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沒錢
依舊是平常的星期二夜晚，姚婕瑩坐在店內聽音樂，自己複習英文。
周六周日過來的客人相對多一些，像今天這種沒有演出活動的上班日，店內總是空蕩蕩的。和她做伴的只有店內牆上懸挂的老式收音機，過期的磁帶、CD，以及牆角收藏的幾樣舊樂器，當然，不得不提牆上的歐洲宗教網圖。
門前鐵鏈的聲音又響起來，姚婕瑩放下手裏的英語書，擡頭看去。
震驚！一個巨大的鋪蓋卷卡在門框上，正處在進退兩難的境地。卡住的人雙手提着四五個大包小包的行李，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活像一個被牆縫卡住的屎殼螂。
“停停停！停住！門口那個民工哥！有話好說！先別進來！”
姚婕瑩快速從吧臺旁的小門裏鑽出來，趕去阻止農民工進店，雖說我們店裏對待客人一律平等，從不抱有任何歧視心理，但你這裝備明顯太奢華，我們小店根本容不下您這設備的體積，想進來喝酒先把行李放到門外再商量。
民工哥一轉頭，姚婕瑩崩潰，我去！KT，你這是又跟我整哪一出！
“別幹看着好呗，幫個忙，把我弄出來。”KT和鋪蓋卷卡在門框上動彈不得，向姚婕瑩抛去水汪汪的求助眼神。
姚婕瑩無奈，伸手抓住KT的被子，狠狠往店裏拽。
“小心點兒！”KT大喊，“我的琴包在被子卷裏！”
姚婕瑩深吸一口氣，徹底無語。KT，你到底是從哪裏謄抄的絕妙創意，沒事幹把琴包在被子裏幹什麽？怕這初春的寒冷凍死你們家寶貝兒嗎？
“行行行，我小心，行了吧？”姚婕瑩放慢速度，減小力氣，耐心地幫他拽鋪蓋，“你先把手裏的包裹放在外面，雙手騰出來。”
兩人撕扯半天，KT終于成功地把被子放到店內的桌子上，坐到吧臺上休息。
“你又出什麽新花樣？”姚婕瑩崩潰地捂着額頭，指指KT的鋪蓋。
“啊……這個……從今天起，我暫時住在梅哥這裏，時間不會太長的。”KT探頭探腦地掃視一周，伸手指了指酒架旁邊的可口可樂，“口渴了，來一罐呗。”
姚婕瑩拿來可樂，重重磕在吧臺上，“你在外面沒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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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了，但是兩個月沒錢交房租，被房東趕出來了。”KT風輕雲淡。
淚奔……可憐那租房子給你的房東，三生不幸遇上你這樣的房客。
“我聽梅哥說，你白天不是在琴行工作嗎？工資呢？”
KT尴尬地撓了撓頭，呵呵一笑，“給賓館了。”
行吧，徹底不能再愛了，有錢開房，沒錢租房，親你傲嬌的人生能再放縱一點兒嗎？
“梅哥同意你住他二樓了？你這麽冒冒失失過來，小心惹梅哥生氣。”雖然梅老板是前輩，對KT這種年輕的小輩總會多多照顧，但你這麽麻煩人家，良心沒油炸嗎？
“唐炜和梅哥打過招呼，他和梅哥關系鐵，收留我幾天應該沒什麽問題。”
既然事主都不在乎，她一個小店員更沒有反對的必要，任由這厮糟蹋二樓就行。
就在兩人說話的空擋，門從外面被推開，梅老板回來了。
梅老板看見KT這大包小包的架勢，突然愣在原地，然後像是反映過來什麽似的，豁然開朗後，愁苦地把額頭一捂，徹底不想再看KT這張賞心悅目的臉一眼。
“梅哥，恩人，救命啊……”KT舔着一張大臉，火速沖着梅老板撲了過去。
梅老板無奈地把KT的臉推開，“別來這套，要不是唐炜替你說話，連門兒都沒有。”
“呵呵，就幾天，梅哥，我保證不打擾你的正常生活！”
“小瑩，搭把手，趕緊把KT的行李搬到二樓，堆在一樓礙眼。”梅老板拿起KT放在地上最沉重的包裹，打開舞臺右側的小門，提着包裹走上二樓。
三人的工作效率自然高，很快，KT的行李都被搬上二樓，之後的時間，姚婕瑩回樓下繼續看店，KT則在二樓收拾他的床鋪。
晚上10點左右，梅老板從二樓下來接替姚婕瑩看店。因為姚婕瑩的學校11點閉寝，回去太晚，姚婕瑩就進不了寝室，最晚10點半就得從店裏出發。
跟梅老板一起走下來的還有KT，梅老板指了指姚婕瑩，“KT，交給你個任務，你送小瑩回去，我今天剛看到新聞，這幾天建平路附近有流竄犯出沒，小瑩一個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你把她送過昌平路，再返回來。”
呵呵……讓KT送？他這頭神采飄揚的秀發才更容易被歹徒施暴好呗……
KT正半死不活地倚在吧臺旁，聽到梅老板給他安排任務，無奈地攤手，“行，走吧，反正我現在靠梅哥活着，梅哥說什麽就是什麽，梅哥手指哪兒我打哪兒。”
“梅哥，那我先撤了，明天見。”姚婕瑩呵呵一笑，快速收拾東西。
姚婕瑩和KT并肩走在夜路上，寂靜黑夜，周圍高挑的路燈射下迷離昏黃的光線，偶有行人和兩人擦肩而過，兩人就着周圍清冷的夜色，聊起天來。
“梅老板到底做什麽工作的？靠酒吧的營業額生活，我感覺只是個笑話。”
KT驚訝，“你不知道？他是研究噪音的，平常喜歡制作噪音機器，偶爾會跑去日本或者歐洲巡演，不過最近很迷田野錄音和獨立電影，總拍一些廢墟裏奔跑的怪物。”
停停停！別瞎扯行嗎？這比開酒吧還不靠譜！咱能聊點兒大衆喜聞樂見的藝術嗎？
KT看姚婕瑩仍處于困惑狀态，解釋說，“梅哥家裏條件可以，他不愁生活。對了，小瑩，你在學校學什麽專業？”
“生物工程，畢業以後可以到藥廠上班。”
“哦……藥廠。”KT雙手插進牛仔褲兜兒裏，“那你老家哪裏的？”
“唐山。”姚婕瑩問，“你呢？”
“我四海為家。”
姚婕瑩汗顏，四海為家是鬧哪樣！你活得這麽潇灑你父母造嗎？
KT想了想，又補充說，“我媽現在住在上海。我和唐炜是初中死黨，過來投奔他。貌似除了他，也沒人要我。”
姚婕瑩其實不太想勸他，畢竟她既不是觀音也不是菩薩，沒那份兒點撥衆生的才華。但是現在時間充裕，聊一聊或許還有讓他浪子回頭的可能，成功了也算普渡衆生，積德行善。
“KT，你不覺得你現在的生活狀态很……很成問題？”
KT支起耳朵，露出個疑惑的表情，“沒有啊，很正常大家。”
尼瑪，放棄治療吧。完全沒有溝通的必要了，思維根本不在一個界面上。很正常？哪裏正常？以他這種晝夜颠倒，麻醉生命的活法，壓根兒沒想到自己能活過50歲。狗屁的未來，狗屁的前途，他想過為自己今後的人生奮鬥嗎？
“那你有考慮過未來嗎？”姚婕瑩又問，“想象過以後生活的樣子嗎？”
“人就是要活得真實，懂得享受現在的時光，你的眼睛只看着未來，就等于錯過現在。”KT無比堅定自己的信念，歪理層出不窮，“這就是所謂人生的哲學。”
行了，洗洗睡吧，已經扯到哲學這麽高大尚的語境了。
“那你考慮過結婚嗎？總這麽風流下去，找個浪女和你一起浪跡天涯嗎？”
KT被姚婕瑩問得有些吃緊，撓了撓烏黑的長發，簡單回答，“随緣吧。”
呼……姚婕瑩深呼吸，感覺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竟然多費這些口舌。
她算KT的什麽？或許僅僅算個熟人，有什麽必要去幹涉他的生活？妄圖改變一個生活習慣極其灑脫的人，只是給自己招罪而已。
KT似乎明白了姚婕瑩的想法，解釋說，“美國偉大的音樂家KurtCobain曾說，“It,sbettertobeburnoutthanfadeaway.（與其茍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活100年的無聊，不如50年的精彩。”
姚婕瑩淡然一笑，“是，你說的對，我們壓根兒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次談話，算不上多美滿，只是感覺對KT又多了幾分了解。在沒有到LiveHouse上班之前，姚婕瑩從來沒有想象過，這個世界上，還有能夠活得如此灑脫的人。
KT送她走過昌平路，沒有立即返回，而是又多送了幾步，直到校門口。
姚婕瑩在他的目送下，踏進了學校大門。她轉身回望他的時候，KT正站在馬路對面，從衣兜裏掏出煙來，點燃。飛馳而過的桑塔納，一閃而過的耀眼燈光，KT清瘦的身形，以及他微微飄起的發絲。
遙遠的距離，讓她聞不到長白山清冽的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