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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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挺好看的,怎麽殿下不高興?”秋思湊到春巧耳邊小聲問。
“你看看這鳳凰振翅的顏色。”春巧小聲提醒道。
秋思仔細一看,明黃的顏色,比一般的鳳凰振翅炫目,秋思的手一抖,吓得張大眼睛。這是暗諷公主亂政呢!
若非公主是女子,用了明黃色可是要殺頭的大罪,這畫也留不得,只能送給陛下,但是天子喻義為龍,送鳳凰就......
秋思把畫一卷,塞在夏敏手裏,“你拿着。”
“又是我......”夏敏小聲抱怨,難得跟公主出宮,又沾上這麽一個燙手山芋。
散宴後,賀客們漸漸散去,謝珀和沈停一起送晏揚上馬車,今晚晏揚喝了些酒,腳步不穩,上了車之後還緊握着謝珀的手。
“純之,向前看。”
“是,老師。”謝珀醒過酒,此時雙眼明亮,只是眼尾微紅。
“嗯。”晏揚在馬車上坐穩,點了點頭,朝駕車的仆人道,“走吧。”
不起眼的馬車緩緩離開,趕上了等在前面的左都禦史的馬車。
“二位公子,在下準備了馬車送二位回府。”衛世子是個好主家,親自将人都送走之後還體貼地為無車而來的準備車駕。
“有勞世子。”謝珀朝他作了一揖。
沈停卻已經與他混熟,笑道:“世子放心,我定會安全将他送回。”
衛家是元後母家,衛世子是公主的舅舅,将來也是謝珀的舅舅,沈停行的是晚輩禮,“夜已深了,世子請回吧。”
“路上小心。”衛世子笑着颔首,而後轉身上了自家馬車。
目送他離開後,沈停拍了拍謝珀的肩膀,“你這個未來的舅舅人不錯,不顯山不漏水就籠絡了大批人心。”
“誰的舅舅?”謝珀聲音清冷,微抖肩膀把好友的手抖下去,擡腳邁步走了。
“哎,你怎麽有車不坐?”沈停追上他,與他并肩而行,“你這脾氣不改真得吃虧,從這走回滌北大街十幾裏路呢!”
沈停讓衛府馬車遠遠跟着,沒讓走。
謝珀冷哼。
“行行行,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明明只要公主不摻和,你有的是官職,現在一個從六品的修撰還讓你出一份謝禮,像是多大的恩典。”
沈停為人圓融,能屈能伸,與謝珀不是一個類型,半點書卷氣沒有,反而像個和氣生財的商戶,在哪都吃得開。
“可是話說回來,事已至此,修撰就修撰呗,我也是修撰啊。”
本來探花郎也算是一甲,但是沈停家境貧寒,選官之時沒送禮,自然無人為他籌謀劃策,朝中幾部又見他是謝珀的好友,都不看好他。
謝珀腳步一頓,側頭看他,“你說得對,你應該去戶部。”
說完轉身就跑,夜風吹着他的白色長衫,月光灑在他身上,像月下谪仙欲乘風歸去。
“喂,你上哪去!”沈停在身後大喊,無奈謝珀跑得太快,眨眼就沒了人影。
他搖了搖頭,招手讓衛府的馬車過來,他爬了上去,“勞駕去追一追狀元爺。”
“好咧!”馬夫笑道,“他不會是去追公主了吧?”
“是就好了。”沈停發愁。
足足追了一裏地才追上,沈停将頭伸出車窗,“純之,上車,你一個書生能有馬快嗎?”
這時候謝珀聽勸了,馬車慢了下來,還未停穩,他就竄上了車,“去太傅府。快!”
馬夫以為他有什麽急事,甩起馬鞭将車趕得飛快。
子夜的街上冷冷清清,只剩下着急的車輪聲,馬蹄聲。
晏揚剛回到府門前,還沒下車進府就聽到動靜,掀開車簾往後看了一眼,見是衛府的馬車,趕緊下車迎了過去。
“純之,怎麽是你們?”
“老師,深夜來擾,”謝珀掀簾跳下馬車,朝他施了個弟子禮,“學生想到辦法了。”
“當真,進屋說話。”
晏揚在馬車上飲過醒酒湯,這會兒精神挺好,拉着謝珀就往府門走。
最近他在為朝中政事發愁,與齊太尉的內鬥越來越激烈,在人員方面用起來也不順手,一直想安排個心腹去戶部。
本來謝珀是最好的人選,但是被公主一句話,以往的布署全亂了套。
“敏行。”謝珀腳步随着他走,卻回頭朝馬車喊了一聲。
沈停在車上本來不想下去,他與晏揚有些合不來,晏揚嫌他為人圓滑,巧言吝色,不是君子,他嫌棄晏揚迂腐不通情理,當初謝珀進晏府家學,他不願意,只身進了知卷書院。
這書院與齊家有七拐八彎的關系,因此他從不往晏揚身邊湊,現在聽到謝珀喊他不得已下了車。
“晏太傅。”他向晏揚行了個晚輩禮。
“嗯。”見到他,晏揚不大高興,不過也知道他是謝珀的好友,兩人一起長大,互相扶持,倒也沒說什麽,“你也來。”
仆從為二人開了院門,晏夫人匆匆迎上來,接過晏揚脫下的帽子,“老爺怎的回來這樣遲?”
語氣頗有些不滿,見到有外人在,停了話頭吩咐丫鬟上茶。
“打擾了。”沈停朝她作了一揖。
沈停人長得俊郎,笑容親切,還有一些對長輩的體貼,晏夫人也認得他,覺得他比冷冷清清的謝珀好多了,于是微笑颔首,語氣溫和,“夜深了,你們說完事就在府裏住下吧。”
滌北大街遠着呢!
“夫人客氣,我們有馬車過來,純之說完話就走。”
當然不可能夜宿,哪怕說到半夜,沈停都想回去,走路也要走回去。
晏揚和謝珀已經進了偏廳,他應付完晏夫人,也跟了上去。
“老師,明天就是月選,戶部值房書吏一職可以讓敏行去。”
所有學子都想進六部,哪怕是整理文書的書吏也很多人擠破頭。每月中六部會考核低級官吏,查缺補漏,也是各方角力的時候。
三人坐定後,謝珀也不拐彎抹角,直言自己的辦法。
“我?”冷不防他這麽一說,沈停吃了一驚,看向晏揚。他是沒問題,就怕老頭不願意。
晏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謝珀,沉吟半響道:“他年初從知卷書院學成歸來,若我插手安排他,只怕齊大人有意見。”
這可是站了隊的人。
謝珀當然清楚他的言外之意,也知道沈停和齊睿明完全沒關系,他更懂得好友只是因為與晏揚不合才不跟他一起求學。
在知卷書院五年,沈停一直被人欺負,也虧得他圓滑,才沒出大事。
“我信得過敏行。”謝珀聲音低沉,實際上他心裏的想法也是他先去戶部,等有機會也将沈停從翰林院帶進六部。
兩人雖然性格不同,卻十分相信彼此。
“純之,我去戶部當然可以,只是他們都知道我是你好友,只怕對我不信任。”
沈停不提他今早剛去翰林院報道,若是謝珀需要他幫忙,他也不會推辭。
他父母去世的時候都是謝珀在奔波勞碌,他們才能入土為安,那時候的謝珀才十歲,比他穩重多了,他只會發懵,抱着沈薔狂哭。
連他的表字敏行都是謝珀給取的。
燭火搖曳,光影閃動,晏揚撫須想事情,兩個年輕人都在安靜等候。
“也罷。”最後晏揚點頭,他相信謝珀的眼光,而且沈停也确實有才華,“明天老夫将名單列上,只是他恐怕要面對責難。”
戶部大多數官員都是從知卷書院出來的,向來走齊太尉的關系,而沈停卻是由晏揚安排下去,被排擠是肯定的。
至于能不能留下,得看他的本事。
***
蕭景芯散宴後回宮,心裏還是不快,謝珀送的那幅畫擺明了就是找茬,若是她将他降罪,那就是自己打臉,若是放過,又咽不下這口氣。
一路上她不說話,六大宮女也安靜垂頭跟在她身後。
經過明闕臺時,她站在高臺上看了一會兒夜幕下的遠山,倒讓她想出了個法子,這才心情好起來。
宮裏入夜會熄掉保和殿的燈火,只有明闕臺四周瘦長的落地宮燈,暖黃燈光将她們的身影拉長。
一回到瓊華宮,蕭景芯就進了書房,夏敏趕緊進去伺候。
“給我備顏料,我要作畫。”蕭景芯解開披風随手一扔,“把謝純之那畫鋪開。”
“是。”夏敏将懷中的畫展開鋪在畫案上,又去準備顏料,正猶豫間,不知道準備什麽色。
“取銀朱。”
蕭景芯挽好寬袖,伸手取筆,在筆洗裏過水。
春巧趕緊叫當值的小宮女送燈進來,燈送來之後,書房亮如白晝。
黃光灑在蕭景芯白皙的手臂上,細膩光滑的肌膚映出幾分引人遐思的白。
書房裏寬敞,琴棋書畫一應俱全,居中的牆上挂着八大名家的真跡,牆邊多寶閣上古卷孤本擺了好幾排。
窗邊,純金打造的仙鶴燈臺裏燒着蠟燭,燭光搖曳。
蕭景芯揮筆作畫,順着謝珀筆跡描摹,她畫得認真,燭光灑在她精致的眉角眉稍上,柔和了她過于鋒銳的美貌。
不一會畫就描完了。
“殿下好歷害!”
春巧睜大眼睛,雖然不知道狀元郎上哪裏尋來的明黃色,但是經公主這麽一描,整幅畫逼真起來,遠遠看着就像朵真花,纖毫畢現,連花蕊都像是會被風拂動。
“先放這晾着,明日一早給謝珀送去。”
蕭景芯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本公主還治不了你個窮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