靠水師。這項任務倒是對冰國萬分有利。”真田臉色暗沉。接下來,會有戰争爆發嗎?卵石會來臨嗎?

“冰國,或許正待等待機會。所以如果你殺了跡部或者抓了他,冰國會以此為借口出征。其實,冰國的帝王等于用一個兒子交換一次出戰的機會。這枚棋子就打算這樣成為立海的陪葬品。推托刺殺夏川為他個人所為……跡部也是明白的。所以他舍棄了帝江門,自己卻一定要活下去。他這一次,是要回去将軍的。”幸村淡淡陳述着。

“其實他,遠沒有看上去的那般逍遙自在。”幸村沒有嘆氣,只是閉目靜思。他是懂的。所以他們才會那般心有靈犀。那是一種不得不堅強的寂寞與疲憊。無人理解,不敢外洩,壓抑得令人發瘋的孤寂與苦澀。卻要在一笑見雲淡風輕。

“他會成功的。”真田不知道幸村在想些什麽。他只能說自己的想法,或許他是想要安慰幸村。

“嗯。”幸村很肯定地應了一聲,又睜開眼睛,依舊淡淡開口:“如果他贏了,就看聖上是舍得一個海軍總督還是設的江山社稷了。他無征讨之意,跡部也不會來犯。殺夏川大人只是個任務,剛剛登基不會貿然出手。”幸村覺得輕松了不少。至少真田聽他把事實講了出來。多一個人分擔,他很欣慰。何況,的确只要滄旭帝不好戰出兵,跡部那裏,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而冰國對于滄旭帝而言,想來還不值得花費兵力征讨。

“那夏川大人……豈不就白死了?”真田有些不甘。

“帝江門不是一個很好的交代麽?已經被你清理了。”

“可是你……就這樣背負了莫名的誤會?”真田蹙眉。

“我的身份只有你知,何況你明白了,便就行了。”幸村微微一笑,倒不在意。“到時我還得你沒有完成任務。”

“不,正如你所言,帝江門是一個很好的交代。”真田學着幸村的話。

“呵呵……”幸村笑出了聲,很舒緩很惬意的樣子。桌上的蠟燭是唯一的照明,是丸井特制的寧神燭。散出一股淡淡清幽的香氣。雖是唯一的照明,卻不冷寂蕭條,反倒是格外柔和。看到幸村的笑顏,真田覺得很安心,很平靜,很淡泊。

“真田,知道為什麽我會告訴你麽?”幸村斂了笑意,淡淡地看着前方的木門問。雙眼微合,散出一股倦意。

真田側頭看他,沒有出聲。

“我要走了。本想直接走的。想想還是先說得好。我們以後,可能也不會再見了。”他說得很平靜。然在真田聽來,卻如同五雷轟頂,頓時兩耳鳴響,不知所措。

“這就這麽讨厭我,要避開我麽?”真田微撫了情緒,直視着幸村的側臉。幸村微呼了一口氣,垂下頭,沒有去看真田。“你明知我并非這意思。”“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麽心思。!就因為你我的身份?”真田有些急躁了,他對幸村的态度很迷惑,偏偏到了如今他還是如此。“放不下的,真田。至少我,放不下風雅……你也不會違背了你的父親不是麽……”幸村找回了些勇氣,擡頭與真田對視。

“不知是這個問題。這其實并沒有太多的矛盾不是麽?如果真的有心,一定會有辦法。幸村,你到底在逃避什麽?”

“啊……”幸村愣了一下,不太适應如此步步緊逼的真田。真田急切地想從他的眼中看出些什麽,卻萬分無奈的發現一無所獲。

“幸村,我不明白。你懂我心意,我愛你,我只問你,你愛不愛我?”真田非常需要答案,有了答案,才有面對困難的勇氣。

“我……”幸村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被燭焰微微模糊的真田的臉,又低下頭。幸村精市,你對他,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呢?利用過,信任過,救過,被救過,合作過,敵對過……你騙他來救你又利用他的正直攔下罪責。攻打山吹時選擇将功勞交給他時補償吧……你逃離他疏遠他不想他卷入是非與你扯上關系,阻止他以防他犯下大錯,可那就是愛嗎?你擔心他,在乎他,不想他受傷,你利用他達到了你的目的用最小的付出得到過自己想要的,毫不猶豫,用他布下最為精彩的棋局。卻也不想虧欠他,不想他沾上罪惡。不顧一切的救他,只是想,他不該死,然,沒有想法因為在乎……幸村精市,你愛嗎?愛你眼前的這個與你一樣同是男子的人嗎?————

不可說

————佛曰,不可說。

“幸村,你到底逃避什麽?”——因為我還不了,我拒絕是因為,我還不了。不敢看真田的眼睛,那雙眼睛太熾熱太真誠太急切,他很怕,那火焰幾欲将他熔化……

“幸村!”真田走到幸村身前抓住他的手腕,手有些微動。想抱他,融到自己的身體裏。想吻他,直到兩人一同熔化為灰燼。想要看清楚他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麽。想讓他的眼,不要總是那麽深那麽深,深到什麽也沒有想,什麽也看不到。想要瞳孔裏映射的永遠都有他。想要深深沉溺在那一汪紫色,萬劫不複……“你到底在害怕什麽?”真田的聲音低沉而悲怆,仿佛一種乞求。又似帶着強烈絕望的低低怒吼,可以焚燒天地,築萬物之劫灰。

“看着我!”為什麽總是沉默,為什麽不能說出來勇氣承擔解決,真田擡起幸村的下颚硬讓他看着自己。

“……”幸村睜大了瞳孔茫然地看着真田,身體微微發動,顯得很是恐懼,發出零零碎碎咿呀細與:“真田……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真田又上前一步,提高了聲音怒吼。

“我……我”一向清透淡靜的眼眸微微顫動,顯得無所适從,表情如同受驚的小鹿,泫然欲泣。全身一陣陣發寒,令他微微瑟縮。破碎的玉牒,在最後一刻微微振顫着翅膀,無濟于事。

“咳咳……咳咳……”突然起來的咳嗽,使得真田猛然驚醒。“幸村,你怎麽樣?”真田握住他的手,才發現十指仿佛是冰雕而成的寒冷。擡起頭來,紫色的瞳孔湧上極度洶湧的殺意,周身散着寒氣,指甲慢慢透出藍色。

怎麽回事?!“幸村!幸村!你怎麽了?說話,我是真田……”幸村完全沒有聽到,嚴重的紫色仿佛有墨跡撒入,慢慢散開,使得紫色更加濃郁,如一潭深井,一汪死水,天河星辰都寂滅其中。覆蓋住仿佛恒古的空漠與凄冷,仿佛彼岸幽潭缽華的灰燼,湮滅在十丈紅塵的煙火中。①

“對不起,都是我,太急太強迫你,我不該這樣……”

“幸村!幸村!”真田抱住他也沒有反抗,輕輕放将他到床上,幸村立刻縮到牆角,兩腿屈起,不斷顫抖。似乎在害怕在什麽,又似乎在憎恨着什麽。

“幸村……”真田心想這是他活到如今最害怕的一次。他沒有見過如此失态的幸村,也不知此症狀。更不知要如何才好。只有就這麽抱着他,緊緊抱着他。

過了一炷香時間,幸村漸漸靜了下來,疲憊地倒着真田,喃喃出聲:“真田……我……冷……”

真田一驚,探頭見沒有發燒,微抒了口氣,緩緩為他注入真氣,周游全身各大經脈,為他驅寒。幸村體內寒氣頗重,雖然真田所練乃至陽至剛之功,相抗仍有些吃力。一邊小心翼翼地灌輸真氣,一邊見幸村漸漸平靜安睡才放了心。還是感覺不到內力,真田蹙眉,但那股寒氣卻猶如內力一般在他周身回轉。十分詭異。還有剛才幸村的樣子‘……或許,他該去問問丸井。真田忽然想,幸村之所以不回複自己,會不會和這有關系…………

第二日幸村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身體因為真田輸入的內力而猶為舒暖。人也似乎更有精神。只是想到昨日真田的追問,心下不禁黯然。幸村起身整理好打開門,侍婢們便進來送來水以供洗漱,偷着瞄了一眼幸村。幸村點頭道了謝,那侍婢兩頰緋紅,急匆匆離開了。

幸村打理好一切,發現溺海被丸井帶了回去,搖了搖頭,便打算取向夫人告辭。其實無所謂,真田要攔他,也是攔不住的。何況此時真田不在府中。

站到走廊上時,幸村才發現自己已經有很多天沒有出房間活動了。陽光直射過來有些刺眼。

“要走了嗎?”幸村側身,只見真田夫人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向他走來。

“是。”幸村坦然一笑。“正想去和夫人道別。”

“你傷得不輕,前幾天還咳血,行嗎?”真田夫人依舊那麽溫柔細心。

“不妨事了,幸村還有事要辦,昨日已和真田說過,就告辭了。”

“弦一郎沒有同意吧?”真田夫人一語點破。

“是。”

“那我要如何留下你呢?”

“夫人……幸村……”

“罷了,我知你非願寄人籬下之人,走我也不反對,但還是派人送送你吧。”

“不用了,多謝夫人好意。”

猜想幸村恐覺不方便,真田夫人也就作罷。“那你便去吧。自己小心。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多謝夫人。”

幸村出了真田府便向拐角走去,進入一條安靜的小道,畢竟傷還沒有痊愈,不宜使用輕功。不過抄些近路也不算太遠,走回去也不是太吃力。

然眼前忽地光亮一閃,幸村眼神一動,微微側身扶住牆,擡頭看着來人。微微一怔,此人……不正是射出那一箭的二皇子——切原赤也?!

切原一直擔心幸村,派人一直監視着真田府。今天正準備來看望幸村,卻見他一人獨自出了府。倒是個意外驚喜,便退到一邊跟着。

“幸村閣主莫緊張,在下并無惡意。只是前些時日誤傷閣下,很是愧疚,今日本打算前來探望。正巧碰見閣下在此,便想相邀至在下府上一坐。也好讓在下略表歉意。”切原看出幸村警戒防備之色,上前作揖解釋。

“多謝好意。在下的傷已無大礙,無須勞挂。今日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告辭。”幸村柳眉微颦。切原居然已經查到了自己的身份,怕是要對真田不利,自己也要與其有所交情的好。便想告辭離開。切原的氣已經散了過來,憑他如今的狀态根本無力招架。

沒有挽留的言語,切原輕輕一笑,忽地一甩衣袖。一股白煙散在兩人眼前,幸村料想不到二皇子會用這種方式,毫無防備。雖然心知中了迷魂散心叫不好,卻也無暇抵擋,瞬時無力,倒了下去。切原欲要上前已然伸手卻被一旁的一名侍衛搶先扶了上去。

“多什麽事!”切原打橫抱起昏迷的幸村側身怒斥。他算什麽東西,居然也敢碰幸村!“來人,給我砍了他的手臂!剛才用的那只手扶的就砍那只!”

“殿下!饒命阿殿下……”那人一聽立刻跪倒在地死死抱住切原的腿懇求。“滾!”切原一腳踹開他。“他也是你能鵬的?來人,把他兩只手都給我砍了!”留下身後那人聲嘶力竭地哀叫以及濺滿一地的鮮血,徑自離開。看着懷中的人,卻是溫柔無限。

幸村醒來時已躺在了切原府內的客房裏。明白是切原将自己帶來此處倒不驚訝,只是疑惑。那十六歲的少年……先是試圖射殺真田,如今又用這種方式把自己請來,是何居心?難道要用自己來威脅真田?

真田說他與切原出了場面上的見面見過幾次外未曾有過其他交集,更無恩怨一說。所以真田也只是認為切原一心想要抓住亂黨而誤認了人而已。但幸村憑借他多年的經驗卻能感覺到事情并不是這樣。切原的殺氣,确确實實就是沖着真田去的。但他對自己,倒是真的沒有半分敵意。這個少年的心思,真的不明白。皇家的孩子,總有些不一樣吧……幸村靜靜想着,忽地愣了愣。

“呀,公子您醒了?我去禀告殿下。”一旁服侍的女婢見幸村轉醒,準備出門通報。

“姑娘,這是哪裏?”幸村雖然知道是切原的居所,卻不希望自己被帶入了宮中,那可就更加麻煩了。

“回公子,這兒是殿下的府邸。”

“不是寝宮……還好,不在宮中。”幸村心想。卻見那少女神色怪異,欲言又止。

幸村自行支起身來,笑問:“姑娘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沒……那個……”女婢微微紅了臉,低下頭,支支吾吾偷偷瞄了一眼幸村卻沒說出個話來。

幸村有些莫名,卻也不深究。便要下床。

“公子你可莫要起來。大夫說你的傷還未好,身子又虛,不宜活動。”這下那小婢倒是慌了。

“已無大礙,在下的身子沒有那麽弱。姑娘勞心了。”幸村淡淡一笑,随後卻又發現雙腿麻木無覺,像是被封了穴道。搖了搖頭,倒真是乖乖不動了。

“可使不得。公子。奴婢求您,安心躺着,否則奴婢的性命恐怕就不保了……”說着說着,面上已多了兩道淚痕。

“……這是個什麽說法?”幸村訝然。

“公子……您……奴婢見您是個好人,聽是被殿下強帶回來的,才跟您多說一句,您可……千萬別……告訴了他人。”

“我應了你便是。”好人?幸村微微苦笑,但見她這般緊張,更是奇怪。

“公子怕是不知,早上殿下帶着公子回來。我聽随行侍衛大哥說有個人扶了把您兩只手臂都……都被砍了……公子,殿下對您傷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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