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各懷鬼胎
戎唳還沒來得及說話,藍斯的訊息又到了,是一條十分簡短的語音:“阿戎,稍安勿躁,如果茲逸真的有什麽問題,現在也不是焦躁的時候。”
這段語音在安靜密閉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以至于幾乎是瞬間就喚回了戎唳的理智,只見他重重地揉了揉眉心,視線彙聚到黎星漠身上,低聲道:“我沒事。”
藍斯說得是對的,在不清楚茲逸做什麽之前,即使他們知道對方可能藏着什麽秘密,也不可輕舉妄動,總歸現在是他們占了先機的,知道得早一點總比晚一點要好得多,在宇宙裏漂泊這麽久,誰都明白,泛濫的感情是最無用的東西。
所以即使戎唳有一萬個為什麽想要問,想要沖出去,質問茲逸究竟是為了什麽,現在都不可以,他只能獨自吞下錯信的苦果,然後強迫自己更改既定的思維,将共患難的朋友換成立場相悖的敵人,一切終将崩盤。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
“Lance,總之,謝謝你,今晚的事還要多靠你幫忙,至于其他的我會多多注意。”戎唳将最後一條語音通訊發過去,然後疲憊地關閉光腦,在原地愣了半晌,才走到床邊坐下,和舊友恢複聯絡的喜悅被中斷了,這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十分黯淡,黎星漠伸出手,他就乖乖地湊過來,像只讨要撫摸的大型犬類,頭發垂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蹭着黎星漠的手心。
黎星漠察覺到手心的癢,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戎先生,你頭發好軟,我以前怎麽沒有發現。”
戎唳的頭發并不是十分純正的黑,相反,是很深的栗色,襯着床頭暖黃的小燈,看上去十分溫柔,在勞浮缇時,為了讓自己顯得不是那樣平易近人,好拾掇出一些上位者的威嚴,他通常将頭發往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但在外的這段日子,額發已經長的有些紮眼睛,看上去平白年輕好幾歲。
年輕好幾歲的戎先生嘴硬道:“還好吧。”
“軟軟,”黎星漠手指從他頭頂滑到心口,戳了一下,“你的這裏也是軟的,所以才會難過。”
戎唳閉上眼睛,像是默認,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不要想了,”事到如今,黎星漠也不再天真地幻想是否茲逸的所作所為真有隐情,而人一旦開始懷疑起另外一個人,那處處看來都是不正常,仔細一想,茲逸的确有許多不對勁的點,只是當時他們沒有深究,現在反倒都說得通了,“走一步看一步,就…先防備着她一點吧。”
茲逸的房間并沒有開燈。
她自己一個人住一個偌大的房間,此時,竟然只有一扇窗戶透進來一點隐隐約約的亮光,依稀照亮窗前的一小塊地方,再往後,仍然是深不見底的黑色,黑暗帶來恐懼與無法抑制的遐想,但她依賴黑暗,因為只有在這種時刻裏,她能依稀思考一些東西,例如自己是誰,現今在哪裏,又在做什麽。
大多數時刻裏,她乖巧沉默,什麽都不問,像一臺從不罷工失靈的儀器,只是嚴格履行自己的任務,其他都是累贅,姓名身世,朋友愛侶,這些她都不需要,她是最鋒利的劍刃,不需要多餘的情感來做束縛住她的刀鞘;而也有極小部分的時間裏,她會感到茫然,這樣的茫然在選擇跟随戎唳和黎星漠時,存在感就變得更加強烈了起來。
茲逸并不知道此刻另外兩人如何想她,只是兀自地想起了下午時那個人斬釘截鐵的命令。對方說:“S,不要昏了頭,記住你在這裏究竟要做什麽。”
她那時候在問什麽?哦,她說,計劃要不要更改,可是她為什麽要說這樣無用的話?
她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了,不是作為茲逸,是S,是文先生身邊最得力的助手和心腹,也是——最最專業的間諜。
所有名字都是她的代號,她是沒有來路也沒有歸處的人,是那個人給了她存在的意義,其實,她與K——也就是徐皓軒并無什麽差別。
但大約是蕭繁一百句的聒噪裏終于有一句入了她的耳朵,以至于她現在躺在床上,破天荒地沒有想其他,沒有思考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只是翻來覆去地想:有沒有人類的感情?
要這種東西做什麽,不能吃不能喝,一點掌握不好就滿盤皆輸,戎唳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天之驕子,非要來淌這一趟與他沒有半點關系的渾水,就為了那虛無缥缈的愛,把自己搞成這樣慘兮兮的樣子,也未必見得有多值。
茲逸在心裏嗤笑一聲,覺得自己今晚的雜念實在太多,她有任務在身,這些理解不透的情感對她來說只是徒增困擾和浪費時間,直到現在,她依然不懂什麽是感情,什麽是愛,甚至在深夜裏有點嫌惡地想:
親吻原來是痛的,竟然還有人會沉淪。
怪蕭繁給她帶來的初體驗不太好,以至于茲逸雖然是先前不懂,但總歸那時候還以為親吻是非常私人的、有愛才能做的東西;此刻卻滿心以為,是恨造就吻,恨有多深,吻起來就是多兇多痛的。
她睡着之前,了然地想:看來蕭繁的确恨她恨到極點。
可是睡着了,夢裏還有一個蕭繁,和現在的模樣不同,夢裏的蕭繁還是她們初見時候的樣子,頭發散在腰側,笑起來眼神靈動又活潑,還透着一股狡黠,對方在夢裏面一點點靠近她,近得甚至茲逸能依稀聞到對方身上淺淡的香氣,她在夢裏依舊沒有躲閃,兩人越來越近,對方卻忽地停下,在夢裏用甜蜜又有點嬌嗔的語氣說:“你怎麽不躲開?”
茲逸像是魂穿在別人身上,只能聽見自己一如既往冷淡的回答:“為什麽要躲?”
“不躲開,不就是喜歡我麽?”
“……不是這樣,”茲逸糾正她,“是因為你恨我,你恨我所以才想吻我。”
蕭繁笑起來,張開嘴巴說了句什麽,可是夢裏的顏色越來越淡,連聲音也一并消失不見,茲逸并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沒有人來糾正茲逸錯誤的觀點,清醒和夢裏都是,她依舊認為親吻是恨意的催生,并不與任何愛相關聯。
不過,那也沒什麽所謂。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茲逸難得的沒有第一個出現在大廳裏,戎唳和黎星漠也出來得很遲,看上去仿佛倒有些心有靈犀了。
幾個人各自懷揣着心事,再相見時氣氛難免就有些沉默,好在他們間的事情本就錯綜複雜,再加上蕭繁也在,話少一時也沒人覺出不對,戎唳暫時還不想與茲逸交流,就說道:“我和星漠出去一趟。”
去哪裏?他也不知道,現在一切都還懸而未決,他拜托藍斯的事情也還沒出什麽結果,看上去好像真的沒有什麽事情需要現在做,只是一直處在緊繃着弦的狀态裏,還無法放松下來,黎星漠牢牢抓着他的手,在他怔神的片刻裏,忽然進來了幾個人。
簡景曜對于闖入他們生活的地方這件事并沒有分毫的愧疚,相反,他十分大搖大擺,甚至還十分有風度地對黎星漠行了一個禮,“黎先生,請跟我來,我們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幫助。”
戎唳下意識擋在黎星漠身前:“簡先生,我們剛來,您現在就迫不及待開始您想做的,是不是有些不顧後果了。”
誰料簡景曜掃了他一眼,緊接着笑道:“戎先生,您這是想多了,我們遠比您要更加擔心黎先生的安全——不用擔心,今天我們什麽也不會做,只是帶他去做一個全方面的身體體檢,相信這段時間裏面他也沒能做過這些東西吧?如果您願意,可以全程陪同。”
“……”戎唳臉色有些難看,簡景曜的這話可以說是極大踩中他的痛腳,但他又的确沒法反駁:黎星漠已經很久沒有做過正兒八經的體檢,omega體質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樣,更何況黎星漠還是異樣中的異樣。他本來就打算找機會帶黎星漠去檢查一下身體,現在機會送上門了,就算被冒犯到,機會不可錯過,想通這一關竅,他點頭,“可以。”
簡景曜對他的應允顯得有些驚訝,然後說道:“不愧是戎先生,和其他的alpha都不一樣。”
戎唳哪裏聽不出來簡景曜這是在換着花樣地說他窩囊,畢竟在現在的社會中,大多數alpha都有極強的占有欲,少部分還會有些大男子主義,這是由社會地位決定的,沒有一個已經擁有固定伴侶的alpha能夠容忍這樣隐晦的挑釁,但此時黎星漠的健康在他心裏更勝一籌,他還是忍住了,只是不冷不熱地嗆了一聲:“過獎。”
雖然說話難聽了些,但第四星系的實力到底擺在那裏,各種精密儀器一應俱全,黎星漠輾轉在一個又一個機器間進行測算,簡景曜好似對現有的結果并不滿意,眉頭一直皺着,過了一會兒,由他親自領着黎星漠來到最後一臺略有些眼熟的儀器前說道:“測一下精神力。”
在場的都是知曉不落星的,因此戎唳沒藏着掖着,直說道:“我大概知道他的阈值已經和中級的alpha相持平了。”
“我需要更精确的數據,而不是您的大概,戎先生。”
“……但上次他做這項測算時,曾經由于不知名原因暈厥。”
“我們的儀器更加精準。”簡景曜面不改色地說。
黎星漠在此時插話,他看了一眼戎唳,又看了一眼簡景曜,然後深吸一口氣:“我做。”
他牽了一下戎唳汗津津的手掌心,朝對方安撫地笑了笑,“沒有關系,說不定上次也是因為其他原因…而且,我也很想知道我現在究竟處于什麽狀況。”
戎唳還是不贊同,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蒼蠅,明顯是還不願意讓黎星漠冒這個險。
于是,衆目睽睽之下,黎星漠坐在儀器上面,将站着的戎唳的上半身朝自己的方向拉近,直到對方彎着腰,兩人的距離親密無間,才旁若無人地貼在戎唳耳朵邊說:“不怕不怕,我的軟軟,我的戎老師。”
這次,輪到黎星漠告訴戎唳不要怕了。
因為距離太近,說話時他鼻息噴在戎唳的耳側,看上去不像是馬上要經歷一場可能的生離死別,倒更像是愛人在耳鬓厮磨。
戎唳沒顧旁邊的簡景曜臉色,他低頭吻黎星漠蓬松的發頂,低聲說:“我就在這兒等你。”
黎星漠笑了一笑,示意簡景曜說:“可以開始了。”
他又躺上了那個皮質的、冰涼的病床,任由機器開始運作,将自己又一次帶入夢境,艙外是緊張的戎唳,簡景曜的視線在這兩個人之間梭巡,忽然饒有興味地開了口:“戎先生,您和星漠的關系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得多。”
戎唳懶得回他這句廢話,視線和心思都放在黎星漠身上,因此也沒察覺簡景曜說完這句話之後,臉上藏都藏不住的陰森,忽然,又雨過天晴,然後展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神明…神明怎麽能有愛人呢,神就該老老實實地待在神壇上,直到骨血被榨幹,殘存的最後一絲價值被用盡才行,愛人能替神做什麽?只能像今天這樣,增加黎星漠的牽挂,給他們偉大的計劃增加阻礙,除此之外,毫無用途。
黎星漠……真是個好名字,生來就合該做荒漠裏的星星的。
作者有話說:
下周能破鏡!大概破鏡左右會入v,實際時間定下的話會在文案告知大家的!第一次入v還有點小緊張~
感謝大家喜歡星漠和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