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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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嘉十八年初春,冰雪剛融。

瓊華宮的迎春花已開得熱鬧,在亮如白晝的燈火映照下迎風搖曳。宮門邊的兩株紅梅樹上嬌豔的梅花瓣沾着薄雪,夜風拂過,雪水滴落,如下了一場春雨。

貌美的宮娥們輕手輕手地忙碌着。今日二月十五花朝節,公主殿下約了京中貴公子們到城郊永照宮賞花踏青,寅時末就要出宮,這會兒還未起身梳洗。宮娥們正暗自焦急,又不敢催,只能諸事先備着。

此時宮門傳來兩聲敲門聲,有個小宮女趕緊邁着碎步過去開門。

“公主可起了?”來人是東宮的管事太監福連,他手上提着風燈,身上披的藍色鬥篷微濕,白胖的臉上挂滿笑容。

“桐喜姐姐還未傳溫湯,福公公怎的如此早?”小宮女行了禮,側身引他進門。

“太子殿下昨日喜得一匹汗血寶馬,說是給公主的謝禮,謝公主為他求情。”

每回太子犯錯被罰,都來求公主,這不是什麽秘密,在這大雍皇宮裏,最得寵的非祥京公主莫屬,公主剛出生就有了封號,遷都之後,陛下還把原來的行宮永照宮賜給了公主,珍寶就更不用說了,日日都有賞賜下來,聽說公主的小金庫比陛下的私庫還滿。

兩人沿着白玉石道,越過草木複蘇的庭院,行到偏殿廊下,還未轉過廊柱,前方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冬妙姐姐,是福公公來了。”小宮女趕緊朝柱子後福身。冬妙是公主的随身大宮女之一,長相甜美,聲音也甜美,卻是個會武的,禦林軍統領都不是她的對手,是陛下指派來保護公主的。

“等着。”柱子後繞出一個身材苗條的綠衣宮女。初春寒涼,她卻只着一層單薄春衫,臉上也沒有受凍的模樣,神色淡淡,微掀眼皮瞥了一眼階下兩人。

福連陪着笑臉道:“都說冬妙姑娘武功蓋世,不俱嚴寒,但也需小心身子,以免誤了公主殿下的事兒。”

冬妙冷哼一聲,“殿下未起,求情送禮也得等殿下從永照宮歸來再說。”

福連正要再說,殿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一個身着綠色絨衣的大宮女,圓臉嬌俏,明眸善睐。

“誰來了?”她眉頭輕蹙,似嗔似怒,惹得先前的小宮女瑟瑟發抖。

“桐喜姑娘辛苦,又是一夜未眠吧?”福連打了個揖,臉上的笑容真誠了幾分,“太子殿下昨日得了匹汗血寶馬,聽聞今日公主要出城,特命雜家過來說一聲,如今寶馬正在禦馬監。”

“有勞福公公。”桐喜面色稍霁,微微一福身,“殿下已起了,現下正在梳洗。”

殿內,蕭景芯剛梳洗妥當,坐在窗邊的圓桌旁,右手支颌,睡眼惺忪。

如瀑般的墨發披在身後,襯着她肌膚更是雪白。

“殿下,仔細着涼。”宮女春巧急忙為她披上厚厚的雪狐裘。

“什麽時辰了?”蕭景芯睜開雙眼,眸中惺忪漸退,明亮如星,熠熠生輝。

她生得極美,明豔張揚,一笑一颦能讓帝都萬千少年郎為之傾倒。

不說她的身份尊貴,只美貌這一條,就讓京中貴女們自嘆不如。

景嘉帝視她為掌上明珠,寵愛有加,元後故去之後,更是親自扶養她,将她養出一身驕縱脾氣。

“回殿下,已寅時三刻了。”春巧掩唇輕笑,“殿下可是要改出宮的時辰?”

“不改。”蕭景芯瞪了她一眼,“把我的騎裝都找出來,我要騎馬出城。”

“殿下怎知太子殿下送您寶馬?”桐喜推門而入,聽她要換騎裝,好奇地問。

“昨日我剛出乾承殿,順口一說,當時蕭楚已就在一旁。”蕭景芯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太子蕭楚已是繼後的孩子,與蕭景芯關系不錯,主要是闖禍闖出來的交情。

蕭景芯愛玩愛熱鬧,蕭楚已比她小兩歲,一向跟在她身後,但是身為儲君多有不便,蕭景芯能玩的能去的,他未必能玩能去,因此每得一個寶物,必定巴巴地派人送來瓊華宮,只為了蕭景芯在景嘉帝面前的兩三句好話。

“公主,這套海棠紅怎麽樣?”春巧推出一排當季新衣,都是尚衣局昨日剛送來的。

蕭景芯喜歡各種紅色,宮中有專門的染衣局為她制作一種叫彩雲錦的輕綢,質地柔軟,花紋精美,連繼後都沒有這待遇。

“嗯,就這套,春巧來幫我梳公子髻。”

衣裳選好,蕭景芯玩心大起,想起前兩年喜歡過的一個書生,那寒門狀元一身紅衣,發髻高束,俊美得耀眼,雖然後來她看膩了,将之抛棄,此時卻又想起他來。

“是。”春巧一聽就懂她的心思,跪坐在她身後,“殿下,婢子聽說北州府最近不太平,狀元爺去了那裏不知道如何了,想必也後悔了吧?”

“哼,讓謝純之後悔去吧!”

景嘉十六年的狀元謝珀,字純之,年少有才名,蕭景芯見之心喜,幾次相邀賞楓,謝珀都是冷冷淡淡,連個笑臉都沒有。

蕭景芯面子挂不住,最後惱了,不再相邀,謝珀從戶部主事被貶去了兵部巡檢,後來更是被有心人排擠到北州府,罪名是對公主不敬。

罪名本是死罪,但是當時蕭景芯說人才難得,死了太可惜了,能貶多遠貶多遠,所以一貶再貶,幾乎相當于流放了。

這會兒她突然想起,倒是笑當時的自己天真了,感情的事講究你情我願,強扭的瓜不甜。

她愣神時,春巧已經為她梳好發髻,戴上了紫金發冠。

銅鏡中映出一張英氣十足雌雄難辨的臉,眉稍微揚,桃花眼明亮,鼻梁挺俏。

“殿下真好看!”春巧适時露出崇拜的眼神。

蕭景芯揚眉,神采飛揚,“不好看怎麽做你的殿下。”

宮裏的公主被教導笑不露齒,舉止輕緩有度,唯有蕭景芯是任意生長,不尊女德女戒,誰也不敢說她半個字。

太後也曾有微辭,被景嘉帝三言兩語說動,從此再也不管蕭景芯。

蕭景芯可以自由出入宮門,騎馬射箭,簡直比皇子們還自由自在,是人人羨慕的對象。

天下都知道皇帝獨寵祥京公主,好在公主雖然跋扈了些,倒沒有幹過什麽壞事,出宮遇見不平,還會拔刀相助,因此極得京中百姓喜愛。

寅時末,蕭景芯收拾妥當,帶着自己的幾個大宮女走出瓊華宮,沿長街經過明闕臺往午門過去,身後有公主肩辇跟着。

明闕臺上,朝臣聚集,正在等着早朝,恰逢十五大朝,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小聲議論。

雍京雖然繁華依舊,但是天下紛亂,各處災禍不斷,被禁京中的諸藩王動作頻頻,每次朝議都是大事。

“仁鄰,渠口案可理出案宗了?”太傅晏揚須發皆白,清瘦的臉上滿是倦容。

渠口案本是一件小案,但是刑部一查之下發現事涉皇族,不敢大意,晏揚拉上禦史臺左都禦史周瀾誼準備彈劾平王。

“太傅,案宗理清了,只是平王低調,對削藩又是主動支持,陛下對他稱贊有加,現在彈劾他,只怕影響大局。”周瀾誼剛而立之年,眉眼清俊,貴氣天成,雖出身寒門,但為官多年養出來的氣質已大不相同。

他頓了一下,擡頭看見迎面而來的蕭景芯,就沒有繼續往下說。

晏揚見他神色有異,轉身回望,正好蕭景芯走到幾步遠的地方。

“參見公主。”

兩人合手躬身作揖。

“二位大人免禮。”蕭景芯微笑點頭,擡頭瞧見泰和殿大門已開,轉身就要離開。

“公主請留步。”晏揚急忙往前兩步。

“晏太傅可是有什麽事?”蕭景芯停步,迷惑地看他。

“聽聞平王世子前兩日邀請公主結詩社,不知道公主可去過平王府?”

“未曾。”蕭景芯揚起笑臉,“太傅又在怪祥京男女授受不親?女子不見外男?”

前年,蕭景芯約謝珀出游時,晏揚曾氣得跳腳,當夜就彈劾她舉止有虧,建議景嘉帝送她去公主所。

公主所是教導公主禮儀的所在,蕭景芯向來不去那裏,晏揚的彈劾折子最後還是到了她的書案上。

“非也。”晏揚搖頭,“只是平王如今在京,諸事煩雜,平王世子還有心情結詩社,臣等擔心公主安危。”

“晏太傅不必憂心,寧皇叔昨日與父皇在照月閣飲酒,他還說這朝中就晏大人最是勤勉,連他府裏下人七拐八繞的親戚犯案都查個底朝天,他剛一得知就忙不疊地進宮請罪來了。”

蕭景芯掩唇輕笑,“這可不是我故意要聽的,父皇當時喚我去考較功課來着。”

說完也不等晏揚再說什麽,轉身就走了。

等她走遠,直至火紅的披風消失在宮牆後,周瀾誼才收回目光。

晏揚輕嘆,“陛下對公主倒是比太子還上心。”

“若不是公主卷入,純之怎會去那苦寒之地,成了昭王的眼中釘,肉中刺。”周瀾誼憤憤道。

“也怪我動作不及,慢了一步,好在純之機靈,化解險境。如今北州府大半已歸他掌控,昭王心急,必然有所動作。仁鄰,退朝後你發急函往北,提醒純之。”

周瀾誼躬身應是,扶着晏揚往臺階上走。

走到最後一級臺階時,晏揚頓住腳步,回望宮門片刻,“折子先壓一壓。”

身後是濃雲低垂的宮門,今日恐怕又是陰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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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啦~~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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