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謝珀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敲了敲桌案,目光停留在那只狹長的棕色木匣子上。
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年紀還小,母親曾帶他回舊都裴家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他一直在生病,等他病好的時候才知道他母親已經改嫁他人,抛下了他。
他在裴府被人肆意欺負,忍到六歲時跟着商隊回了雍城,沒有銀兩,只能幫商隊洗碗,幸虧他記得他們曾經住過的地方,一路找了回來。
十幾年過去,他已經不記得母親的模樣,只記得母親的氣息,這道熏香是她用貫的。
蕭景芯見他沉默不語,一時生出些同病相憐之感。她母後早薨,雖然由她父皇親自教養,但是有時候她也會想念她的母後。
“好吧,這個賞給你了。你自己拿回去慢慢看吧。”蕭景芯伸手将匣子遞過去。
“不必。”謝珀的聲音很冷。
“不看就不看,誰稀罕給你看。她托我帶話給你,她想要一幅你的字畫。”
難得的感同身受消失了,蕭景芯心裏暗想,這人怕是鐵石心腸,打動不了,她還是另外想辦法吧。
不願再與他說話,蕭景芯拿回匣子,站起就走。
謝珀沉默地坐在原位,既不看書,也不動,低着頭,目光停留在之前蕭景芯擺放匣子的位置。
良久之後,他輕輕嘆了口氣,取出紙筆,開始作畫。
蕭景芯走出翰林院,幾個宮女見她臉色難看就知道狀元郎又惹她生氣了。
“殿下,要不婢子們去為您出出氣?”冬妙向來惱怒謝珀對着她們擺冷臉,即便是三公輔臣都不會對她們如此呢!
這還沒成親就讓公主受氣,以後還得了?
“少說兩句。”桐喜比較穩重,位列六大宮女之首,其他五個都歸她管,她剛才走得慢,回頭望去,好像看見狀元郎的眼睛紅了,大概也是不好受。
這兩人,唉,聽說禮部侍郎大人不想認這個外孫,謝家那邊似乎也不認,沒有長輩可怎麽議親?
雖說母親還在吧,可是已經改嫁,夫家還是昭王,別說禮部的大人們頭疼,陛下也是發愁。
好在公主把大婚之期定到明年,今年确實倉促了點。
蕭景芯可不管她們想什麽,低着頭往前走,心情不好,她就想吃點好吃的,年膳時辰也到了。
街上雖然有些冷清,但是最出名的八寶樓還是很熱鬧,人來人往,夥計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有幾個貴公子正在樓上雅間宴飲,慶祝秋闱高中,有好事者排了個名次,正要按名次辦詩會,宴請公主游玩。
“哎?你們看,公主來了,是不是裴兄下了帖子?”
“還是裴兄面子大,上回謝珀還是公主的面子才辦的謝師宴,這回裴兄做東竟請動了公主。”
坐在主位的一個白胖公子得意一笑,可見衆人的話他極為受用。
他是禮部侍郎裴大人的嫡長子裴榮。
他嘴上卻頗為謙虛:“要宴請公主怎麽也不是八寶樓呀,起碼也得在香春處。”
衆人又奉承幾句,倒沒有再提起。
大家都知道今年的新科狀元與裴家的淵源,裴榮與謝珀可是表兄弟,但是論學問,十個裴榮都抵不過一個謝珀。
隔壁廂房裏坐着三個人,遠山侯世子周金聽到了隔壁的說話聲,側頭探出窗外瞧了一眼,擠眉弄眼道:“表哥,表哥,相請不如偶遇,你下去吧,公主在下面。”
“幹什麽你?”安三公子拉他坐下,“大庭廣衆之下讓他與公主說話,不想活別拉我下水。”
“你們吃,”齊毓放下酒杯,用巾帕抹了抹嘴,“太子殿下今日召我進宮,時辰已到了。”
言罷,他站起身來,他的貼身小厮趕緊為他披上鬥篷。
“哎,別走啊,你走了誰付賬。”周金向來花錢大方,剛月中就已經花光月銀,若不是厚着臉皮蹭吃蹭喝,他只能回家了。
“得了吧你,還嫌不丢人?堂堂候府世子窮成這樣,臉呢?”安三公子嘲笑着遞給他一杯酒。
齊毓已經走出門去,踏着木梯往下走,正好這時候蕭景芯走進八寶樓,兩人視線撞到了一起。
身後雅間裏,周金的大嗓門傳來:“自然是好好地長在腦袋上了,總不會長在腦後罷?”
這聲音太獨特,以至于蕭景芯愣了一下。
齊毓以為她不想見自己,眸色越發暗沉,面色卻是如常。
他快步下樓,走到蕭景芯面前,躬身作禮,“參見公主。”
“齊大人匆匆離去是有事?”其他人還在,齊毓卻獨自一個人離席而去。
蕭景芯想起今天是開倉放糧之日,為顯皇恩浩蕩,她父皇派了太子前去督辦,齊毓作為太子伴讀,東宮屬官,确實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太子殿下召見,先失陪了。”雖然想多留片刻,但是大堂中有食客看過來,齊毓不想鬧出什麽閑話。
蕭景芯點了點頭。
午後日頭曬,但是城中大半的人都往城南湧去,別的坊市倒顯得冷清了。
謝珀畫完了畫,尚未來得及用午膳就匆匆去了城南,離南城糧倉只差一條街時就不能再往前走了。
到處都是人,從遠處望去人山人海,五城兵馬司在極力維持秩序,喊得聲音嘶啞。
“別擠,別擠!”城衛聲嘶力竭。
“就兩個糧倉,怎麽夠吃?不擠就喝西北風去了!”
有兩個大漢猛地往前擠,走在前面的差點被撞翻,好在有城衛及時攔住。
蕭景芯本來是站在邊上的,哪知人太多,她還沒見到太子就被人群沖散了,只有秋思緊緊抓住她的袍袖。
“殿下,怎麽辦呀?人好多好亂,冬妙和梧悅她們不見了。”小宮女眼淚汪汪。
“別慌。”蕭景芯的聲音還算冷靜,但是心裏也沒底,暗自懊惱。
突然一陣騷亂,場面失控,有人将她推倒。
“殿下!”秋思驚慌失措,聲音帶上了哭腔,“你們快滾開!”
但是在糧食的誘惑下,那些饑餓的人哪裏還管你是貴人還是平民。
不遠處的謝珀聽到她的聲音,轉頭看去就見到一道紅色身影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混亂的人群踏成肉餅。
情急之下,他擠開面前的幾個人,艱難朝那邊伸手,抓住那只纖細雪白的手腕。
“殿下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