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蝙蝠洞是個專有名詞

蝙蝠洞裏當然沒有床,但是他們有醫用手術臺。

當夜翼把那張飽就風霜的金屬臺推到房間一角停下來時,夜枭盯着它看了兩秒鐘沒說什麽,然後象征性地抱起手臂、靠在支架與牆壁之間的空隙處。

蝙蝠俠跟在他身後走進蝙蝠洞,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脫下制服——或者至少摘下頭盔。但要迪克來說,工作期間的布魯斯就是在空無一人的房頂上也會堅持使用代號,現在他要把自己的習慣帶到家裏來,仿佛預示着事情在變得越來越糟糕。

但有什麽辦法呢?夜枭不是普通敵人,來自平行宇宙的對手本來應該由整個正義聯盟負責,可是貓頭鷹和蝙蝠又同樣屬于哥譚,布魯斯就只能把自己……血緣上的兄弟帶回蝙蝠洞。

“我也有個弟弟。”之前芭芭拉神情凝重地說,“相信我,迪克,有時這不是什麽好事。”

這種說法似乎已經通過蝙蝠家幾個兄弟之間複雜的關系得到了證實。

不過夜枭又不太一樣。

達米安對自己突然冒出的叔叔懷着很深的成見,他這會在樓上睡覺,成功避免了一場戰争。傑森承認貓頭鷹先生是個難纏角色,雖然他還挺喜歡那枚古董銀幣的。這兩人的看法證明布魯斯對夜枭危險性的判斷并未出錯,問題在于,這家夥對于同‘布魯斯·韋恩’相關的人事處處忍讓,已經超過了普通兄弟感情的範疇。

布魯斯覺得那是愧疚和逃避。

他經常同這兩種情緒打交道。

蝙蝠俠不換衣服,夜枭靠着牆一動不動、像立在樹梢上的鳥,其他人就只能陪在他們倆旁邊充當漫畫背景板。提姆偷偷打了好幾個哈欠,直到阿爾弗雷德從樓梯上走下來問道:“老爺,以及各位,請問你們是打算在睡覺前吃晚飯,還是在起床後吃早飯?”

迪克幾乎要站起來高呼‘阿爾弗雷德萬歲’了。

本頁分鏡的兩位主人翁同時轉過頭,阿爾弗雷德頓時沐浴在兩道相似又不同的目光下。夜枭的靴子撞在手術臺的支撐腿上,發出一聲悶響。蝙蝠俠條件反射地又去看他。

夜枭飛快地将眼神從老管家身上收回來:“你們用我的血液做DNA測試?有什麽結果?”

否則身份不明的情況下,他根本不會被帶到蝙蝠洞。蝙蝠俠對掩蓋真實身份的需求比他高得多,而阿爾弗雷德光明正大出現在“客人”面前,證明他們相信他不會到處亂說、或者能夠确保他沒有機會洩密。

“‘小托馬斯·韋恩’。”布魯斯回答,“他在布魯斯·韋恩四歲那年降臨到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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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枭的面部肌肉繃緊了。迪克注意到他正在不自覺地磨動自己的牙齒,這點情緒焦慮時的小特征和布魯斯一模一樣。

“什麽?”他問,“我才應該……噢,原來如此。”夜枭反應過來,若有若無的哼笑了一下,“這個也是反過來的。”

不過,不管怎麽說,現實還比他的猜想好上一點——他想過,如果這個平行宇宙根本沒有小托馬斯·韋恩怎麽辦?如果是他的到來才給這個家庭帶來災厄呢?

現在,他的存在得到了合理性證明……韋恩夫婦确實有兩個孩子,而不是他穿越令三口之家多了一位陌生客。可這又強倒哪裏去?盡管理智上明白反轉宇宙的發展無法參照主宇宙,他仍然想象過去假設活下來的人是布魯斯,一切會不會變得更好。

“這是什麽意思?”布魯斯頓時生出各種想法。夜枭沒反駁小托馬斯這個名字,但他說‘反過來的’是指什麽?剛才對話裏的哪個名詞是有反義詞的?名字,身份……年齡?夜枭覺得他應該比另一個‘布魯斯’年紀更大?

夜枭搖搖頭沒回答,擡手将自己的頭盔摘了下來。

他腦後的黑發還粘着血,但似乎已經被主人遺忘了,直到手指觸及才意識到傷口尚未包紮。

鈍痛是一種遲緩的、極容易在适應後忽視的感受,越長久地同它相處,就越會将它視作身體的一部分,直到某日因它而死。

布魯斯屏住呼吸感受心髒的鼓噪,他以為自己會回想起瑪莎……想起致使瑪莎第二個兒子死亡的那場車禍,想起母親卧在病床上因痛苦而流淌出的眼淚。

但他其實什麽也沒想。他只是取下面具,調整呼吸,然後像是面對一個難以擊敗的對手那樣堅定地回看了過去。

小托馬斯·韋恩的瞳孔在與布魯斯對視時發生變化。

片刻之後,他難以忍受般地移開了視線。

這是場輕松的勝利,可是蝙蝠俠并不為此感到愉快。

**

我本來以為蝙蝠洞裏會有囚室,或者至少這是個遠離人煙、鮮少有人知曉的安全屋。結果蝙蝠俠開車回來時,行車路線十分眼熟,我百分百肯定就算我們的目的地不是韋恩莊園,至少也在它百碼之內。這和我設想的發展有些出入,一路上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克制住坐在副駕駛上沒有動。

這時必須要再沉痛地反思一下,別人穿越都手握劇本,就算不是細節方方面面了如指掌,好歹也知道基礎設定,而到了我這裏就只剩下從零開始的異世界反派生活。由于兩個宇宙之間很多地方相反,我就像一個中國人在讀日語漢字,好像懂了又沒完全懂,熟悉一個地方又不是很确定,有時候和蝙蝠俠交流一句話能衍生出八百種錯誤理解方式。

幸好我還聽說過蝙蝠俠。

不幸的是蝙蝠俠等于布魯斯·韋恩。

我真不想承認,我已經将這種可能性無視得夠久了。但當他換下制服的時候,就算當場變成紙片人,或者升成四維生物,我也能認出這是我的兄弟。我想我當年覺得布魯斯·韋恩這個名字耳熟時應該更堅定一點——人們可能會把克蘇魯記成克魯蘇或者特侖蘇,但這也彰顯了某種預兆。

我在四歲布魯斯出生那年就應該聽見喪鐘鳴響,卻只能在悲劇發生後才回想起早已給出的提示。

貓頭鷹是為數不多不會自己築巢的鳥類。

它們會去尋找廢棄的巢,侵占敵對鳥類的家園,走進對手的領地……就像我對待韋恩夫婦和哥譚黑幫。

而布魯斯将我領進他城堡的地底,讓我心中産生了一點畏懼。我感覺我正在靠近他,可是這是正确的嗎?

另一方面,我現在知道Bat Cave是個專有名詞。我還知道他有個管家是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這是理所當然的,并且他還有不止一個助手,這也……呃。

我理想中的情況:我被蝙蝠俠帶到随便什麽地方,最好他能有點人道主義精神讓我先睡上一覺,起床之後我們再探讨如何處置我自己。

實際的情況:布魯斯帶我去他家裏,阿爾弗雷德和其他我沒見過的年輕人用隐蔽而稀奇的眼神打量我,我得花點功夫才能确認他們不都像羅賓一樣是蝙蝠俠的兒子……大概不是,應該不是,除非他們有不同的母親……算了。

反轉宇宙是連帶家族人數都一起安排的嗎?

如果真是如此,我習慣了我孤家寡人的人設,只希望理查德能好好活下去。

至于眼下的情況,我寧可被蝙蝠俠關在牢裏了,也好過他用正常的聲音和客氣的、應酬的語氣對我指出浴室在哪,以及:“你要來點吃的嗎?阿爾弗雷德的土豆派很正宗。”

……

前面說過我一般是不用刻意隐藏身份的,很多人都知道夜枭就是小托馬斯·韋恩,我不帶着面具的時候用不着僞裝出另一個社交身份——我幾乎不和普通人平等交流。

自閉選手是這樣的。

但布魯斯不是,他顯然精于此道,在兩個身份之間轉換得流暢自如。當他覺得需要以哪一面示人時,哪些特質就會顯露出來。他需要溝通而不是恐吓與威脅,布魯斯·韋恩就出現了。

可是我沒法用夜枭的面目和布魯斯對話,我也根本不記得自己當年是什麽樣子。

我猜我這時候一定表現得高度戒備。因為布魯斯看了我一眼,善解人意地後退兩步說道:“或者等明天,唔,今天午後再說。你希望待在蝙蝠洞嗎?”

我不去直視他的面孔:“或者?”

“阿爾弗雷德會收拾出來一間客房。”

“我不覺得我取得了你們的信任。”

“坦白地說,我也不覺得。所以無論你選擇睡在什麽地方,我會安排人時刻注意。”

我聳聳肩:“那就怎麽方便怎麽來。”

于是簡單地休整過後,我告別了手術臺。

并得到一間和蝙蝠俠卧室相鄰的客房臨時居住權。

蝙蝠洞是個陌生環境,它展示的是我所未見過的、蝙蝠俠的成長過程,我試圖去辨析每一樣物件背後有着怎樣的深刻意義,但正如一棵根系生出的兩根枝丫無法碰頭,我無法揣測我不了解的東西。

韋恩莊園就不同了,我閉着眼睛都知道樓梯該往哪個方向走。

我是說,這種東西肯定沒必要反轉吧!

于是那種令人恐懼的熟悉感再次又歸來了。我跟在布魯斯身後,走到長廊拐角時他腳步頓住,我下意識問道:“上樓?”

“不是。”路的盡頭牆壁上挂着一幅韋恩夫婦的舊照片,我只瞥了一眼就略過去了,布魯斯倒是凝視了它幾秒鐘,然後說道,“去拿點吃的……在你那裏,你的父母是不是還活着?”

他真敏銳。

“他們死了。”我實話實話,難免帶出點漫不經心,“我很遺憾。”

“沒事。”他點點頭,顯得若有所思。

我沒料到他的反應,又一次認真打量那張合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次忽然從他們眼中看到我從未見過的柔情與愛意。

啊……我明白過來,這是第二件我沒有仔細思考的事情。

韋恩家是不同的。

那麽具體到個人,韋恩夫婦,我另一個世界的父母,當然也是不同的。我熟悉的韋恩夫婦一個是毫無主見的廢物,一個是自以為是的虐待狂,即使這樣,布魯斯也願意為他們而死。

即使這樣,他寧願和他們一起死,而不是留下來同我一路。

這裏,蝙蝠俠的父母是一對正直善良的人,任何有良知者都會為他們的離去感到悲傷。

我和照片裏的瑪莎與托馬斯對視了很長時間,并隐約從他們身邊看到另一道身影。

蝙蝠俠站在我身邊,也仰着頭,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

直到我們走進廚房都沒有再次展開對話了。

**

“我永遠喜歡阿爾弗雷德的土豆派。”身穿常服的迪克帶着手套,彎腰從烤箱裏拿出加熱好的成品,“‘英國人的晚餐裏必須有土豆’,這句話說不定就寫在他們的憲法裏。”

他說完,沒等到任何一人的回應,不由得直起腰回頭:“先生們,你們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了嗎?”

夜枭……小托馬斯·韋恩坐在長桌旁面無表情,美蘇冷戰的氛圍莫過于此。

布魯斯看上去就平和多了,迪克知道他在某些時候可以表現得相當圓滑,畢竟那些姑娘們也不是只看在他錢的份上才願意同哥譚市花花公子春風一度。

只有錢而沒有風度的男人只能被稱作土大款。

迪克在心中的計分板上寫:蝙蝠俠VS夜枭,蝙蝠俠先得一分。

窗外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但為了照顧兩個夜行生物的作息,韋恩莊園的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屋內還點着燈。

他邁着輕快的步伐把烤盤端過去,脫下手套之後對着夜枭伸手:“很高興認識你,我是理查德·格雷森。”

那雙銳利的藍眼睛擡起來看着他,目光審慎,并不含特別的情緒,只是評估意味很重:“……你好。托馬斯·韋恩。”

“看來我們不是初次見面。”迪克眨眨眼,對着布魯斯微笑一下,“我在哪個宇宙和韋恩的關系都不錯啊。”

布魯斯回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眼神。

迪克:?

“時間不早了。”蝙蝠俠再次展現出快刀斬亂麻的态度,“一會所有人都去休息,我和夜枭上樓,有什麽問題四個小時後再說。”

而他剛放下叉子,夜枭差不多就在同一時間停下動作。

迪克差點笑出聲。他懷疑這兩個人剛才遵循着同一套餐桌禮儀謹慎觀察了半天,并選擇出相同的合适時刻讓自己遠離餐桌。雖然夜枭很危險,但這真的非常非常有意思。既然他無法預料到以後會發生的事情,也不能寄希望于令人快樂的事每日降臨,那麽着眼于當下就格外重要。

“現在,”他清清嗓子問道,“你們要一起上樓了嗎?”

“晚安。”布魯斯回答。

他氣勢驚人地走向樓梯。而迪克不難發現,布魯斯表現得越‘蝙蝠俠’,夜枭應對他的方式就越自然。

——人類總是對相似但不同的事物懷有恐懼。

正如布魯斯望着他的兄弟時會想起父母。

小托馬斯會想到另一座墓碑。

令他們恐懼的不是生者,而是亡魂。進一步來說,是他們自己。

**

樓梯昏暗,只有腳步聲沉悶地響起。

韋恩莊園是座百年老宅,這樣踏着鋪有地毯的木板前進時,仿佛穿過哥譚市的飄搖風雨,見證了一段曲折傳遞的歷史。

而對住戶來說,多層建築除了讓你半夜口渴想要喝水的時候變得格外麻煩,實際上沒什麽好處。不管是蝙蝠俠還是夜枭對此想法都差不多,建築物是空洞的,建造者與居住其中的人才賦予了它意義。

布魯斯正在思索,有關于兩個世界的聯系,那些可能截然相反的發展,還有小托馬斯、迪克、阿爾弗雷德……

然後他聽見夜枭在他身後說道:“我認識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他是個英國人,廚藝比較勉強。”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不過我想,阿爾弗雷德會贊成理查德的說法。”

布魯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夜枭指得是那句‘憲法規定英國晚餐必須有土豆’。

他險些揚起嘴角,就因為這個冷笑話,和笑話裏的熟悉感。

有點像出門在外碰見的同鄉人,說了個只有在同一地區、同一時代、認識同一群人的人才能聽懂的吐槽。

哪怕他前一秒還在為此憂慮。

“你應該在他面前說。”

“認真的嗎?阿爾弗雷德會用他的手杖對我開槍。”

“不,怎麽會?”

“那麽看來不同的哥譚,不同的阿爾弗雷德,對手杖的用法也不一樣。”

“說實話,我根本很少見到阿弗拿手杖。”

夜枭露出微妙的、牙疼似的的表情,不過很快就收斂了。

“God bless me.”這是他走進客房并留下晚安前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不是勉強也算兩章了嗎()中間斷開我能更得勤快點,但是覺得你們會看着不連貫。

注1:枭總說阿爾弗雷德開槍是誇張修辭。

注2:兩個人确實都覺得自己是哥哥,老爺身體年齡較大,心理年齡近似。

注3:往好的方向想,這章是糖,因為他們确實嘗試遷就彼此。

注4:但想要很快信任對方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

注5:枭總仍未能确認小鳥們和老爺的關系,但他覺得至少能斷定夜翼不是親生的(大松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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