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定決心
蕭繁回到臨時住所的時候,那裏還是空空蕩蕩,兩個可供臨時休憩的小房間正對着,不出意外,裏面應該也是什麽都沒有;與此形成呼應的是旁邊兩個小小的手提箱,随意地放在一邊,昭示着主人随時想要跑路的心态。
她斂着眉目,打開其中一扇門一聲不響地躺下,血跡暈開一團在床單上,失血令她的面色蒼白,睡意全無,她不耐地翻了個身,然後坐起來點了根煙,火光在黑暗裏明滅,她就望着那一點出神。
門外又傳來細微的動靜,不久後她的房門被輕緩地敲了三下,見她沒反應,就直接推門進來,觸發了房間警報。刺耳的嗡鳴打破寂靜,也喚亮了燈光,對方和靜靜坐在那裏的蕭繁對視,尴尬道:“小繁……”
“哥。”
沉默又在兩人中蔓延開,男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重複道:“我們必須得走…你別跟我鬧脾氣,小繁,這事是警告,上頭已經決定要徹底整改富德,我們繼續留在這裏沒有出路。”
“我知道啊,你不用再跟我說。”
蕭繁騙了所有人,情況遠比她在戎唳住所輕描淡寫說的那幾句話要嚴重,黑市被整改叫停,再開的希望很渺茫,連帶着他們這些相關人日後也可能會有麻煩,跑路的确是最好的做法,不出意外,今晚大概就是她和茲逸他們見的最後一面。
從陌路中來,最終還要歸到陌路中去。
蕭繁自認是一個完全理智的人,但此刻心頭卻總有一些揮之不去的煩躁,以至于她又跟面前的alpha重複了一遍:“我都明白,你不用一直告訴我。”
男人點了點頭,推門要出去的時候卻眼尖發現了床上的那一小灘深紅,關心則亂,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床邊,攥着蕭繁試圖掙紮的伶仃手腕道:“這是什麽?……你受傷了?”
“不礙事。”
“什麽叫不礙事?蕭繁,你真是讓我……”他有些着急地想去看看傷在哪裏,這次卻被蕭繁躲過,對方還是不看他,低低地喊了一聲,“哥,我沒事。”
這個稱呼好像喚醒什麽,又好像禁锢住什麽,男人的表情一下變得哀戚,他放開手,輕輕道:“蕭繁,你知道的……你和我并沒有實質血緣關系,我也不止…想做哥哥。”
搖搖欲墜的僞裝被撕下,露出這對名不副實兄妹的真實內裏,蕭繁閉上眼,不欲對這個問題多談,只道:“我困了…明天還有的要忙,哥,你睡吧。”
這樣的試探在他們兩人中不知發生過多少次,從以前到現在,蕭繁清晰地認知到對方的心意,但是卻沒辦法給予回應,這給她一種自己仿佛在辜負別人的錯覺,她讨厭一切莫須有的罪名,包括薄情,但上天非要和她作對,讓她在本來就焦躁的深夜裏又添上一絲悵惘,她想道:
要走麽,真的要走麽?
從這裏離開,去往不知道哪裏的下一個地點,抛棄現有的一切,那對方會不會認為,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有那麽一點是為了他口中所說的那個自己根本無關緊要的未來?
蕭繁頭痛欲裂,傷口也依然在作怪,這一晚好像注定無眠,她翻身下了床,将門打開一條縫隙,看見外面是一片漆黑,于是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門。
她又呼吸到籠罩在這個星球上的、人造的新鮮氣體,卻不知這麽晚了應該去打擾誰,她想她似乎是該做一個正經的告別的,于是腳步一轉,徑直走向了已經被封鎖的黑市大樓,那是她生活很多年的地方,在沒有人值得告別的時候,不如就跟它告別。
物是不會動的死物,宇宙裏每個瞬息裏都有翻天覆地的變化,正是因為在變,所以不值得紀念。還不如這些死物,無甚感情,但總歸在那裏,單單是作為一個容納感情的容器都可以,比起寄托感情給不一定值得的人,蕭繁寧願選擇将無法說出口的千言萬語寄托給這棟建築,等有朝一日再回來,說不定還能想起。
她終于來到這個沉默的建築前,雙眼閃爍,像黑暗裏明滅的香煙,靜靜地望着裏面——其實是看不見什麽的,但她固執地貼近又看了看,正當這時,她聽見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
這動靜很微小,若非是在寂靜的夜裏,恐怕根本不會有人察覺,但蕭繁本能的直覺還是提醒了她這裏很危險,她敏銳地左右看看,藏到一處街道的拐角,不多時,走出幾個穿黑衣服的人來。
她愣了,片刻後整個人劇烈顫抖起來,她和那幾個人隔着不算太遠的距離,清晰地看到他們将一個閃着紅光的小圓片貼在了上面,然後訓練有素地撤離,黑暗阻礙視線,但她清晰地意識到那是什麽。
宇宙時代,人類可以将任何大型物品輕而易舉地壓縮成一個足夠裝進口袋裏的大小,包括——
足以炸毀一棟樓的炸藥。
蕭繁的眼淚迎着秋夜裏的寒風,在她精致的臉上留下一道發白的痕跡,她面無表情地擦幹眼淚,目光精準鎖定那幾個已經退出一段距離的人,心想:那就一起死吧。
她思緒忽地閃回到幾歲的時候,好像也是類似的場景,她就沒有了父母,被迫輾轉在一個又一個拿她當累贅的有血脈關系的陌生人家裏,明明也過了很多年,但好像在這一刻裏,她還是沒有長大,她依舊要眼睜睜面對即将到來的離別。
幻想的物是人非,原來竟然是物非人亦非。
憑什麽?
反正她就這樣一條不值錢的命,全身上下也只有一雙巧手,還被她用來幹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她怕什麽?
蕭繁赤紅着一雙眼,像富有耐心的獵手,拿出自己百分之二百的細心,緩緩地從身後靠近了那些人。
被貼在大樓外側的金屬片開始緩慢地滴滴作響,提示着這裏馬上要發生一場怎樣的慘劇,蕭繁已經不再奢求全身而退了,她只想讓自己死之前,再拉幾個墊背的,管他是誰。
小圓片發出的滴滴聲越來越急促,她也靠得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追上,身後忽然憑空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蕭繁下意識掙紮,卻聽見茲逸通過精神力在她腦內說:“是我。”
她掙紮的力度一下就弱了,最後幾乎是放棄掙紮,任憑茲逸拽着她一路向遠方拖到足夠避開爆炸波及範圍的地方,才聽對方開口:“這裏要炸了。”
“……嗯。”
蕭繁無言地點了點頭,她向後眺望一眼,發現已經看不清楚那幾個始作俑者逃到了哪裏,于是終于歇下這個心思,靠着牆閉上了眼。
她聽見自己聲音沙啞粗粝、如被砂紙磨過:“我看見那些人了。”
茲逸并不是擅長安慰別人的人,她也向後看了一眼,正要說些什麽,然後瞳孔驟縮,來不及反應,狠狠地将蕭繁按在了地上。
一波又一波的爆炸聲響起,延綿不斷地擊打着兩人的耳膜,她們雖說是避開了,但仍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餘韻的沖擊,蕭繁聽見壓在自己身上的茲逸悶哼了一聲,等到爆炸終于過去,身上的人也驟然癱軟了,支不住似的滾在了旁邊的地上。
蕭繁慌了,連滾帶爬地去拍茲逸的臉,兩個人臉上全是爆炸後蕩起的灰塵,劫後餘生的喜悅還沒來得及将她席卷,就被更大的恐慌淹沒了,她眼淚不要錢似的流,一滴滴砸在茲逸臉上:“茲逸!”
在此刻,在不遠處,她的家連同過往已經成為一片廢墟,她卻全然顧不上了,蕭繁在此刻必須絕望地承認,比起那些毫無感情的死物,她依然還是更渴望有人來作為她的容器,接納她,将她記錄。
她叫不醒茲逸,也救不了大樓,終于像小時候那樣,格外委屈地大哭起來。
“……啧。”茲逸慢慢睜開眼,眼前還是暈的,她卻準确捕捉到了正上方那個小小的哭臉,她聲音虛虛的,但和往常說話的語氣并沒有什麽區別,“哭什麽。”
蕭繁的哭聲猛地頓住,然後不可思議地湊近了看她,緊接着哭得更猛了:只見蕭繁不管不顧地摟住了她的脖子,眼淚鼻涕全糊在茲逸頸窩:“我以為你死了。”
兩人劫後餘生,在角落裏縮了一會兒,等茲逸的眩暈感過去,才開始思考接下來的路。蕭繁此時已經完全不哭了,剛剛像小女孩一般的失态又被緊緊按回了心底,她盯着茲逸淺淡的側顏,定了定心神,才說:“茲逸,我本來已經要離開這裏了。”
“嗯,也挺好的,”茲逸把破爛的衣袖從中間撕開,看上去很若無其事,“反正黑市都不在了。”
“……我還沒說完。”蕭繁盯着她,妄圖從此人身上找到一點情緒的破綻,片刻後她放棄了,破罐子破摔地說,“現在我不走了。”
她朝茲逸伸出手,“但是,我哥估計是肯定要離開的,我沒地方去了,還要靠你們收留我。”
茲逸盯着她的手掌看了一會兒,然後語氣有點微妙,“你确定嗎?”
“為什麽不?”
“蕭繁,”茲逸難得有點耐心地跟她說話,“我實話告訴你,我們也并不會在這裏停留太久,你要是想留在富德,還是要找一個長久的方法。”
“那你們去哪我就去哪喽,”蕭繁不在意地扯起她胳膊,“茲逸,我知道的,上次那些來鬧事的人,其實是奔着你們對不對?”
“……”
作者有話說:
圍觀人士繼續分析11心态:老婆要走,失落(狗勾耳朵垂下)→咦老婆又不走了,老婆要來跟我一起!!(狗勾興奮搖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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