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洛黎第一次遇見她心尖尖上的人時,是在當今聖上的三十壽誕宴上。
那時,她才八歲,小丫頭片子一枚。
她爹是洛青,當今聖上身邊的第一謀士,亦是當朝宰相,出席皇帝壽宴自是當然。
以往皇帝壽辰,通常只有阖朝之臣,在朝之将以及後宮地位較高的各宮妃嫔出席宴會,而今次卻不同往常,因着後宮有一位寵妃誕下麟兒,而又正值皇帝壽辰,便望天下同賀,允各位朝臣攜眷出席宮中壽宴。
故此,洛黎身為當朝宰相的嫡女,自然也一并被爹娘帶進了宮裏,出席了壽宴。
洛黎後來一直覺得,若不是因為那次例外,或許她這輩子也沒機會見着他,那麽,往後的所有風雨雲煙,是否都會如睡中一夢,如鏡花水月,了卻無痕呢?
他,祈謹然,當今太子,于吾皇壽誕上,英姿飒爽,潇灑一武,劍法流利超群,致使龍顏大悅,于此,當今太子文武雙全,前途無可限量爾爾之詞便傳遍大齊,人人皆嘆乃大齊之幸也。
那日壽宴,不僅是天下人識太子之始,亦是洛黎識得她的太子哥哥之始。
她看着他于中央高臺之上,一招一式,無不透着引人之勢,利落之感,她看着看着便入迷了,呆呆地問她爹洛青:“爹爹,他是誰?”
洛青道:“那是當今太子殿下。”
她繼續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着遠在高臺上的小小身影,口中默默念叨:“太子殿下?”
洛青慈祥問她:“黎兒怎麽了?”
她只愣了會兒,便毫不猶豫地指着祈謹然脫口而出一句:“黎兒将來的夫君,一定要是太子哥哥。”
恰巧祈謹然武罷,恰巧重臣一致靜默,恰巧她老爹洛青乃一國之相,座位離的皇帝最近,她的童言無忌竟一字一句地落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耳裏,也落入了十歲的祈謹然耳裏。
衆臣一片唏噓,洛青尴尬一笑,對着皇帝是一陣謝罪,皇帝卻不以為然地笑得歡,最後更是拐着彎兒地許下了諾:“小黎兒一日不長大,我家謹然就得晚一日娶老婆。”
更是特許洛黎可随意進出皇宮,尋太子一同玩耍,學習。
那時候的洛黎,自然不知那些話裏頭是什麽意思,只是死心眼兒地望着那邊的祈謹然,傻傻地笑,卻巧那邊的他微微側了頭瞟了過來,洛黎便笑的越加燦爛,換來的卻是祈謹然的淡漠無視。
但是,那時候,洛黎卻傻傻地以為,他的冷漠高傲是他出色的一部分罷了。
今後,洛黎不放過一絲可以接近祈謹然的機會,發生什麽好玩兒的事,她會第一個跑進宮裏告訴他,雖然,她說的再如何天花亂墜,他也頂多只是微微颔首。
在民間得到什麽好玩兒的好吃的,她也會第一個想到他,興沖沖地跑進宮裏尋他,将好吃好玩兒的通通塞給他,盡管到最後,那些東西只有被他扔進雜物堆的結果。
但是,她依舊樂此不疲,并不是她不知道那些結果,也不是她臉皮特別厚,她只是願意找些什麽可以讓他笑的東西,畢竟,自她認識他以來,她便從未見他笑過。
這日,洛黎的小丫鬟若琳上街辦事,順道給她捎了個泥人回來,泥人的模樣是她洛黎,洛黎看着很是喜歡,便想要送一個給祈謹然。
于是便托若琳上街把捏泥人的攤主給請來了府上,讓攤主教她捏泥人,學了整整兩天,廢了不知多少泥巴和色彩,甚至連睡覺的時間都在捏,才捏出個像模像樣的來。
她捏的是他。
第二日,她高高興興地進了宮去,想要親手将這份禮物送給他,卻聽說他近日與皇上鬧別扭,學業不思上進,早早地便被皇上叫進了禦書房訓話。
她記得,這幾日皇上尤其癡迷于新晉寵妃,日日流連于美人殿中,而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幾日也正值祈謹然的母妃忌日。
她想,他一定很難過。
于是,她便在他的殿裏等了很久,想要好好哄他開心。
不知等了多久,外頭天色漸變,突然下起了雨,原先還是小雨,驟然之間就傾盆了。
祈謹然回來的時候,全身已然濕透透,臉色也蒼白無力,眉頭蹙地有些些緊。
殿裏的宮娥們眼疾手快地取來了幹布給他擦拭。
祈謹然呆呆地垂着頭站在那兒,也不動,任由宮娥擺弄,直到宮娥們都走了,他也沒有要動的意思。
洛黎就這麽看着他,直到從他垂着的發絲間隐約看見一滴透明滾落在地,她才驚覺,他哭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執起随身的小帕子給他擦眼淚,他也沒有動,沒有躲。
她安慰他說:“太子哥哥,你別難過,黎兒會一直陪着你的。”
他默了半晌,總算擡起了頭來,側頭來看她,布滿血絲的眼裏充斥着悲戚,竟還有隐約的怒意。
洛黎有片刻的膽顫,随後立馬定了定心,從桌上取來木盒,送進他手裏:“這是黎兒自己做的,黎兒有些笨,學了好久呢,是要送給太子哥哥的,希望你能開心。”
他看了片刻手裏的木盒,沒有響應。
洛黎便提醒他:“你怎麽不打開看看?”
她想過無數種結果,想的最多的便是她的太子哥哥感動非常,欣然收下,今後便能和她多說上幾個字的話。
可這無數種結果裏,并沒有連看都不打開看一眼,二話不說,毫不猶豫地便奮力扔進屋外的滂沱大雨裏這樣一種結果。
洛黎愣怔了很久,不知該作何反應,待反應過來時,她已身至雨中,親身去撿她想要送給他,卻被他親手扔了的禮物。
待回身時,只見他站在屋裏,門已經關了一半,還是那張冷漠的臉,語氣中充斥着不悅與怒氣:“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很可笑!”
可笑?
原來,一直以來,她的一舉一動在他看來竟都是可笑的,她卻從來沒有意識到過,她以為自己可以打動他,可是到頭來,結果卻比想象的更爛。
她手裏拿着那個裝着泥人的木盒,站在雨裏看着那扇緊閉的門良久,直到若琳執着傘來接她,她才回過神來。
回到家後,那是她哭的最兇的一次,她哭着說:“以後,我再也不去找他了!我最讨厭的就是祈謹然了!”
後一天,宮裏傳來消息,說是太子殿下淋了雨,傷了風,還發起了高燒,遲遲不退,她便又情不自禁地擔心了起來。
可她因為還在賭氣,便不想馬上進宮去看他。
一日後,更聽說病情仍在加重,洛黎便愈加擔心,卻覺得自己什麽都幫不了他,便覺很是無能為力。
突然想起在哪兒聽聞過的一個傳言,說是只要将自己的貼身物什,放于佛前祈禱一日一夜,再将此物轉贈于受難之人,那人便能逢兇化吉,去除病災。
于是,她取出了自己身上一直帶着的一塊紫玉蝴蝶,在府上的佛堂裏跪了一天一夜,任誰勸也沒有用,第二日一早,便急忙進了宮去,偷偷地進了他的寝殿,将玉蝴蝶放置在了他的手心裏,看了他幾眼後,便匆匆轉身離開了。
她想:他似乎并不喜歡她,萬一他醒來了看到她,他一定不會開心。
一回到家,腳下剛踏進府門,她卻突然頭一暈,倒在了地上。
怎不會呢,那日,除了祈謹然淋過雨,她洛黎也是淋了好一會兒的,能一直撐到現在才倒下,着實不易。
她只知道,倒下後,她渾身上下都酸疼的很,腦袋暈暈乎乎,重重的,完全不想醒過來,就想一直這麽睡着,腦海裏唯一想到的便是這樣一件事:他發燒的時候,一定很難過!
不知睡了多久,她醒過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竟是那張出現在恍惚夢中的臉,也是那張隔着雨簾,無情地告訴她,她是有多麽可笑的臉。
她又閉上了眼,嘴裏模糊道:“怎麽辦,我快死了,總在夢裏醒不過來了!”
只聽床邊的他輕輕笑出了聲,出手在她臉蛋上輕輕一捏,她便痛地睜開了眼,木讷地看着微笑着的祈謹然,感覺有那麽一絲的不真實。
她聽到他柔和的音色傳來:“總算是醒了。”言語間,有感動,有關懷,有慶幸。
不知為什麽,她聽到他這樣對她說話,莫名其妙鼻子就酸了,鼻子一酸,眼淚就順着眼角沒入了枕頭裏,她委屈地說:“你真的是真的嗎?我還以為,你讨厭我讨厭地再也不想見我了呢。”
他溫柔地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淚痕,笑說:“那句話,我收回。”
“那我以後還能進宮去找你嗎?”
他點了點頭。
她便笑開了花。
那時候,她十歲,他十二歲。
那時候,她更喜歡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